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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美德：餐桌上的哲学思考 22 欢宴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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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在我的厨房里用这个词！”英国慢食运动负责人凯瑟琳·加佐利喜欢这场运动的精神，但受不了它拿腔作调的词汇。隐喻性的“美味方舟”专门收集各地特产食物，受地方“要塞”（presidia）的保护，每年的“大地母亲日”（“Terra Madre”day）进行庆祝。[19]在加佐利看来，这一切都在阻碍潜在的英国会员加入本地慢食运动团体；要是人们知道慢食运动给它起的正式官方名字，就更没救了。这就是她禁止使用的那个词——圣筵（conviv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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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词的拉丁语词根是“欢宴”（conviviality），意大利人看到它，大概只会联想到餐桌周边的呼朋唤友和社交。好吃的东西、美酒和好伙伴搭配在一起，通常是在庆祝。然而，“圣筵”这个词，以及非政府组织慢食运动引起的联想，则是中产阶级的餐饮俱乐部；至少，在英国，它越来越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说这种“欢宴”是中产阶级的追求并不准确。比如，20世纪70年代末，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发现，“农民，特别是产业工人，维持着欢乐放纵的伦理”，而“社会的最高等级”则“为了苗条”服从于“节制的新伦理”。因此，在“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餐厅和咖啡馆”，“每张桌子都是一块单独占有的领地”，而工人阶级咖啡馆则是“陪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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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欢宴不应仅局限于餐桌边的一群朋友，还应扩展到陌生人上。许多到过世界贫困地区的人，回来的时候都会讲述当地人热情好客、献上某种食物的故事。分享膳食一直是让人受欢迎最简单也最强大的一种方法，它隐含着友爱而非相互猜忌的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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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热情好客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锡克教的兰加尔（langar）传统。在世界各地，锡克教的礼拜场所“谒师所”（Gurudwara）欢迎所有人，无须任何理由就提供一顿免费餐食。在伯明翰的拿纳克宗师锡克寺（Guru Nanak Nishkam Sewak Jatha），我亲身经历了一次派餐活动，这里每周要分发25000份饭菜，全由志愿者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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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加尔传统，是我们的第一位祖师在公元15世纪确立的，”该组织的主席摩伊德·辛格长老告诉我，“他的父亲给了他相当于20个卢比的钱，说：‘去吧，孩子，做些划算的买卖。’他就去给挨饿的圣人提供了食物。他回来之后说：‘爸爸，我做了真正的买卖。’爸爸可不怎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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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买卖通常的意思，爸爸的态度可以理解。兰加尔不是买卖，辛格长老说，它是服务。“有些人会去吃麦当劳。食物吃起来很不错，但缺了一些东西，烹饪时的爱与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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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费提供食物，让我们以一种并非单纯交易或有意实现个人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彼此联系了起来。这个例子再一次表明食物重要的基石作用，是它把我们所有人拉回了同一层面。摩伊德·辛格告诉我：“兰加尔也是波斯语里船锚的意思。”这似乎并非巧合。“每个人都平等地坐在同一层，端上相同的东西，没有例外。自负是一种不良的人类情绪，这种情形能很好地缓解它。比方说，就连莫卧儿的皇帝，也跟普通人一样前来，接受端来的同样食物，而且在哈曼迪尔金庙（Darbar Sahib）里天天如此。每天，金庙要为大约13万人提供食物，有些人超级富裕，有些人非常贫穷，他们都以相同的方式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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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让人们更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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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到了某个时候，人人既提供服务，又接受别人的服务，这种“拉平”就更有效了。摩伊德·辛格每天下午在谒师所亲自端茶送水。“实际上，如果你不谦卑，没有这种对别人的爱，不希望超越自己，你就不会为任何人端上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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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加尔的相互关系是，你可以今天为别人服务，明天接受别人的服务。而且它为所有人提供食物，不仅仅是为饥饿的人，意味着它跟慈善施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慈善给了你一点自负的感觉，即你在做善事；但实际上，为别人服务你应该真心感到高兴。”辛格长老说。但行仁不是一种可选的善意行为，而是一种责任。他说：“为人们服务我们感到荣幸。”我采访的志愿者们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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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许多宗教传统里也表现了兰加尔式的美德，它们几乎都认识到分享食物的重要作用：团结人们，使之以正确方式彼此联系。举例来说，我去了几家本笃会修道院，发现他们都把饭菜视为社群生活的重要部分。克里斯托弗·贾米森神父告诉我：“饭菜所蕴含的价值，在于它的共融。这是服务的机会，是结为社群、一同倾听的机会，因为饭菜静默无声。”在节日期间，饭菜也是表达喜悦的机会。“因为你有值得一说的特殊饭菜，你有了盛宴日，你选择吃很多，选择跟别人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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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沟通形式真正重要的地方在于它是在完整的人的层面上进行的。“我们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们不光在身体上也在精神上聚到了一起，分享食物，这是极具人性的事情。”莱斯特郡圣伯纳德山修道院的约瑟夫神父说。同样，唐塞德修道院的戴维神父说：“食堂里就是人做着人的事情，比如吃饭，彼此帮助，擦去水和污迹，都是非常凡俗的人的事情。”尽管做这些事，“是为了在人的层面上培养一种人人心里都存在上帝，以及人人都与上帝同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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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是达成分享的最佳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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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悦、分享、社群、服务、人性化。我认为我们对待粮食援助的方法也应当表达同样的价值观。不应该把粮食援助视为富人给穷人的礼物，而是我们本着义务与同胞之情给予的分享。粮食援助也不仅仅是提供营养物质，尽管这很重要。分享的愉悦里同样包括了欢宴、共同生活的意思。电影《巴贝特之宴》（Babette’s Feast）对此有过精彩刻画。巴贝特是个法国厨师，从大革命里逃了出来，为两名上了年纪的独身姐妹做管家；姐妹俩继承父业，主持着一个宗教社区。巴贝特准备好汤和面包，让姐妹俩给村里的穷人带去，穷人们高兴地享用着这简单而可口的饭菜。可等巴贝特暂时离开，姐妹俩准备的饭菜粗糙得叫人皱眉了。提供食物，让人们活下去，这很好；但如果你提供的是真正能让人“生活”而非“存活”的食物，那就更好了。生存不是分享财富和帮助他人的最终目的，它只是实现让更多的人过上圆满的生活这一真正目标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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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带来的真实欢乐，不光可在准备和进食过程中找到，也体现在种植过程中。比如，“托德莫登神奇粮食”项目“就不是关于蔬菜”，活跃人士埃丝特尔·布朗说，“而是让社群变得更强大”。它的主要目标不是那些相对较少的、积极从事种植的人。种植这一简单的活动，似乎能把所有人团结到一起。“人们开始互相交谈。如果你在公共的地方种胡萝卜，每个经过的人都会提出改进的建议，也许他们知道自己的奶奶是怎么种的，也许他们自己不知道这是什么，所以停下来问：‘这是什么东西？’总之呢，它能让所有人都交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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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项目已经给许多人——远远不只是一小群中产阶级美食家——带去了益处。项目团队意识到，住在社会福利房或者拿福利津贴的人不怎么愿意来开会，所以就在户外设立了营地厨房，大声喊人出来领取免费食物。他们还在居民的菜园里搭起了免费西红柿架子。这以后，该小区有了自己的种植苗圃，当地住房协会“奔宁住房2000”（Pennine Housing 2000）也参与到项目中来，新租户都会发给种植袋、土豆芽和养鸡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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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整体上看，全镇的破坏和刑事毁坏事件比项目刚开始时减少了1/4以上。就连坐在运河隧道下的醉鬼也不再乱扔垃圾，还用酒瓶子给植物浇水。电视明星厨师休·费恩利-惠廷斯托尔（Hugh Fearnley-Whittingstall）在镇上丰收节那天来拍摄自己的节目，布朗说，酒鬼正聚集在另一个经常出没的地方——公共汽车候车厅——喝得酩酊大醉。“休和他的团队在汽车站摘了些草药，他们就冲出来说：‘你这混蛋！你居然把它们给摘了下来！它们属于托德莫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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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植食物里似乎有些东西软化了人工建筑环境。警察局现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前门外的几处起着古怪名字的苗圃，“布朗宁警长的寂寞辣椒俱乐部”（Sergeant Browning’s Lonely Peppers Club Band）[20]、“授粉站”（Pollination Station）和“公平作物”（A Fair Crop）。“警察局是人们来报告坏事发生，请求帮忙和协助的地方，而苗圃是它有趣的一个方面，”局里的值班警官告诉我，“这让它显得更有亲和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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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从食物的纽带力量着眼，人们很容易想得太过浪漫。为了平衡，我们还应当记住，人们会为了争夺土地和水源打仗，世界各地的农民都在为牛羊夺食的事情吵闹不休。在某些方面，我们如何分享或者是否分享食物，也是人际关系强度的晴雨表。拒绝接受对方的款待，不跟别人同桌进食，都是敌意的明显标志。此外，还有政治层面。目前，全球贸易规则并未反映出健康的国际欢宴度。国际上没有分享，只有慈善机构，只有富人对穷人的施舍。富裕国家通过补贴本国农民，提高贸易壁垒，让贫困国家难以出口自己的农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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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餐桌仅局限于朋友之间，那么欢宴就是肤浅、自负和纯粹的享乐主义。真正的、道德的欢宴，是承认我们共同的人性，看到我们都服务于彼此，通过分享好东西，我们能和平且喜悦地共同生活。食物是表达这一理念的完美载体，因为当我们撕开好吃的面包分给别人，就永远无法忘记：我们所有人在本质上都是脆弱的凡夫俗子、血肉之躯。但我们学会了把生存的手段变成生命中最满足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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