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396528
1700396529
表1 万历四年七月至九月三关皮货交易概况
1700396530
1700396531
1700396532
1700396533
1700396534
资料来源：根据《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100卷中的万历四年的档案统计，新安关数据缺失。
1700396535
1700396536
《金瓶梅词话》中没有提及一个“卧兔儿”值钱多少，但说李瓶儿的一件皮袄价值60两银子，按照侯会先生在《食货金瓶梅》中所做的换算（按实际购买力）, 1两银子相当于今天约200元的购买力[34]，那么，李瓶儿的一件皮袄，相当于今天的1万多元，自然属于奢侈品。前引清初的《醒世姻缘传》中说为珍哥“买了一把貂皮”做昭君卧兔，花费36两银子，对比李的皮袄，此貂皮的价格似乎太高，考虑到白银的过量流入[35]，清代的银子与明代相比，有所贬值，再者，貂皮本身也有质量差异，一张好的貂鼠皮应值十多两银子，差点的在十两以下（当时在张家口交易），相当于今天几千元。关键的问题是数量稀少，参看表1所示万历四年七月到九月的三关马市交易，只有9张貂皮，1张水獭皮。从官府在马市抽银的情况看（表2），1张貂皮虽然小，却与20双皮靴、10张羊皮、4头小猪等值，可见其珍贵的程度。
1700396537
1700396538
表2 万历四年至六年三关马市交易部分货物抽银数 （单位：分）
1700396539
1700396540
1700396541
1700396542
1700396543
资料来源：据《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100卷中万历年间的部分档案统计。
1700396544
1700396545
以上只是从保存下来的零星档案来讨论一个地方（开原）的马市情况，从中已能看到皮货贸易在晚明的盛行。晚明还在西北等多处设立马市，与游牧民族进行马、毛皮及其他货物的贸易，据此可以想见皮货贸易在晚明的兴盛。当大量的毛皮进入内地，势必引起人们对毛皮的兴趣，而人们对毛皮的兴趣又会刺激皮货市场的进一步繁荣。这样，也就推动了毛皮的流行时尚。台湾“中研院”史语所的赖惠敏先生在《清乾隆朝内务府的皮货买卖与京城时尚》中讨论的乾隆时期与俄罗斯恰克图的皮货贸易，这种贸易往来大大地推动了京城毛皮服饰时尚。清宫廷大量购买恰克图的皮货，选取优质的留用宫廷，然后将另外的一些毛皮抛向国内市场出售，谋取高额利润。由于大量的毛皮在市场上流通，宫里又时时穿戴毛皮服饰竞奢，自然会引起民间的追逐和仿效，时尚的趋势自上而下，从而带动整个社会的毛皮流行时尚。虽然我们没有资料显示晚明的宫廷也做毛皮生意，但通过万历年间的少许档案，至少可以看到在马市交易中，毛皮已经通过普通商人的成功交换进入内地的流通领域，市场上大量流通的毛皮是流行时尚的基础。如果人们非常喜欢穿戴毛皮服饰，而无法买到，一切皆无可能，又怎么可能谈到皮货的流行时尚，更无法谈到“卧兔儿”的流行。
1700396546
1700396547
晚明是伦理道德面临颠覆、服饰礼制严重溃散、竞奢崇物拜金成风的时期[36]，服饰上出现了以江南的苏州为中心，引领全国服饰潮流的时尚，各种奇装异服涌现，相互竞奢攀比蔚然成风。以貂皮和水獭皮为材料制成的“卧兔儿”，模仿当时流行的珠子箍儿、勒子的造型，成为女人额头上的奢华装饰，只有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才有可能诞生。
1700396548
1700396549
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无论是珠子箍儿、勒子还是“卧兔儿”，作为女人额头的装饰，都显得很突兀，很难称得上漂亮，但流行时尚往往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以今天的审美趣味看，唐代女人的眉毛全部剃掉后再画上绿眉，该是多么难看！辽代女人模仿佛像，整个脸部涂成黄色（“佛妆”），正好成为名副其实的“黄脸婆”，而在当时却被认为是无比的美丽。可见，当整个社会的审美趣味一致导向某种方式时，大众只会盲目地跟风，所以千万不能低估流行时尚的力量。但从社会学角度观照，流行的背后总有各种原因，服饰归根结底还是物质文化的载体，可以说是物质文化折射出来的一种表现形式，透过一个时期的流行服饰，可以进行多角度的文化分析，因为流行的服饰会提示人们很多隐藏在背后的信息。如以上讨论的“卧兔儿”，至少给我们提示了比较重要的三条信息。
1700396550
1700396551
第一，“卧兔儿”的流行反映了晚明女子服饰对毛皮的重视，结合晚明女子服饰中流行的开衩的披风、比甲等（毛皮和开衩的服饰都是游牧民族的特征），集中体现了北方游牧民族服饰在晚明时期产生的强大影响力，就像迎面吹来了一股“游牧风”。这或许与自金代以后，北方基本上由游牧民族控制有关。作为明代都城的北京（成祖迁都以后）自然存有许多游牧民族服饰的遗风，这种遗风会通过京城的力量波及全国。[37]当晚明社会急速变动，流行时尚得以迅速传播时，游牧民族的服饰特征也就从京城传播到各地，如貂皮即是从京城流行后传入江南的。
1700396552
1700396553
第二，“卧兔儿”和貂鼠暖耳之类的小件毛皮饰物，或许是引领人们对“毛色”欣赏的开端，使毛皮的装饰功能逐渐突显，从而带来毛皮从功能价值（保暖）向装饰价值（华丽）的转变。从“卧兔儿”戴在头上的画面效果看，貂鼠皮和水獭皮的毛是向外的，这一点与西门庆戴的貂鼠暖耳相同（图7-11）[38]，但与当时人们穿的貂鼠皮袄却不同，皮袄的毛在里，外面用缎子缝合（图7-12），袖口和开衩的地方镶毛皮，毛向外。皮袄的情况说明缎子在时人心中地位很高。前文表2显示，一件缎袄抽银5分，一张貂皮抽银2分，可见缎子的珍贵。由于毛皮越来越受到人们青睐，在皮袄的袖口、开衩处也会镶毛皮彰显奢华。无论如何，貂鼠皮袄毛在里、缎在外说明此时貂皮的主要功能还是保暖，“毛色”本身的奢华和美丽还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和欣赏。
1700396554
1700396555
1700396556
1700396557
1700396558
图7-11 《西门庆踏雪访爱月》（《清宫珍宝皕美图》）
1700396559
1700396560
1700396561
1700396562
1700396563
图7-12 《元夜游行遇雨雪》（《清宫珍宝皕美图》）
1700396564
1700396565
随着女人头上“卧兔儿”的流行，人们可以挑选质量上乘的貂皮制成“卧兔儿”，这样，美丽而奢华的“毛色”得到人们越来越多的欣赏。随着人们对“毛色”欣赏的逐渐增强，毛皮在兼具保暖功能的同时，其装饰性上升到了更高的地位，也就产生了我们今天所见的貂皮大衣的毛都是向外的。[39]
1700396566
1700396567
第三，“卧兔儿”、珠子箍儿、勒子的流行，影射了晚明时期相当盛行的竞奢炫富的风气。这些装饰是否美丽并不是当时女子关心的重点，关键是通过戴上这些昂贵的奢侈品，彰显自己的富与贵，从而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美的愉悦！当“卧兔儿”成为一种时尚的头饰时，它是身份的象征，是奢侈的象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女人都想戴上一个。犹如今天流行LV的包，且先不论这个包是否漂亮（有的甚至很难看），但有人节衣缩食也要购买一个，以示“身份”。无怪乎外国奢侈品牌称：既然中国人以这种态度消费奢侈品，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进军中国市场呢？回头看晚明，已经有了时尚的趋势，也有了足够的“品牌”意识！虽然，当时已有文人提出这些装饰的不堪入目，但又有谁去理会。如《三冈识略》云：
1700396568
1700396569
余为诸生时，见妇人梳发，高三寸许，号为“新样”。年来渐高至六七寸，蓬松光润，谓之“牡丹头”，皆用假发衬垫，其重至不可举首。又仕宦家或辫发螺髻，珠宝错落，乌靴秃秃，貂皮抹额，闺阁风流，不堪寓目，而彼自以为逢时之制也。[40]
1700396570
1700396571
晚明服饰礼制涣散，出现我们今天所谓的服饰时尚，时人称为“时世装”[41]。主要表现为几大特点：①服饰形制变化迅速，含复古之风；②竞奢炫富，更多表现在头饰和服装材料上；③“服妖”，即奇装异服，如当时的大臣张居正居然涂脂抹粉着女人装，这样更多的是为了彰显个性，以示与富商大贾和普通士人的身份区隔。其中，“竞奢炫富”在晚明形成非常强劲的势头，表现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尤其在服饰方面，流风所及不仅在富裕阶层，家无隔夜食的人也竞衣绸缎。《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六回说西门庆十兄弟之一常时节，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西门庆接济他十二两银子，他第一件事便是上街给老婆买了绫绸绢制成的袄、裙、衫等衣服。虽然有些贵，但他老婆却认为很划算。[42]
1700396572
1700396573
无疑，毛皮和珠子都是晚明价格高昂的奢侈品，而且数量稀少。从前文表1、表2看，有些珠子的价格相当于貂皮的十几倍，甚至出现了“金子不如珠子”的说法。[43]这样，晚明女子额头装饰“卧兔儿”和珠子箍儿，是否漂亮并不是关键，重要的是炫耀了时人认为最珍贵的毛皮和珠子，并将其戴在最显眼的额头，竞奢炫富的意味就不言而喻了！
1700396574
1700396575
1700396576
17003965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