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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这里,助理座堂主任终于愤懑地骂出了声:“胡言乱语,离经叛道,一贯如此,死了都不做点儿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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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钟表匠”这三个字,许多读者会觉得很熟悉——理查德·道金斯在1986年出版过一本《盲眼钟表匠》,常被赞誉为《物种起源》之后最重要的进化论著作,针对的就是“钟表匠类比”。这个类比由18世纪的英国神学家威廉·佩利(William Paley,1743—1805)提出,也就是故事里的助理座堂主任,他的遗作《自然神学》(Natural Theology)出版于1802年,是这样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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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荒地时,假设我踩到了一块石头,然后疑惑这块石头如何来到这里,我很可能回答“反正据我所知,它从来就在那里”——这个回答一点儿都不显得荒唐。但假如我看到地上有一块表,思忖它怎么会在那个地方,我恐怕绝不会给出刚才那个回答,“据我所知的一切,那块表可能从来就在那里”——某些时候,某些地方,一定存在过一个或者几个钟表匠,他们制作这块表的目的才是问题的真正答案——他们了解它的结构,设计它的功能……而每一种设计的迹象,每一种表现的手法,只要存在于手表中,就同样存在于自然界——区别只在于,自然界是一件伟大得多的作品,远远超出了认知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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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得更浅显一些,他做了这样一番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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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这样简单的东西,我们可以说它是自然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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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钟表这样复杂的机械,显然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一定要有一个心灵手巧的钟表匠才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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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自然界那些精妙复杂的现象,比如生命现象,连人都搞不懂其中的原理,“显然不可能”是自发出现的,而“必然”有一个幕后的设计者,或者说造物主,或者说神,或者说基督教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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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钟表匠类比”就图穷匕见了,它是一套基督教的神学辩词,而且集中体现了“自然神学”的核心要义:自然界的万物都是神的作品,观察这些作品,就是体会上帝旨意的直接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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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熟悉基本逻辑的读者来说,这个类比从来就不成立,因为“类比只有偶然性,没有必然性”,两个无关的东西在某个方面像,仅此而已,不能证明别的方面也像——乌鸦是黑漆漆的,隐约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煤炭也是黑漆漆的,隐约泛着金属般的光泽,那又怎样呢,难道看见乌鸦会飞会下蛋,就说煤炭同理,也会飞会下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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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具体到“钟表很复杂,生命也很复杂”这件事上,事情又不是这么简单了——类比固然没有“必然性”,却同样没有“必非性”:我们本来就知道煤炭不会飞也不会下蛋,当然会觉得拿它与乌鸦类比很荒唐,但19世纪初的人不知道生命是怎样复杂起来的,也就不能仅从逻辑出发,轻易否定生命“可能与钟表一样来自设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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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威廉·佩利在《自然神学》中把人类的眼睛当作重要案例,说它像一台望远镜——他如果再晚出生100年左右,恐怕更愿意说它像一台照相机:角膜和晶状体如同镜头,巩膜如同暗箱,虹膜如同光圈,视网膜如同底片——这些结构精密配合,人类才得以拥有视觉,如果哪一个产生了病变,人眼便立刻功能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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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精妙复杂的器官,别说19世纪初的人,哪怕时至21世纪,进化的基本概念已经成为公立学校教育的必修内容,一个人如果对比较解剖学没有任何涉猎,照样想不出这样复杂的器官是怎样出现的,还是会困惑地问:“这是怎么进化来的——这怎么可能是进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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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承认,威廉·佩利表现出了那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极致洞察力,这是他作为自然神学家的使命。同时,他准确抓住了人类内心永恒存在的困惑感,用雄辩的表达将它们变成了信仰的论据——威廉·佩利被认为是英国启蒙时代最重要的“基督教辩惑学家”,如果你不理解这是怎样一份殊荣,请把它记成“基督教的最佳辩手”:辩惑就是辩护,如果有谁提出了什么挑衅《圣经》的观点,辩惑学家就要扑上去口诛笔伐,用听上去无懈可击的辩词维护基督教的威严。而这本《自然神学》正是其中的典范,两个多世纪以来不断再版,一直是神创论者的理论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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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序—2 人眼的解剖图。(Turhanerbas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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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的角色,要让人心悦诚服地放弃钟表匠类比,我们不只需要逻辑,还需要一个更强大的解释,一个不需要任何造物主,就能回答《自然神学》里一切关于复杂性的问题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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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认,进化生物学最初并没有这么强大的解释能力:威廉·佩利之所以会在遗作中写出“钟表匠类比”,一个目的就是要喝止英国知识分子中迅速萌发的进化思想——伊拉斯谟斯·达尔文(Erasmus Darwin,1731—1802),查尔斯·达尔文的祖父,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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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威廉·佩利出版《自然神学》的同一年,伊拉斯谟斯·达尔文也写出了自己的遗作《自然神殿——社会的起源》(The Temple of Nature, Or, the Origin ofSociety),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这样的观点:生命最初都是微生物,后来在不同的环境中发展出了不同的功能,变得越来越复杂,一切植物和动物,当然也包括人类,都是这么来的——但这更多的是一种自然哲学,还不是严谨的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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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神学》一出版就先声夺人,是查尔斯·达尔文在学生时代最重要的神学课本。然而,当他真的长大成人,经历了那几次难忘的“小猎犬号之旅”之后,却毫不犹豫地继承了祖父的思想遗产,将其发扬光大,写出了巨著《物种起源》——物竞天择,自然选择,微小的变化不断累积,就是一切生物复杂性的来源。在很大程度上,这本巨著就是对《自然神学》的回应。比如针对眼睛这个案例,达尔文固然承认了他无法给出具体的解释,却也先见地指出,在“原始状态”和“现代状态”之间,眼睛一定还有许多进化的“中间状态”,这些中间状态的眼睛一个比一个好用,也一个比一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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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到了20世纪末,进化真的成了一个最强大的解释。在理查德·道金斯写那本《盲眼钟表匠》的时候,无数个来自胚胎学和解剖学的证据已经把眼睛的进化历程清晰地展示出来,成为他贯穿全书的重要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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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案例又岂止眼睛呢?竹节虫的拟态、放屁虫的防御、鸟的翅膀、人的肺脏……数不清的复杂结构,都曾经是神创论者攻击进化论的武器——就在《盲眼钟表匠》出版20年的时候,细菌的鞭毛还因为酷似一台发动机,而在一场荒唐的诉讼中成为呈堂证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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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了今天,这一切案例全都成了进化生物学的经典案例,那些大获好评的关于进化的科学读物总会邀请这些案例做客,展示进化是如何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创造了无数的奇迹。因此,为了不至于让读者的期望太过落空,在正文之后,我们也会附上眼睛的起源与鞭毛的起源在进化生物学中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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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仅仅这些案例还远远称不上一个完整的解释——它们将一切生物的复杂性归到了一个简单的共同祖先身上。但这个共同祖先,第一代单细胞生物,也并没有简单到哪里去。因为哪怕最简单的细胞也含有数以十万计的蛋白质零件,仍然不知比钟表复杂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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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第一批细胞的复杂性又来自哪里呢?如果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神创论就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咬定第一个细胞是智慧设计的产物——实际上,在进化生物学的冲击下,现代的神学家就是这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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