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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柏拉图说某东西是“真”(real/true),他是指这东西是真真正正的“存在”(is/exists/a being)。他分开“永远存在、永不改变”的东西(what always is and never becomes)和“永在改变、永不存在”的东西(what becomes and never is)。前者是永恒的(changeless,也可称“不变的”)、“属智能的”(intelligible),必须通过理性(reason,希腊文logos)去认识,得出的是知识(knowledge);后者是“属官能的”(sensible),可以经过官能去掌握,但得出的是看法(opinion,希腊文doxa,包括不理性的官能感觉)而已。稍后,他称前者为“形”(Form),后者为“物”(Matter)。举例来说:“圆”的“形”,从来没有人见过,“圆”的“物”到处可见。“圆”的本质是圆周率,而圆周率是不可能经官能感觉去掌握的。它是“永远存在、永不改变”,只可以“经理性去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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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就是东西的实质(substance)或本质(nature/essence)。例如:狗、人、山、爱、善等的本质来自它们永恒、不变的“形”。我们认识狗之所以是狗,人之所以是人,山之所以是山,等等,是因为我们的理性认识到它们的“形”。但我们的官能所见的每只狗、每个人、每座山、每样爱情、每件善事都只是个特殊的“物”。它们是种仿真(mimic),也称影子(shadows)或现象(phenomena)。只有非物质(non-material)但又有实质(substantial)的“形”(柏拉图原称之为“理念”[ideas])才是最纯的、最基本的“存在”或“真”[2]。“形”是客观的,其存在独立于思想,只可以靠理性掌握。“形”是完美的,因为它是独一的、不变的、不灭的、永恒的。柏拉图认为“真知”就是“知真”——知道事物的“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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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宇宙论》里,柏拉图描述至善的“大智”,通过创世神祇,模仿着宇宙的“形”去创造宇宙的“物”,包括人类。柏拉图形容这个宇宙的“形”为一个“活东西”(living thing),由一个或一堆的“形”组成。这个“理想宇宙”(ideal universe)才是“真宇宙”(real universe)。人类的责任就是与至善的“大智”合作,在“仿真”的宇宙里追寻“真”、实践“真”,也就是叫人类认识、模仿至善。这就是“大智”创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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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论》的内容可分为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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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宇宙的存在与其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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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宇宙的存在和它的善与美显示出它是由一个极善、极慷慨的工匠(craftsman,也就是创世神祇)把秩序加诸原始混沌[3]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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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宇宙的善与美显示出它有智慧(intelligent)。智慧只可能来自灵魂(soul),因此宇宙是有灵魂的。宇宙既然有灵魂,因此它是“活生生的”(living,希腊文义是“动物性”)。这个活生生的宇宙包藏了所有活生生的物种,因此它是完整的(complete)。它既是完整无缺,因此它也是独一无二的(uniq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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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宇宙的灵魂(world soul)是个“形”,一个永恒的“存在”。创世神祇在它身上糅合了两个其他的“形”:同(sameness)和异(difference),因此,宇宙灵魂有分辨同、异的能力。通过这个能力宇宙灵魂可以分辨出什么东西是“形”、什么东西是“物”。这种分辨能力就是认知(cognition)。也就是说,宇宙灵魂可以认知什么是“真”,什么是“仿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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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宇宙的身体(body)是由火(因为它是可见的[visible])和土(因为它是实在的[tangible])两种“元素”(elements),加上气(air)和水(water)糅合而成。火升土坠,加上不同比例的气和水,造出不同的物种,构成一个统一的、和谐的整体。宇宙身体各部分的形状和特性都有其不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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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宇宙是宇宙灵魂与宇宙身体的结合。首先生出的是日月星辰,所以它们的灵性最高,会各自按最适当的轨迹规律地运行,掌管昼夜、时令。日月星辰的运行衍生出时间(time)。因此,“时间”其实就是“永恒的模仿”(image of eternity)。此中,“时间”是个“物”,“永恒”是它的“形”。世人的灵魂是宇宙灵魂分配给日月星辰之后余下来的材料,灵性较低。尤其当人的灵魂与肉身结合的一刻,他的灵魂马上受到来自肉身需要和外界事物的冲击,特别是官能感受的干扰,大大损毁它的正常运动(也就是未曾与肉身结合前的运动),破坏了它对真与美的认识能力,必须通过适当的教育和栽培才能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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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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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宇宙之美与秩序显示出“大智”。营造宇宙的创世神祇也是受这“大智”指引,按着“大智”的目的去营造万物。宇宙既有其目的,创世神祇就必须按这些目的,以一些“必然”[4]的物理结构(physical structure)和这些结构的物理特性(physical properties)去营造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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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创世神祇的工作是模仿一个由不可见、不能触摸的“形”组成的“真宇宙”(理想宇宙),去营造一个可见、可触摸的“实体宇宙”。实体的意思就是既具备实体材料也占据三维空间。在实体宇宙中,万物都有其基础材料(material substratum)和空间范畴(spatial field)。两者的组合就是实体万物的载体(receptacle)。创世神祇的挑战就是为万物设计一套最能仿效“真宇宙”、最能达到“大智”目的的万物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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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原始混沌”之际,宇宙中也有载体。但是,在空间上,这些载体都是杂乱无章地运动(motion);在材料上,这些载体只有点滴的宇宙元素(上述的火、土、水、气)。创世神祇首先设计出四种最完美的固体(solids),作为承载宇宙元素的粒子(corpuscles)。这些粒子就是万物的载体;万物是由它们组合而成的。它们的物理结构和物理特性最适宜用来模仿“真宇宙”、最能达成“大智”创造宇宙的目的。这些粒子包括四面体的火粒子、六面体(立方)的土粒子、八面体的气粒子、二十面体的水粒子。[5]除了土的立方体粒子之外,其他三种元素粒子的面都是由等边三角形组成(这些等边三角形可二等分为两个直角三角形,它们的边长比例都是),因此它们之间的面可以互相割切、调换、连接,[6]因此它们可以聚结、互动、互变。[7]这样,就产生出宇宙万物的体积、形态和特性。还有,互动、互变是不停的,因此整个宇宙会不断地运动,因与果也会不断地延绵。当然,创世神祇是按万物之“形”,用粒子去组合出万物的体积、形态、特性,以至它们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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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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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类不灭的(immortal)、理性的(rational)灵魂,是包藏(embo-died)在他可灭的(mortal)肉身之内的,为此,人类灵魂的某些部分会跟肉身一样,是可灭的。人的灵魂有三部分:理性(reason)、意志(spirit)、肉欲(appetite)。创世神祇把造人的工作委托给下级神祇(可见柏拉图并不把人的地位看得太重),造出来的人是这样子的:不灭的理性部分在头盖;意志部分在胸口(比较接近头),并配之以肺和心;肉欲部分在腹部,并配之以肝。此外,四肢五官各有职守,都是按“大智”的目的,经“必然”的结构而营造出来的。可是,“必然”的结构有时也限制了造人的工程,使造出来的人不能完全达到“大智”的目的。例如,脑袋是人体最重要的部分,需要保护,但保护层太厚也影响了脑袋对外界的敏锐性。因此,宇宙的恒律有时也限制了受造物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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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的灵魂的安康至为重要。为得到安康,灵魂的运动必须跟宇宙的运动重新看齐(天人合一)。这样,人才可以达到其生命的目的:德行与快乐(Virtue and happiness)。这是《宇宙论》的结尾高潮。柏拉图把他的宇宙观与伦理观统一起来。他呼唤人类应高度重视栽培和保存他们不灭的、理性的灵魂。灵魂的安康有赖良好的秩序。但人类在出生的那刻,灵魂的运动就被肉体所困,变得越轨和不规,必须再跟宇宙的运动回复和谐。为此,我们需要研究宇宙的运动与和谐,然后把灵魂带回原来的轨迹和状况,以使其获得“神祇们送给人类最好的生命,现在以及永远”。为此,柏拉图极强调教育。他视教育为一项“发掘性的”工程:发掘出灵魂天生的“认识”能力,去认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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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宇宙论》的真正名称是一个人名,直译为“蒂迈欧的所谈”,是某一年的泛雅典庆节(Panathenaic Festival)中几个朋友交谈的记录之一。柏拉图是借蒂迈欧之口去阐述他自己的宇宙观。《宇宙论》是第二天的记录。头一天是记录苏格拉底谈理想政制,第二天是蒂迈欧谈创世的过程,接下来是柯里西亚斯谈雅典战胜亚特兰蒂斯的史绩(未写完)。苏格拉底强调教育可以栽培灵性、达成德行;蒂迈欧分析天人合一、人的灵性和灵性的栽培;柯里西亚斯描述古代有德者的行为。三篇一气呵成地贯彻了人道与天道。柏拉图以宇宙的美为契机,把人的“善”与天的“真”天衣无缝地联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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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的伦理观、政治观与他的宇宙观是紧密相连的,强调的是如何在人世间模仿“大智”,特别是“义”(Justice)。在《理想国》(The Republic,约公元前380年)中,柏拉图这样说:“我们建立城邦的目的不在增加某一个阶级的幸福,而在增加整体的幸福;我们认为一个按整体幸福去治理的城邦就是义邦。”我们来看看他的“义邦”(政治观)如何反映他的“义人”(伦理观),以及他的“义人”如何反映他的“天道”(宇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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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论》指出人的灵魂分理性、意志、肉欲三部分。肉欲部分是最大的。它驱使人追求享乐,甚至不顾后果。理性部分能认识“真”,因此它会考虑整个灵魂的利益去约束肉欲。意志部分使人知荣辱。假如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不误入歧途,他的意志会接受理性的指引。义人(just man)的意思是他的灵魂各部分各安职守:理性部分以智慧和先见去管治整个灵魂;意志部分听从理性的指挥;理性与意志部分共同节制肉欲部分,因为肉欲部分会随着身体享乐增加而扩大,以至喧宾夺主,支配理性与意志。柏拉图认为当一个人的灵魂的三部分达成共识,以理性为最高主人,他就会成为“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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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的“义”其实就是一种完美秩序与完美平衡的组合。秩序是有关如何去排列灵魂各部分,平衡是有关如何去管治灵魂各部分。完美秩序是按各部分的才能去分等,完美平衡是按整体的利益去管治。因此,“义”就是按个别能力分工,按整体利益管治。这样就能达至和谐:各适其位,各尽其才。我们在“可见的宇宙”看到的和谐其实是反映了“真宇宙”的“义”。“义人”如是,“义邦”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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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国》是柏拉图政治思想的结晶,聚焦于“义”。这里,他指出国家(城邦)的结构跟灵魂的结构一样:治国阶级(最高领导层)是理性的代表;卫国阶级(战士与官员)是意志的代表;生产阶级(工、农、商,也就是一般平民)是肉欲的代表。[8]柏拉图认为,适当的教育和评选会带来最理想的社会分工,因为这能保证人尽其才。生产阶级的成员会是最合适的人选去供给社会衣、食、住、行所需,但他们是受肉欲的驱动,有贪欲的倾向,因此他们需要懂得节制(temperance)与服从。卫国阶级的成员会是最适合捍卫国家的人选,但他们是受意志的驱动,有好斗的倾向,因此他们需要有坚毅(fortitude)和教养。治国阶级的成员会是最适合管理国家的人选。智慧(wisdom/reason)使他们能辨正误,使他们知道治国不是追求个人的荣耀而是承担应有的责任,并使他们懂得如何去思考和提升整体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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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修身与治国的最大德行都是“义”:按个别能力分工,按整体利益管治。“义”的具体表现是和谐(harmony)。和谐是个客观情况:一种灵魂各部分之间或国家各阶级之间的共识——理性(治国阶级)精心管治,意志(卫国阶级)尽心保卫,肉欲(生产阶级)接受节制;三者各适其位、各尽其才,共同为整个灵魂(整个国家)谋求最大幸福。这样,人就成“义人”,国就成“义邦”。当然,这是个理想,但不“仅是”理想,因为有理想才能定方向,有方向才能知进退。理想不是目标,是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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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理想是柏拉图有所见、有所感而发的。雅典先贤们,特别是克里斯提尼(Cleisthenes,生于公元前570年,公元前508年不知所终),设计雅典民主,是要来维持社会安定,避免独裁重现,篡夺政权。从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322年被马其顿(Macedonia)征服为止的两百年期间,雅典的民主制度与帝国功业确是盛极。雅典的海上帝国使雅典政府财源广进,使雅典人民通过参加海军和担任海外官职而生活无忧。可是好景不长,公元前415年,雅典与世仇斯巴达开战,舰队被击溃。公元前404年,雅典投降,被解除武装,进入无政府状态。强势的斯巴达支持雅典和周围城邦的寡头政治。在雅典的政治混乱、经济低迷之际,北面新崛起的马其顿腓力二世(Philip Ⅱ of Macedonia,前382—前336,亚历山大大帝之父)乘机南下,于公元前338年击败雅典及其盟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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