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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各个内含子之间有许多差异,不过现在通过辨认共有序列,我们了解到它们的来源都是某一种跳跃基因,这种基因会疯狂地复制自己,然后感染其他基因组,是一种自私的基因。它们的把戏其实也很简单,当一个跳跃基因被转录成为RNA时(通常是插在其他序列里面被一起读出),它会自动折成特殊的形状,变成RNA剪刀,把自己从长段序列上剪下来,接着以自己为模板,不断地把自己复制成DNA。这些新的DNA序列随后或多或少地会被任意插回基因组,变成自私基因的众多复制品。跳跃基因有很多不同的种类,但都是类似模式的变形。人类基因组计划和其他的大型基因组测序计划,都可以证明这些跳跃基因在进化上的成功实在让人惊叹。人类基因组几乎有一半都是跳跃基因或其衰退的(突变的)残片,总计来说,人类全部的基因里大致有三类自私的跳跃基因,不管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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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某方面来说,死掉的跳跃基因(就是突变到一定的程度然后完全失去功能,因而无法跳跃)比活着的跳跃基因危害更大。因为活着的跳跃基因至少会把自己从RNA序列上切下来,而不至于造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而死掉的基因呢?它不会切掉自己,只会阻碍正常程序。如果这段基因不会切掉自己,那宿主细胞就要想办法除去它,不然它会进入蛋白质制造程序,从而引发大灾难。早期真核细胞刚进化出来的时候,确实发明了一些机制来切掉不想要的RNA。这些机制很有趣,细胞其实只是利用跳跃基因自己的RNA剪刀,然后包上一些蛋白质就成了。所有现存的真核生物,从植物到真菌到动物,都在使用这些古老的剪刀,来切掉不想要的非编码RNA序列。因此,现在我们看到了真核细胞里面极为怪异的情况就是,真核细胞的基因组里缀满了自私的跳跃基因制造出来的内含子。每一次细胞读取一个基因的时候,就用从跳跃基因那里偷来的RNA剪刀,把这些不要的片段从RNA序列上剪掉。问题是,这些古老的剪刀速度有些缓慢,而这正是细胞需要细胞核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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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核细胞无法忍受跳跃基因或内含子。原核细胞的基因和制造蛋白质的整套机器之间并没有区隔。在没有核的情况下,制造蛋白质的小机器(核糖体)直接和DNA混杂在一起,基因在被转录成RNA的同时也被转译成蛋白质。问题就是,核糖体转译蛋白质的速度奇快无比,但是RNA剪刀切掉内含子的速度却比它慢,当剪刀正在剪内含子的时候,细菌的核糖体早就制造出好几套因夹杂内含子而功能不良的蛋白质了。细菌如何让自己免受跳跃基因和内含子之害,至今仍不清楚细节(或许是通过整个族群的负选择),但是事实是它们办到了。大部分的细菌几乎都剔除了所有的跳跃基因和内含子,只有少数细菌(包含线粒体的祖先)还带有一些。这些细菌的基因组里面,大概只有三十几个跳跃基因,相较之下真核细胞的基因组里,可是有上千到上百万套乱糟糟的跳跃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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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核细胞的嵌合体祖先似乎屈服于来自线粒体的跳跃基因大肆入侵。这样说是因为看起来事情就是如此。真核细胞里的跳跃基因,在结构上和细菌体内发现的少数跳跃基因十分相似。特别是绝大部分真核生物相同基因的内含子,都插在同一个位置,从变形虫到蓟花是如此,从苍蝇、真菌到人类亦是如此。根据推测,这很有可能是早期跳跃基因入侵时,不断地复制自己散布到全基因组中,但是后来因渐渐衰退而死去,结果就在真核细胞共同祖先的基因组里留下了这些固定的内含子。但是为何当初跳跃基因会在早期的真核细胞里造成这种大混乱呢?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当初细菌的跳跃基因在古细菌宿主体内四处跳来跳去的时候,古细菌宿主细胞根本无法处理这些东西。另一个原因则可能是早期嵌合体细胞族群还太小,无法像大型细菌族群那样利用负选择来淘汰有问题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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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原因是什么,最早的真核细胞始祖现在要面临一个难解的麻烦。它被大量的内含子侵扰,而且因为RNA剪刀切去它们的动作不够快,很多内含子已经制造出一堆蛋白质了。这不一定会造成细胞死亡,因为无用的蛋白质最终会被分解掉,而慢速剪刀最终也会完成工作,让细胞开始制造好的蛋白质。不过就算不会造成死亡,也必定是极为可怕的灾难。而解决之道就在眼前。根据马丁与库宁的想法,要重建秩序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确保RNA剪刀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核糖体开始制造蛋白质以前把工作做完。换句话说,就是要确保带着内含子的RNA,会先经过剪刀处理,然后才送给核糖体。对细胞而言,只要区隔体内空间,把核糖体和邻近的DNA分开,就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用什么来分区呢?就用有洞的膜!只要征召现成的膜把基因包在里面,然后确保上面有足够的孔洞可以把RNA送出去,这样一切就完美了。因此,用来定义真核细胞的那个细胞核,并不是为了保护基因而产生的,根据马丁与库宁的说法,那是用来屏蔽细胞质里的蛋白质制造工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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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解决之道看起来是有点粗暴,但是它马上就体现出优势了。一旦跳跃基因不再构成威胁,内含子就变成一个好东西。一个原因是,它让基因以新鲜的方式组合,拼贴出各种有潜力的蛋白质,而这正是现在真核细胞基因的一大特色。如果一个基因被内含子分隔成五段,随着剪切内含子方式的不同,我们可以用同一个基因做出好几种相关蛋白质。在人类基因组里面大约只有2.5万个基因,用这种方法却可以做出至少6万种不同的蛋白质,多么丰富的变化呀!如果说细菌是终极保守者,那内含子就让真核细胞变成激进的革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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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跃基因带来的第二个好处,就是帮助真核细胞扩充它的基因组。一旦适应了吞噬细胞的生活形态,真核细胞就摆脱了细菌时代那永无止境的劳役状态,不必为快速繁殖持续瘦身。真核细胞不再需要和细菌竞争,它只要在闲暇的时候吃一下细菌,消化它们即可。一旦不需要快速繁殖,真核细胞就可以开始累积DNA,直到难以想象的复杂度。跳跃基因帮助真核细胞扩充的基因库,比细菌多了数千倍。虽然大部分的DNA和垃圾没什么两样,有一些却可以成为新的基因或成为调控基因。之后复杂性的增加,只不过是扩充基因库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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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下去复杂世界或人类意识之类的东西几乎势在必行。世界从此一分为二,既有永恒的原核细胞也有缤纷的真核细胞。从一个转型到另外一个的过程不太像渐进式进化,并非由无限的原核细胞族群尝试各种可行的变化,慢慢累积而成。当然庞大的细菌族群仍然在探索各种可能的生存之路,但是囿于能量和尺寸不能两全,它们永远都是细菌。只有偶尔发生的罕见事件,让两个原核细胞互相合作,一个住在另外一个里面,才可以打开这个死结。这是一场意外。新诞生的嵌合体细胞也会面临一堆问题,但也获得了宝贵的自由。这是不必担心能源不足而缩手缩脚的自由,这是变成吞噬细胞打破细菌生命轮回的自由。在面对跳跃基因大感染之时,细胞无意间找出的解决方案,不只做出了细胞核,同时还让它们倾向搜集DNA,经过无限的重组,造就了我们四周神奇的生命世界。这又是另一个意外。这个了不起的世界,似乎就是两个意外的产物。命运之丝如此脆弱,我们何其有幸存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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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当你读此书之时,Windows XP对你来说或许已经和Windows 286是差不多的东西了。这套系统一定会消失,会被更复杂的系统(但一样不稳定,易被病毒攻击)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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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并不是说细菌里面就没有同等的基因。举例来说,组成细菌细胞骨架的蛋白质明显和真核细胞的有关,因为它们的物理结构是如此相似,可以在空间上重叠。但是尽管如此,它们的基因却早就变异的毫无相似性。如果只考虑基因序列的话,那细胞骨架算是真核细胞独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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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乌斯坚持认为由rRNA建立的生命树,才最具权威性,因为核糖体小单元的基因(译注:核糖体是由大小两个单元组合而成),不只进化缓慢,且完全没有经过水平基因转移。这个基因只垂直传递,也就是说,只由亲代传给子代。然而这不全对,因为科学家还是发现某些细菌的rRNA基因会水平转移,比如淋球菌。这种现象在进化过程中有多频繁,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要知道答案,也唯有利用其他更精确而“一致不变”的基因来绘制别株生命树来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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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这是分子版本的关于身份认同的老掉牙的哲学问题:如果我们全身上下所有的部分都被换掉,只保留一小部分负责记忆的大脑,那还能保有对“自我”的认同吗?又如果我们的记忆被移植到别人身上,那他们会自认为是“我”吗?细胞就像一个人,也是由许多部分组成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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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在进化中,当然两者都会发生,而且它们也并不互斥。其实这个问题可以简化成,你用世代交替的眼光还是用亘久的地质时间来测量改变的速度。大部分的突变都是有害的,所以会被自然进化剔除,因此只剩大同小异的东西会被留下来,除非环境发生变化(比如说,大灭绝)才会改变现况。从地质时间的眼光来看,这些改变可以非常快速,但是在基因层级上调节它们的过程却一模一样,而且从世代交替的角度来看,一代一代的变化仍然十分缓慢。其实灾难比较重要还是渐进的改变比较重要,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研究者的性格──看他是不是个激进革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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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化学家马丁与米克洛斯·缪勒一起提出了“氢气假说”来解释这种关系。他们认为可能是一种依赖氢气与二氧化碳而生存的古细菌,与另一种可以用呼吸作用或发酵作用产生氢气与二氧化碳的细菌(依环境决定呼吸还是发酵),两者间建立某种协作关系。根据他们的假设,这个多才多艺的细菌可以利用古细菌代谢出来的甲烷废料。关于这个理论,我不打算在这里多做讨论,因为在我的另一本书《能量、性、死亡》里已经花了些许篇幅阐述。在本章随后几页中所提到的想法,在那本书中也都有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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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体积越大,表面积对体积的比例就越小,因为面积以平方增加,而体积以立方增加。长度变成两倍则表面积会变成4倍(2×2=4),但是体积会变成8倍(2×2×2=8)。这会造成的结果就是细菌长得越大,能源效率就越差,因为用来产生能源的膜面积比起细胞增加的体积来说会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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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曾经在全世界巡回演讲提倡该主张,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遇到可以驳倒我的反证。所有批评里最强力的反驳,应该是卡瓦利埃-史密斯提出的,他指出现在仍有少数真核细胞可以不需要线粒体进行吞噬作用。但是我不认为这些吞噬细胞的存在可以否决该理论,因为最强的自然进化压力对那些只靠外膜呼吸的原核细胞不利。反过来说一旦吞噬细胞出现,它更可能在各种不同的情况下削弱自己的能力,这种过程称为还原式进化,在寄生虫身上非常常见。让一个进化完全的吞噬细胞在特定情况下丢掉线粒体变得像寄生虫一样,比起让一个原核细胞在没有线粒体的帮助下进化成吞噬细胞,前者应该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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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进化的跃升:40亿年生命史上10个决定性突变 第五章 性——地球上最伟大的彩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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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的真核生物都会沉溺于性,无性生殖的物种大多走向灭亡。但有性生殖又那么古怪,它每次都像洗牌一样,打破之前的最佳组合,难道是为了确保所有玩家手上都有公平的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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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一生有无数的趣闻逸事,其中一则故事是说在某场晚宴上,一位漂亮的女演员前来搭话。[1]“我想我们应该生个小孩才对,”据说那位女演员建议说,“因为如此一来这个幸运的小孩就会有你的头脑和我的外貌。”“啊,”萧伯纳机警地回答,“但是如果不巧小孩有我的外貌和你的头脑,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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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伯纳是对的。对于众多已成功的基因组合来说,性是最诡异的随机生产者。或许也只有性的随机力量可以创造出聪明的萧伯纳或美艳的女演员,然而一旦进一步制造两个优胜者的混合体时,性又会马上把优胜的组合拆解掉。有个无害但臭名远扬的组织——诺贝尔精子银行,算是落入这个圈套的代表。它曾邀请诺贝尔奖得主,美国生化学家乔治·沃尔德贡献他的“获奖”精子,结果被婉拒。沃尔德说,精子银行所需要的并非他本人的精子,而是他父亲的精子,一个一贫如洗的移民裁缝师,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有可能孕育天才。“我本人的精子对世界有什么贡献?”这位诺贝尔奖获奖者如此问道,“就是两个吉他演奏者而已。”天才,或者广义来说,聪明的特质,绝对是可以遗传的,也就是说,它们受到基因的影响但不全由基因决定。但是性却会让这一切都变得像彩票一样难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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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看得出性这位魔术师(以繁殖的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有制造变化的超能力,每一次都可以从大礼帽里拉出不同物品。然而当遗传统计学家细细分析之后,从进化的角度来看,却难以理解这种变异为什么是件好事。为什么要打破优胜的组合?大自然为什么不直接复制它?复制一个莫扎特或萧伯纳也许会让人觉得遗传学家企图扮演上帝,像人类过度的自我膨胀,不过遗传学家其实没想过扮演上帝。他们的想法很普通,那就是由性制造的随机变异,很可能直接导致悲剧、疾病或死亡,而完完全全的复制品却不会。复制往往因为保留了经自然选择提炼的成功基因组合,才成为最佳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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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镰刀型细胞贫血症,这是一种严重的遗传性疾病,病人的红细胞会扭曲成僵硬的镰刀状,因而无法被挤压通过细小的微血管。患这种疾病需要病人同时遗传到两个“坏的”基因。或许你会问,为什么自然选择不把这个坏基因筛选掉呢?因为如果只遗传到一个“坏的”基因是有好处的。如果我们从父母那里得到一个“坏的”基因和一个“好的”基因,我们不但不会得镰刀型细胞贫血症,也不容易得疟疾(疟疾是另外一种和红细胞有关的疾病)。一个“坏的”基因会改变红细胞的细胞膜结构,让引起疟疾的寄生虫难以进入,杜绝感染,却不会让细胞扭曲成有害的镰刀状。唯有复制(也就是说,利用无性生殖来繁殖)才可以将这种有益的混合型基因每一次都顺利传给下一代,而性却会麻木地把基因组合变来变去。假设有一对父母,两人都是这种有益的混合型基因,那么他们的孩子们有一半可能遗传到混合型基因,而有四分之一可能遗传到两个“坏的”基因,这会让他们得镰刀型细胞贫血症。剩下的四分之一可能遗传到两个“好的”基因,因为疟疾由蚊子传播,如果他们恰好住在有蚊子的地方(也就是地球上的大部分地区),就会让他们成为感染疟疾的高危群体。换句话说,性造成的组合变异会让整个族群至少一半的人口暴露在严重疾病的威胁下。所以性有可能直接摧毁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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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仅仅是性的一小部分害处。事实上,性造成的损害清单可以一直列下去,若看到它的长度,我想任何正常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件好事。贾里德·戴蒙德曾经写过一本书《性趣探秘》,书中很奇怪地略过了这个问题。他一定觉得答案十分明显,如果性不好的话,那应该没有任何正常人会跃跃欲试,否则我们又会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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