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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5974 “舟楫何年肯济川?”(明刘珏《和石田韵》)“舟楫”济川理想往往被现实击得粉碎,只好陶醉于“新句自题蕉叶上,浊醪还醉菊花边”(同上),“舟楫”更多地成为隐逸避世的文化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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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5976 舟船与隐逸的关系实际上溯源于孔子,他在其道不通的时候,曾感叹要与子路一起“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政治改革失败后的柳宗元,就想当“孤舟蓑笠翁”。苏州怡园画舫斋有集辛弃疾词联曰:“还我渔蓑,依然画舫清溪笛;急呼斗酒,换得东家种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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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5978 “六尺鸱夷舫,潇洒系短篱”(明胡应麟《秋日湖庄》),鸱夷舫就是春秋范蠡的“五湖舟”,范蠡功成身退、见微知著的处世智慧,成为文人心向往之的隐逸范式。李白宣称“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唐文宗时,试博学宏词落选的李商隐,郁郁不得意,他的最大愿望就是“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李商隐《安定城楼》),向往做出一番回旋天地的大事业,待到功成年老时,效法范蠡乘一叶扁舟隐归江湖,所谓江湖处处范公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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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5980 夜渡茫茫,波涛汹涌,世路艰难,“万里流风波太险”,而园林旱船无波涛之险,正是士大夫处世济险的理想工具。历尽宦海沉浮的士大夫们,视官场为“樊笼”、为“险途”,欧阳修《画舫斋记》云:“盖舟之为物,所以济险而非安居之用也。”“少风波处便为家”(苏州留园旧有船厅名),入船厅,“徜徉其间,穹乎泊乎,恍若乘扁舟而浮游乎巨浸,风恬浪静,烟景澄明”(明周是修《一蓬轩记》)。官至明内阁大学士的王鏊似乎对官场风浪心有余悸,他说:“水以载舟,亦要覆舟……故予有取于壑也……虽世变屡迁舟自若也。”(明王鏊《壑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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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5982 这种由舟产生的避害远祸的文化心理,渊源于上古时代的龙舟,《穆天子传》中就有青雀黄龙之舟。龙虽为虚拟的生物,却是夏的图腾,即监护神和防卫者。闻一多在《神话编》中用很多例子说明了南方先民的断发文身是一种图腾主义的原始宗教行为。“彼越……处海垂之际,屏外蕃以为居,而蛟龙又与我争焉。是以剪发文身,烂然成章,以像龙子者,将避水神也。”(《说苑·奉使篇》)为了求得龙的保佑,人们将自己打扮成“龙子”模样,绘上龙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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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5984 船舫大多位于水边壑涧,怡园的画舫斋后舱正中悬额“舫斋赖有小溪山”,尾额“碧涧之曲,古松之阴”,取自唐司空图《诗品》,恰好描写了舫舟周围之景。退思园“闹红一舸”,船身系湖石所托,半浸碧波,水流旋越湖石孔窍,水声潺潺不断。静观舷侧水面,白云蓝天,倒映水中,游鱼如悬浮在碧空之中,深得幽隐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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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5989 闹红一舸(退思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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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5991 舫游是水乡特有的景象,《太平广记》中就有“夫差作天池,池中作青龙舟,舟中盛陈妓乐,日与西施为水嬉”(引《述异记》)的记载。至今苏州尚存“锦帆路”,因吴王带宫女们锦帆以游而得名,当年是水路,开后世“舟游式园林”之法门。宋明园林尚野趣,水面渺远,“林麓通樵径,坡塘隐钓船”(明谢晋《顾孝子林塘佳趣》),可以享受到泛舟逍遥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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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5996 香洲(拙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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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5998 后来随着园林建筑密度的增加,旱船便成为宗炳式卧游澄观的主要场所。园林旱船,无论位于水边、崖谷,还是在平地、峰峦,都竭力营造舫游野趣,如拙政园香洲北尾舱有砖额“野航”,中舱置大镜,镜上悬额“烟波画船”。夏日荷花盛开的时候,好似一艘优美的画舫正徐徐穿行于荷花丛中。如遇烟雨茫茫,秋风乍起,吹皱满池清水,杜甫《南邻》诗中“秋水才添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的意境就会在脑中浮现。沧浪亭面水轩,南靠假山,北临清池,似渔舟待航,内悬“陆舟水屋”匾额。张之万撰对联一副:“短艇得鱼撑月去;小轩临水为花开。”岭南清晖园船厅外观为双层船式砖楼,饰以翠竹、芭蕉、蜗牛、波纹等雕刻,上下迂回的楼道,犹如登船的跳板,虽在陆上,却似泊于水中。楼前有池清澈如碧玉,池畔百年紫藤绕古沙柳树而上,宛如系船之巨椿长缆。这些,都能产生舫游之趣。完全建筑在平地的船厅,主要靠内部的形状和窗外的湖石来调动人们的想象力,浮想出“深涧幽谷”、“孤峰独秀”、“群峦叠翠”的种种情景来,产生舟游的联想。避暑山庄“云帆月舫”对联曰:“疑乘画棹来天上;欲挂轻帆入镜中。”扬州何园东园的船厅,单檐歇山式,带回廊,南向的明间廊柱上悬有木刻联句“月作主人梅作客;花为四壁船为家”,厅南波纹铺地。这类舫形的建筑实景,使人形超神越,进入具有“飞动之趣”的艺术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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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6000 享受舫游雅趣的同时,还会产生“舟楫青天近,林塘白日长”(明王世贞《四月一日同于鳞子与诸君水头放舟》)的浪漫情怀。晋人张华《博物志·杂说下》所说的“八月浮槎”,是带楼阁的飞船,乘之竟漂入了天河宫阙。“八月灵槎乘兴去,织女机边为客”,说的是汉张骞乘槎见到织女的典故(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二十七引《荆楚岁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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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6002 舫游往往也能激发哲理思考。庄子曾以虚舟与实舟譬喻无我与有我,认为“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庄子·山木》)。于是,虚己游世而无碍,成为舟舫的一个重要理念。方孝孺认为“身世皆航”(《舣航轩记》),王廷陈以“天地一虚舟”(《山庄杂兴》)、解缙以虚舟代表“息机、与物无竞”的生命态度(《重刊虚舟集·序》)。他们都从观察舟的物质层面感悟到生命情蕴和人事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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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6004 陶渊明回归田园时,“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轻松愉快,如《庄子·列御寇》中所说的逍遥不系之舟,飘若野鸥,泛同江苇。园林旱船有的径以“不系”名之,如南京熙园旱船、南翔古猗园。“泛若不系之舟”,飘泊不定,来去自由,不受羁绊,这是一种生命境界,具有哲学意味的超功利的美。苏州洽隐园(俗称惠荫园)旱船,即名“渔舫”,有李翰章跋语,云:“颜其水榭曰渔舫,异日得遂初服,临流而渔,当不减濠梁之乐也。”渔舫联曰:“幸城郭依然渔隐,但消闲钓舫;何异绿蓑青笠,荡入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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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6006 绿蓑青笠的烟波钓徒,潇洒无拘,任情所为,举止随兴。如王子猷雪夜访戴,造门不前而返(《世说新语·任诞》);张宁在方洲草堂筑舫屋,“譬诸剡溪夜泛,苟未及门而遽回,则归与兴复不减,名之曰雪夜归舟”(明张宁《一笑山雪夜归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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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6008 旱船作为抒情载体,与水的洁净功能联系起来,获得人格净化的意义。如苏州畅园船厅名“涤我尘襟”,洗涤尽世俗的灰尘,也就是襟怀澄澈,获得了完美的人性。苏州拙政园的旱船,名“香洲”,取意屈原《九歌·湘君》中的“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诗意。“香洲”即芳洲,是地名,近水,《述异记》中载:“洲中出诸异香,往往不知名焉。”杜若是香草,唐徐元固诗云:“香飘杜若洲。”盖香草所以况君子也。乃为之铭曰:“撷彼芳草,生洲之汀;采而为佩,爰人骚经;偕芝与兰,移植中庭;取以名室,惟德之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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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6013 涤我尘襟(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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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6015 似舟非舟的船房,还有一个雅号“张融舟”,象征着官员的清廉。清李斗《扬州画舫录·工段营造录》在谈到“船房”时引了“启闭竞穿蒋栩径,入室还住张融舟”的诗句。其中的典故是:南齐吴人张融,形貌短丑,早有令名,精神清澈。融假东出,世祖问融住在何处?融答曰:“臣陆处无屋,舟居非水。”后日上以问融从兄绪,绪曰:“融近东出,未有居止,权牵小船于岸上住。”上大笑。(《南齐书·列传第二十二卷》)苏州拥翠山庄月驾轩对联:“在山泉清,出山泉浊;陆居非屋,水居非舟。”上联集杜甫《佳人》诗句,下联即用张融之典,表示清贫寡欲,不尚荣利,进一步强化了月驾轩这一船形建筑的情感主题。司空图以“屋小如舟”方“人淡如菊”,“湖天重屋小于舟,日日忘机对白鸥”(明郑真《赋野航》),舟成为清廉寡欲的形象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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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6017 水、舟也每每用来象征君民关系。《孔子家语》曰:“舟非水不行,水入则舟没;君非民不治,民犯上则君危。”《荀子·王制》说:“《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荀子·君道》说:“君者,盘也,盘圆而水圆。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唐太宗教戒太子:“‘汝知舟乎?’对曰:‘不知。’曰:‘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尔方为人主,可不畏惧’。”(《贞观政要·教戒太子诸王第十一》)皇家园林中的旱船,如颐和园清晏舫、避暑山庄云帆月舫,都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儆诫之意。其中颐和园的清晏舫乾隆时称“石舫”,乾隆在《御制石舫记》中说他建此石舫之本意,“非徒欧米之兴慕也”,意在“凛载舟之戒,奠磐石之安”。这里,欧,指宋欧阳修之画舫斋;米,指宋米芾之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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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6019 寺庙园林中的旱船,则有超渡众生到彼岸世界的宗教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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