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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梧轩图 清 王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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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园林不是专家的工作,谁都可以插手,这在《红楼梦》中也清楚地写出来了。“大观园”是由一位老明公号山子野者负责筹造。至于“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一应点景等事”,都是在山子野的筹画之下,由“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些人,安插摆布”。一位老生做总指挥,主人家的管事们都是工作的参与者。(其中贾赦、贾珍、贾琏是主人的兄弟子侄,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是管家、管事,詹光、程日兴是界画与人物画家。)这样的建造过程反映了中国园林的大众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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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荫书蕉(局部) 明 孔贞一 书画、美女都是庭园艺术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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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的性格是兼容并包的,是大众性的,是通俗的,其精神所在要用诗文点出来。所以等“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就要主人到园“瞧”过,看有无不妥之处,再行改造。最重要的是准备好了,才能题匾额、对联。园林非有题咏不可,贾政面临的难题是,若先题好了,等贵妃来时,就没有机会题了。若不先题好,贵妃来时又觉无趣,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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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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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由一些吃闲饭的清客出主意,决定先题一些临时的,等贵妃来了再请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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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贾政带领宝玉等人游园的描述看来,“大观园”还是以雅取胜,可以归属于《园冶》的时代,自大门开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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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果然不落富丽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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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园子的大门是灰砖、灰瓦、白壁、原木,非常淡雅。有装饰与雕凿,也是创新的花样,“不落富丽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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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之后,就见到一带翠嶂,就是一座假山。这是很自然的手法,以免及早泄露园中情趣。这座假山上爬满藤萝、苔藓,也是“即时”效果否?不得而知。但这些石头的形状与宋郭熙的山水画并无二致,“白石崚,或为鬼怪,或为怪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也好像是桃花源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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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条小径过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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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烂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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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描写,是豁然开朗后的主景,因为是主景,所以平坦宽阔,清流泻于其间,主要的建筑,大约是供贵妃使用的楼宇,有皇家气势、仙宫风味的构造,隐约可见,桥为三孔石拱桥,上刻兽面,强调了皇家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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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所见的这一组建筑,也是全园的高潮,也是贾政游园最后的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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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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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文字看上去与《洛阳伽蓝记》中的文字很相近,即使在清皇家园林中亦不多见。建这样的楼阁,凭拆旧料是办不到的。难怪贾政看了,认为太富丽了些。清客们赶快说,贵妃虽崇尚节俭,但是礼仪如此,也不为过了。这样的琼楼玉宇式的建筑与仙宫相近,所以清客们要起一个“蓬莱仙境”的名字。宝玉一时呆了,因为他梦中的“太虚幻境”就是这里。《红楼梦》中园林就是一个幻境,点出作者的主题:“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园林建筑就与文学、绘画的情思融为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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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座主楼之外,“大观园”中都是以素雅取胜的设计,看上去与江南园林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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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林黛玉后来所住的潇湘馆,文中的描写是“一带粉垣,里面数楹精舍,有百竿翠竹遮映”。到里面,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墁成甬路”,建筑则是小小的“二三间房舍,一明两暗”。后院子里,“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竹子、梨花与芭蕉,都是素净的植物,也都是属于略带悲愁的植物。竹子轻巧飘逸,带有秀气,有管弦味,风来丝丝作响。梨花与芭蕉则均与雨、泪有联想关系,是花间词中常用的象征。园林与文学的密切关系,在这里表达得最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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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当嫌灵气不够,又于“后院墙下,开一隙清泉”,流入院内,然后“绕阶缠屋,到前院盘旋竹下而出”。这一带细水,充满设计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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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了这样灵秀幽雅的环境之后,就到了后面李纨居住的稻香村。这里是在一座青山的后面,大约故意与其他区域隔开。“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围墙是很重要的表志,看样子就是农舍型的住处了,所以里面的房子不过数楹茅屋,纸窗、木榻,完全没有富贵气象,贾政看了,连连叫好。至于植物,则院子里有“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院子的外面都是些农作有关的树木,桑、榆、槿、柘之属。然后这些树木的外面,用“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再向外就是田野了,“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这是一种农村的想象,在有限的园子里是不容易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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