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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识建立的过程中,过去的信息被再次处理并重新储存。在这个重复循环过程中,大脑只记得不断减少的前意识状态的一小部分意识碎片。经过漫长的一生,由于不断编辑和补充,真实事件的细节逐渐扭曲。隔了许多世代后,其中最重要的事件便转化成历史,或最终成为传奇与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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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种文化都有自己创造出来的神话,主要功能在于把创造该神话的种族,摆进宇宙中心的位置,然后再将历史描述成一则高贵的史诗。科学所展露的最动人的史诗,莫过于人类以及所有祖先生物的遗传历史。只要追溯得足够久远,往前推30多亿年,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像这样的遗传统一性,是以事实为根据的历史,而且其正确性也日益获得遗传学家和古生物学家(后者专责重建进化的谱系)的验证。如果全体人类必须有一则创造神话(尤其是在全球化的当口,感觉上更需要如此),那么再也没有比进化历史更完整一致的了。这是另一个偏向管理自然世界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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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把我们和生物环境相系的众多价值中,有一项是对遗传统一性、血缘关系以及久远历史的感知。对于我们以及我们这个物种而言,它们相当于生存机制。保护生物多样性,就是人类一种不朽的投资1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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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生物是否因此而具有不可剥夺的生存权利呢?人们的反应可能有三种,分别源自不同的利他主义。第一种是人类中心论(anthropocentrism),除非影响到人类,否则都不必在意。第二种是感情中心论(pathocentrism),与生俱来的权利,也必须延伸到黑猩猩、狗和其他我们能感受同理心的高等动物身上。第三种则是生物中心论(biocentrism),所有生物最起码都拥有与生俱来的生存权利。这三种观点并非像乍看之下那么不同。在现实生活中,它们常常是一致的,但是一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优先排序就会变成:人类第一,其次是高等动物,然后才是其他所有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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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中心论的观点,借由公益团体所推广的类似宗教活动的运动,例如“深层生态学”(Deep Ecology)131 和“进化史诗”(the Epic of Evolution),在全球的影响力日益增大。哲学家罗尔斯顿三世(HolmesRolstonⅢ)曾经讲过一则故事,很能比喻这股趋势。多年来,落基山一处营地的登山道边,有一块标语写着:“请把野花留给别人欣赏。”等到木牌腐朽破烂后,换上的新标语变成:“请放野花一条生路吧!”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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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生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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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爱非人类的生物,其实并不太困难,只要多了解它们就不难办到。这种能力,甚至是这种倾向,可能都是人类的本能之一。这种现象被称为“亲生命性”(biophilia),是一种与生俱来、特别关注生命以及类似的生命形式的倾向,有时甚至会想与它们进行情感上的交流。133 人类能够很敏锐地分辨出生命与无生命。我们认为其他生物是新奇、多样的。未知的生物,不论生活在深海、原始林,还是遥远的深山中,都会令我们觉得兴奋。其他星球上可能有生物的想法,也总是吸引着我们。恐龙更是人们心目中生物多样性消失的象征。在美国,参观动物园的人数要超过职业运动比赛的观众。而在华盛顿的国家动物园,最受欢迎的是昆虫馆,因为这儿展示的物种最新奇,样式也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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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生命性也会明显地表现在对居所的选择上。创立不久的环境心理学领域,过去30年来所做的研究持续得到同一个结论:人们比较喜欢住在自然环境中,尤其是稀树草原或公园般的地方。人们喜欢拥有辽阔的视野,眺望一大片平坦的草原,而草原上最好能点缀一些树木或灌丛。他们还希望靠近水边,不管是海边、湖边、河边,还是溪边。人们喜欢把家安在较高的地势上,然后便可以安全地环顾稀树草原及水域环境。这样的居住条件几乎压倒性地胜过没有树木或植物极为稀少的城市住宅。颇高比例的人不喜欢树林景色,因为会遮住视野,而且植物生长杂乱,地面通行不易。简单地说,就是不喜欢密集小树和浓密灌丛组成的林地。他们希望有地势、有视野,好让视野更宽广。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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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喜欢从半封闭、安全的住宅中,往外眺望心目中理想的景色。如果能自由选择,他们选择的居家环境总是两者兼顾,一方面是安全的避难所,另一方面则视野辽阔,以便向外发展和觅食。不同性别的人,选择可能稍有差异:至少在西方风景画家中是如此,女性画家强调安全的居所,前景通常不大,但是男性画家则强调开阔的前景。此外,女画家似乎也比较喜欢把人物的位置,安排在居所内或附近,反观男画家,常常把人物安排到一望无际的空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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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类的理想住所,景观建筑师和房地产商有着直觉的了解。因此,符合上述条件的住宅即使不具备实用价值,也可以卖得颇高价格,如果地点再方便些,例如靠近大城市,价格可就更高了。有一次,我和一位富有的朋友谈起人类理想居所的原则,当时我们正从他位于纽约市中央公园旁的顶层豪华公寓,俯瞰公园中辽阔的森林和湖泊。同时,我还注意到,他的阳台上也安置了一堆盆栽。我觉得他真是一个最佳的实验对象。我常常想,如果想弄清楚人类的本性,从富有的人观察起准没错,因为他们享有的选择范围最宽广,而且在能够自由选择的情况下,他们通常也很愿意顺应情感上或美学上的选择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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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还没有找到直接证据,能显示人类选择居所的喜好与遗传基因有关,但是这个现象同时展现在许多不同的文化中,包括北美、欧洲、韩国以及尼日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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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祖先家园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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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共同审美观也表现在人类对树形的看法上。对不同文化背景人的心理测验显示,最受欢迎的树形是:大小适中、层次分明、树冠宽广且接近地面的粗壮树木。这类最受欢迎的树木,包括在非洲稀树草原上最兴盛的优势植物金合欢(acac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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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形审美观又把我们带回亲生命性的起源问题。人类对居住地的偏好,颇符合“稀树草原假说”(savanna hypothesis),认为人类起源于非洲的稀树草原及过渡森林区。人属(包括人类及其相近祖先)的整个进化历史,几乎都是在这类栖息地近旁或类似环境上完成的。如果把这段长约200万年的时期,压缩为70年,那么人类待在祖先环境中的时间便长达69年零8个月,之后,有些族群才开始农业生产,并迁徙到农村,度过剩下的120天。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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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树草原假说延伸到人类行为方面,主张人类很有可能在遗传上便已进化出适应祖先生活环境的特性,也因此生活在现代的我们,即便居住在人际最疏离的玻璃的城市,还维持着同样的偏好。人类天性中,有一部分是心智进化过程残留下的偏见,这些偏见会将我们吸引回稀树草原或类似的替代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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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种栖息地偏好的假说,某些读者可能会觉得,进化理论未免推展得太过分了。但是,它真的这般奇特吗?一点儿都不。只要瞥一眼动物行为世界,就不会这么想了。每种动物,从原生生物到黑猩猩,都是靠着本能来行动,寻找生存及繁殖所需的栖息地。这套由遗传定型了的行为,步骤通常相当复杂,执行起来也十分精准。关于栖息地的选择,是生态学上很重要的一个领域,而且选择这个主题的研究人员,也从没遇到过令他(她)失望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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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面有许多精彩的例子,就拿非洲产的疟蚊冈比亚按蚊(Anopheles gambiae)来说,它们是一种特化成专门吸吮人类血液的动物——结果它们变成恶性疟原虫(Plasmodium falciparum)的携带者。每只雌蚊为了要完成它的生命史,它们在污浊的池塘中诞生、发育完成后,会找寻附近人类居住的村子。白天,它们会躲在屋子缝隙中。到了夜晚,雌蚊就逆着风朝人体发出的独特化学气味而去,直接飞向某个人身边。它们完成这一整套行为,不需要经验,也不需要智力(雌蚊的脑子只有盐粒般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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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人类身为一种依赖某些特定自然环境生存的生物物种在进化史上出现的较晚,会在一系列天然和人工环境中,保留对稀树草原及过渡森林的美学偏好,应该也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一般说来,我们所谓的“美”,可能就只是我们的大脑顺应遗传适应,针对某些特定刺激所产生的愉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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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学习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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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某个本能(更准确地说,某些本能)可以称为亲生命性,这并不表示人类的大脑是硬连线的。我们并不像机器人一样直冲着最近的湖边草地走去。相反,人的大脑只是倾向于获得某些和别人不同的偏好。研究心智发展的心理学家指出,我们在遗传上天生就愿意学习某些行为,而不愿意学习另一些行为。举一个熟悉的例子,大部分人都愿意学习歌曲,但不愿意去学习算术。另外,自己得到第一名通常很开心,但别人得到第一名就会令我们心生嫉妒。还有,对于各种本能来说,从童年到青年的成长过程中,也各有特别容易学习或产生厌恶的敏感时期。对于认知来说也是一样,产生各种行为的最佳时机各不相同。一般来说,语言的学习通常早于数学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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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家在研究儿童心智发展时,找出了亲生命性的关键学习时期。一般而言,6岁以下的儿童通常很以自我为中心,只管自己,以跋扈的态度面对动物或大自然。他们通常也最不在乎自然界以及其中的动物,除了几种熟悉的动物之外。6到9岁的孩子,开始初次对野生动物感兴趣,同时也开始了解动物可能感受到的痛苦。9到12岁的孩子,对于自然界的知识与兴趣突然大增,然后从13到17岁,他们终于准备培养对动物的权利以及生物保护的道德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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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有一项相关研究显示,还有另一项结果与栖息地偏好的发展有关。如果把各种环境的照片摊开,供8到11岁的孩子自由选择,最受欢迎的就是稀树草原,而不是阔叶林、北温带针叶林、热带雨林以及沙漠。相比之下,年长的孩子则同样喜欢稀树草原和阔叶林(也就是他们青少年时期最直接体验到的自然环境)。这两项选择都超过剩下的那三项。至少这项研究数据是支持稀树草原假说的。换言之,儿童明显偏好远祖人类的栖息地,但是稍大一些后,渐渐开始喜欢他们成长的环境。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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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研究结果发生在孩子探索大自然的方式上。4岁左右的孩子只活动在住宅附近,喜欢随手可及的小动物,就像索贝尔(David Sobel)在《孩子的世界》(Children’s Special Places )中提到的,住宅旁的广场和街边的“小虫子、金花鼠和鸽子”。8到11岁的孩子,则会前往附近的树林、田野、水沟或主权不明的地点,因为他们可以宣称那是自己的地盘。在那儿他们常常会建构某种形式的避难所,例如树屋、堡垒、洞穴,供他们阅读杂志、吃中餐、和一两个好友密谈、玩游戏,或监视周边的小世界。如果野生自然环境就在近处,当然最好,但这并不是必需的。在纽约的东哈莱姆区(East Harlem),孩子们照样会在涵洞、小巷、地下室、废弃仓库、铁道两旁及篱笆边建构堡垒。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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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否出于本能,孩子的秘密基地至少可以让我们养成某些偏好,以进行与日后生存相关的实务练习。秘密藏匿所让我们与地点产生联系,而且也可以从中培养个性与自尊。它们会强化建构居所的乐趣。如果是在自然环境下进行,建构秘密基地甚至会使得我们一辈子都喜爱亲近土地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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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我小时候的亲身经历。大约在11到13岁期间,我曾在阿拉巴马和佛罗里达的森林中,寻觅我的小小伊甸园。有一次,我在距离森林小径颇遥远的地方,用树枝搭了间小屋。很不幸,后来我才发现部分枝叶来自毒葛,也就是常春藤的近亲。那是我最后一次建造秘密小屋,不过,我对自然界的爱好反而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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