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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这是周作人在他的《故乡的野菜》里提到的一首儿歌,不知道这首歌谣现在还有没有人会唱。周作人在文章里说,荠菜和马兰头都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后来马兰头有乡人拿来进城售卖,而荠菜还须自家去采。的确,荠菜是野了些,野到早春在楼下的砖缝里伸懒腰,野到阳坡草滩上四仰着晒太阳,野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在脚下发现它在瞪眼看着你。荠菜不像苦菜需要深厚的土壤,也不像马兰需要潮湿的滋润,在南北各地,只要春天的天空开始变明亮,阳光变温暖,它就会冒出头来,跟随着你的脚步。我们似乎不用刻意去寻找它,因为它会不定地出现在你的周围,在暖风里举着细小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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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荠菜又有些随意,随意得让人本没有采撷野菜的心,却被它的可爱深深地揪出来了。于是顾不上回家再去寻篮子,用手指捏住荠菜的根头就可以拔出土壤。向阳坡头的荠菜喜欢成片生长,绿油油地占满了每个角落,不消一会儿,眼看着兜起的衣襟也要塞满了,心头却还放不下眼前的那棵更加壮实的菜棵,果断顾不上泥脏,把手中荠菜捋捋土,咬在嘴里,腾出手来了却这份心愿。满载而归的路上已经不敢再四处张望了,生怕阳光下那些随意的小白花向你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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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邶风·谷风》中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在野菜中相比起来荠菜的味道是最好的,一来无腥苦,二来无怪味,摘些叶子用手一搓还有些淡淡的甜香,这种不偏不怪的味道,与其他食材搁在一起,淡者出味,浓者提鲜。清鲜的荠菜可炒、可烩,多则可以剁肉拌来做馅,少则炒个鸡蛋或汆碗鲜汤也是令人最舒爽不过的事情了。于是从北朝《齐民要术》中记载的可以替代莼菜的荠菜“芼羹”,到陆游的“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再到郑板桥在画中感叹“三春荠菜饶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的回味,荠菜用它的滋味延续了人们对它上千年的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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荠菜瘦小,再丰满的菜棵也只有巴掌大。这种十字花科的小植物,叶迎春而生,花探春而放,春末的时候,它那倒三角形的小角果便裂开释放种子。荠菜的种子非常微小,遇到湿气便会分泌黏液,这种本事可以让它免费搭乘各种可以移动的物体,最合适的是昆虫,轻小的种子会粘附在昆虫的身体上到处传播,等到黏液干掉,它就会落到目的地了。荠菜和很多十字花科植物一样,是两年生植物,种子趁秋天的湿润快速发芽成长,在冬天利用根来度过寒冷,春天天气回暖,荠菜就会迅速萌发。春天的荠菜才不会等着人来挖,它快速长叶的同时也会抽薹开花,在春天温润的时光里迅速完成繁衍后代的任务。荠菜无毒也无异味,自然是各种动物窥视的美味佳肴,它是如何躲避这些食客的光临?这个问题也是很值得人们来琢磨的,虽然现在并没有定论的解释,但是我们似乎可以从它的外表找到一些线索。采过荠菜的人都知道,想要在一大丛春草中识别荠菜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情。因为荠菜的叶子并不像一般的植物一样拥有固定的叶形,它的叶子形状是复杂多变的:有的叶子是齐边的,类似苦荬菜;有的叶子又是锯齿的,类似蒲公英;甚至在同一棵荠菜上,它的叶子形状也会有很大出入,看上去就像一个诡异的怪胎。荠菜很聪明,当它混杂在这些难吃的植物中的时候,很可能会因为食客觉得难吃而逃过一劫。人们对植物的认识已经很详细了,但是在踏春挑荠菜的时候也很容易因为它多变的样子而看走眼,于是这些漏网之鱼会抓紧时间抽薹开花,当白色的小花挂满枝头的时候,人们也不再会采入篮中,因为开花的荠菜,已经老得发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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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或许就是它们的智慧,这些生在田边陇畔、沟渠路边的低矮植物,没有惊人的姿态,更没有艳丽的花,却凭借对这个大自然奇妙规则的谙熟,悄悄地在我们身边。于是人类对它们来说只是这个自然的一部分,而它们对于我们来说,或许是成为我们生活、记忆、文明的一部分,它们也或许会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而它们并不在意这个,它们就是如此执拗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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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蔬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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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蔬小话 让世界疯狂的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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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对辣椒爱恨交加,爱的是它红彤彤诱人的颜色和入口后的火热让人食欲大增,恨的是每次大快朵颐之后总会因为“上火”而烦恼不堪。就算是这样复杂的感情,我却从来没有让它缺席过我的餐桌。八月秋雨来临前,母亲喜欢到菜市场上买来应时的红螺丝椒,我则喜欢打下手帮着她一起做辣酱。每当看到红得光亮的辣椒扭捏着身子在绞碎机里变成红色的辣椒碎的时候,我舌根下总会自然地泛起微甜的津液,这个与“望梅止渴”似乎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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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的辣味,源于辣椒果实中的辣椒素,辣椒素由五种不同的化学成分组成,其中三种会让人在吃下辣椒那一刻迅速感受到强烈的烧灼感,而另外两种则起效稍慢,会让人口腔有持续的热刺激,并刺激唾液腺分泌唾液。正因为这样的复杂刺激,人们能感受到辣椒带来的丰富灼热感觉,加之辣椒素的刺激还会增加人体释放令人愉悦的内啡肽,于是这种痛苦带来的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受一旦被人接受,便欲罢不能。在自然界的果实里有如此神奇味道的恐怕只有辣椒,而这种神奇的果子正是利用这种灼热的奇妙感受俘获了全世界人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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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辣得热烈,使全世界的人都迷恋它,辣椒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食物”。这种着魔般的热爱,使得辣椒已经根植于世界各种文化之中:中国四川的麻辣之风,印度火热的咖喱,韩国腌渍的泡菜,墨西哥的辣椒沙司,还有意大利的辣椒汁。至少我是每天都离不开辣椒,虽然只是北方人,但在餐桌上,除去母亲每年都会腌制的辣酱之外,把剁碎的鲜辣椒和香菜一起腌制的“老虎菜”、用干辣椒加香料炸制的油辣子,都是必备的下饭作料。我们的生活已经被这辣的味道所侵染,也很自然地认为辣椒和我们的关系如此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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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辣椒并不是中国自古就有的。明代高濂撰《遵生八笺》中提道:“番椒丛生,白花,果俨似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文中的“番椒”指的就是辣椒,和“番薯”类似,它是由外国人从海上传来的,因此辣椒又叫“海椒”。辣椒刚传入中国的时候并没有走上餐桌,而是被人栽在花盆里赏果玩。辣椒被当作食物是清朝的事情了。最早大量开始吃辣椒的是贵州,贵州潮湿,贵州的少数民族发现了吃辣椒可以除湿气的特点,康熙六十一年《思州府志》有记载:“海椒,俗名辣火,土苗用以代盐。”用辣椒代盐,便是贵州人的发明。这种嗜辣的风气后来慢慢地影响了临近的湖南和四川。嘉庆年间,四川吃辣椒风潮似乎一夜之间冒了出来,“惟川人食椒,须择其极辣者,且每饭每菜,非辣不可”;直至道光年间,用辣椒入肴已经遍布全国。辣椒在中国的攻城略地如此之快,是任何一种蔬菜和调味品都比拟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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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最初的名字虽为番椒,但是老百姓们却喜欢叫它“辣角”,这个词不仅是形象地说明它形如尖角,还因为它和中国本土的“椒”并非一物。辣椒到来之前,椒指原产中国的花椒以及被称为“越椒”的食茱萸。然而在辣椒丰富火热的辣感之下,曾经代表“辣”的食茱萸被挤出餐桌,而花椒也只能与它平分秋色,也正是这种看似歪打正着的改变,使得麻辣成为川菜至高无上的核心口感。辣椒不但摘得“椒”这个名字,而且还渐渐渗透进中国的文化之中,中国的五味“酸甜苦辛咸”中的“辛”字,原本代表一切具有刺激气味的食材,包括花椒、葱、蒜、姜、食茱萸等,而辣椒的到来,让这个辛字的意思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但是刺激,更有火辣在其后,甚至在我们的口语中五味的表述直接变化成为“酸甜苦辣咸”。从番椒到“辣角”最后变化为辣椒,这使得辣椒在中国人心里已经从一样“番物”成功进化成为中国文化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元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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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种辣椒的种子是葡萄牙人从遥远的西方带来的。然而辣椒真正的故乡却比葡萄牙更遥远,它在大半个地球之外的美洲。有人认为,公元前5000年的时候玛雅人就已经开始吃辣椒了。考古学家则认为,人类开始种植辣椒是在公元前5000年到公元前3400年之间,于是辣椒也是人类最早栽培的农作物之一。古代印第安人栽培辣椒,不仅仅是作为食物,还是进贡国王的贡品和祭祀用的祭品,阿兹特克人可以使用辣椒来交税赋,而托尔特克人则规定他所属的部分城邦只允许拿辣椒来做贡品,美洲的古代文明对辣椒一直保持推崇,直到西班牙人来到美洲,这些习俗才渐渐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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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辣椒第一个带到欧洲的是西班牙人。哥伦布在西班牙国王的资助下,带着他的船队第一次横渡大西洋。他们的初衷是为了寻找通往东方的新航海路线,以求带回亚洲的黄金和香料,这香料清单里便有产自印度的胡椒。但是西班牙人发现美洲新大陆之后,歪打正着地找到了印第安人的黄金,只可惜没有找到真正的胡椒。他们从印第安人那里认识了辣椒,因为类似的味道,可怜的西班牙人把辣椒误当作胡椒而带回了欧洲。结果显而易见,辣椒并没有成功地成为胡椒的替代品,它只是被当作稀罕的新大陆植物而被种在英国或者意大利的植物园中供人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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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西班牙人一起到达美洲的葡萄牙人却不同,他们并没有停步,达·伽马绕过非洲的好望角之后,发现了通往东方印度的航线。辣椒的果实很容易干燥,辣椒的种子也轻便容易携带,加之它的寿命长发芽率也很好,很容易适应新环境的辣椒便随着葡萄牙的航船绕过好望角开始在东非登陆。东非人喜欢浓烈刺激的食物,辣椒在这里如鱼得水,登陆的辣椒很快就在非洲蔓延开来,以至于之后美洲奴隶贸易中,辣椒竟然成为非洲奴隶们在北美唯一可以回味故乡的食物之一。葡萄牙的航船经过漫长的印度洋之旅挺进南亚次大陆,经历风浪后辣椒的种子依然可以在遥远的印度落地生根。这种强大的适应能力加上热烈奔放的味道,使得辣椒迅速在南亚大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散播开来。于是印度人热爱的咖喱里纵然有上百种香料,最后它们也只能给辣椒分一杯羹,辣椒又凭借它对味蕾的奇妙刺激为自己打下一片新的江山。至于离开印度之后的故事或许谁也猜得到,辣椒随着葡萄牙人的风帆站在了中国浙江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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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再次登陆欧洲是它初次到欧洲的五十年之后。然而把辣椒带上这片土地的人不是葡萄牙人而是土耳其人。随着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扩张,在印度生根发芽的辣椒由土耳其商人带到了东欧,然后继续西传到德国,这次辣椒的角色再也不是花盆里的观赏植物,而是和胡椒匹敌的印度香料。虽然这次欧洲彻底被辣椒所征服,可笑的是固执的欧洲人直到1868年才知道辣椒最初并不是来自印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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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随着人类的脚步征服了世界,它现在已经是全世界种植面积最广的作物之一,登记在册的栽培种类已经超过2000种。这数以千计的辣椒品种,都是源自中美洲的热带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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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在植物分类上和茄子同属茄科,因此也难怪人们叫它“辣茄”。辣椒其实是辣椒属植物的统称,在它的原产地中美洲热带地区,生长着30种左右的辣椒属植物,而我们现在吃的“辣椒”则是人们驯化并栽培的其中5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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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雅人最早吃到的“辣椒”是草本辣椒(Capsicum annuum)。经过几千年的栽培,野生多年生的草本辣椒逐渐被人类驯化为一二年生的植物,当西班牙人从原住民手里得到它的时候,便取名“一年生辣椒”。野生的草本辣椒不是很辣,这也是人们早期能接受它的原因。聪明的印第安人将草本辣椒培育出很多种类,其中没有辣味的甜椒、辣度适中的番椒(cayenne)、墨西哥辣椒(jalapeño)是最出名的三个栽培种。如今的草本辣椒,果实的样子千变万化,大到如苹果一样的甜椒,肉厚多汁,还拥有黄、红、绿、紫等各种颜色;小到如小指一般的杭椒,味道香辣爽口。草本辣椒的生长周期经过驯化已经大大缩短,播种发芽后三个多月便可以开花结果,这也使得它的栽培范围可以从热带一直延伸到温带,这样的适应性也能让更多的人品尝到它的味道。第一个登陆中国的辣椒就是草本辣椒中的番椒,在热爱它的中国人的培育下也拥有众多大家耳熟能详的品种:菜市场上微辣的牛角椒是我们餐桌上尖椒肉丝的主角之一;做郫县豆瓣、豆豉辣酱、辣椒油、辣椒粉的大红袍辣椒,大多数人都离不开它;湖南剁椒鱼头里的线辣椒,以及原产东北的美味杭椒都是番椒的直系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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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气最大的塔巴斯科(Tabasco)辣椒酱,是1868年由美国人麦克汉尼从中美洲得到的一种独特辣椒为原料制成的。这种独特的辣椒就是灌木辣椒(Capsicum frutescens)。灌木辣椒和草本辣椒一样原产墨西哥的热带雨林里,但是两者有着明显的区别。它们的区别为前者是多年生木本而后者则是草本,然而最大的区别在于灌木辣椒的果实朝上生长,而草本辣椒的果实则是朝下生长,如此灌木辣椒又叫朝天椒。朝天椒的栽培历史也很早,但是它走出中美洲的时间却比番椒晚,把它带出中美洲的并不是前面说到的麦克汉尼,而很可能是荷兰人。17世纪初,英国与荷兰打破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海上霸权,解放了被两者控制很久的香料贸易。荷兰人还从葡萄牙人手里夺取了巴西东北部以及圭亚那地区,并继续做着辣椒贸易。亚马逊盆地是野生朝天椒的天然分布地。或许是荷兰人在这里发现了比草本辣椒更辣的朝天椒,并把它们带出了美洲。坐着船绕过好望角之后,朝天椒在东非的埃塞俄比亚得到了热烈欢迎。直到今日,埃塞俄比亚人喜欢用朝天椒、香料搭配各种肉类来制作出名叫“卡伊瓦特”的美味炖菜,堪称国粹。中国的朝天椒也是由荷兰人带来的,一开始只种植在台湾。人们称朝天椒为“番姜”,乾隆七年(1742)《台湾府志》有记载:“番姜,木本,种自荷兰,花白瓣绿实尖长,熟时朱红夺目,中有子,辛辣,番人带壳啖之,内地名番椒。”在府志描述中有一个小小的谬误,就是把木本的朝天椒与先到中国的草本辣椒混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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