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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披风”的材料、穿着方式及流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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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目前墓葬出土的七件“披风”进行整理(表3)[60],可见“披风”的材料是比较多样的,有麻布、素绸、天鹅纹绢、素缎、织花锦缎(提花锦缎)、绣缎等。明代小说《金瓶梅词话》第七十八回描述林太太穿的是“白绫袄儿,貂鼠披风,大红裙,带着金铎玉佩”[61],可见这件“披风”的材料为貂鼠皮。《红楼梦》第六回描写王熙凤的穿着:“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版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62]这里描述的清朝乾隆年间“披风”材料为灰鼠,灰鼠又名松鼠,其皮毛做成的服饰在清代是相当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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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3 明代墓葬出土披风汇总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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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山录》记录严嵩的金玉服玩中,有纳锦八仙绢女披风1件、绿纳锦斗牛绢女披风1件、大红素罗女披风1件、大红斗牛纱女披风2件、红剪绒獬豸女披风1件、青过肩蟒绒女披风1件、宋锦斗牛女披风1件。[63]在所有的记录中,似乎只有女“披风”,未见男“披风”,难道嘉靖时期男子并不穿着“披风”,或者说“披风”首先是女子的服饰,后来才逐渐变成男女兼穿的?从墓葬出土的“披风”实物看,男子所着的“披风”似乎都是万历年间的。《天水冰山录》显示,嘉靖年间的“披风”有绢、罗、纱、剪绒、宋锦等材料,结合墓葬出土资料可知“披风”的材料有锦缎、绣缎、素缎、素绸、绢、罗、纱、剪绒、宋锦、貂鼠、灰鼠、麻布等。其中非常珍贵如锦缎、绣缎、貂鼠、灰鼠、宋锦、剪绒等,普通如麻布,应有尽有。其中,剪绒、蟒绒等都是明代非常珍贵的服饰材料,蟒绒是带蟒纹的绒,为御冬之衣。清代顺治时期以后,南方亦以皮裘御冬[64],加上外国呢绒的进入,绒价愈低,绒业逐渐衰落[65]。宋锦在《天水冰山录》中只有两件:青宋锦刻丝仙鹤补圆领1件,宋锦斗牛女披风1件。这两件宋锦应该是一男一女的服饰。男服是仙鹤补子的圆领,与严嵩的一品官位吻合;女服为斗牛披风,可能是严嵩妻子的服装。男女主人也许在重要的礼仪场合才会穿着宋锦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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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风”材料之丰富说明它是不同阶层的女子都能穿着的服饰,穿着时以质料的高下来区分身份地位的高低。身份地位高贵的可能采用昂贵的材料,如宋锦、绣缎、貂鼠之类;地位稍低的可能采用普通的材料,如素绸、麻布之类。另外,不同季节穿着不同材质的“披风”。如孝端皇后的是绣缎“披风”,春秋季穿着合适;而命妇林太太的貂鼠“披风”、凤姐儿的灰鼠“披风”、明代的剪绒“披风”都是相当昂贵的冬天御寒之衣。绢则同时涵括了地位和季节两方面的内容,绢是平纹组织,相对轻薄,如果单穿一般为夏季穿着,如果套在其他衣服外面穿着,作为春秋天的服装也未尝不可。地位低的可能穿素绢披风,地位高的(如严嵩妻子)穿的是绿纳锦斗牛绢女“披风”。纱、罗、绸也都是春夏兼顾的服饰。纱是用捻丝织成的织物,密度小,表面有均匀而明显的细孔。[66]轻薄透明,可单穿,透出女人肌肤的朦胧之美,如唐代诗人温庭筠词:“寒玉簪秋水,轻纱掩碧烟。”元杨维祯诗:“美人睡起袒蝉纱,照见臂钗红肉影。”都是描写女人披纱的美丽。同时,纱质服装也可穿在最外层,隐约露出底层服饰的图案和质感,上下斗合,呈现服饰色彩和空间虚实的丰富之美。古人对纱的质感的美丽比今人领会深刻,具有较高的审美品位。他们抓住纱的飘逸、朦胧和透明的特点,将其覆盖在身体或其他质感的服饰上,尤能体现女人的风韵。要说性感,贴身穿纱比全裸更加性感,因为遮遮掩掩,给观众更多的想象空间,达到艺术的最高境界;若一览无余,思绪也就戛然而止。我们看到唐代妇女轻纱环绕,袅袅娜娜,风韵无限,总要感慨纱的诱人魅力。今天,服装设计师又开始大量使用纱质的材料,或许也是顿悟到了纱的真谛!《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回描写王六儿出来:“穿着玉色纱比甲儿,夏布衫子,白腰挑线单拖裙子。”[67]虽然作者没有说明夏布衫子和裙子的颜色,但无论什么颜色,罩上玉色纱比甲,都能将身份地位普通的王六儿的服饰档次进行提升,显得更加雅致。事实上,“比甲”与“披风”的关系非常近,从某种意义上说,“比甲”是无袖的“披风”。虽然我们还不知道纱质“披风”是否穿在服饰外面,但通过比甲的穿法可以想见,纱质“披风”应该常常穿在对襟衫子或袄子的外面,衬托服饰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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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上对“披风”材料的分析来看,“披风”应该是不同阶层的妇女在一年四季都能穿着的服饰,形制不会有太大变化,材料会随着身份地位和季节变换有所改变。从图像和文献提供的资料看,“披风”是穿在最外面的服饰,大多在礼仪场合穿着。然而从《大明会典》的规定看,“披风”一般是命妇的服饰[68],士庶之妻并不穿着。但在服饰僭越成为普遍现象的晚明,士庶之妻也会寻找穿着的机会。从大量的明代版刻插图中,似乎没有见到婢女穿着“披风”的实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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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绘画、瓷器装饰和版刻插图等多种视觉材料,可以得出“披风”穿着搭配的几种方式。冬季,“披风”穿在立领的袄子外面,袄子下面穿裙,“披风”材料可为灰鼠、貂鼠、剪绒等较厚实的御寒材料(参见图7-6)。春秋季,“披风”一般穿在对襟或斜襟衫子的外面,无论对襟和斜襟,都为立领,衫子下面为裙,这样的搭配在《金瓶梅词话》中有大量的描写,在此不再赘述。图7-19为英国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收藏的一件瓷瓶(1710—1720年),上面的图案提供了这种搭配的图像资料。两女子所着“披风”的里面为立领的衫子,“披风”的长度基本与衫子一致,齐膝,下面为裙,裙外佩禁步。此斜襟衫子也为立领,立领上有一大一小两颗纽扣,这种带立领纽扣的衫子(无论对襟还是斜襟),是与“披风”最普遍的一种搭配,大量的图像资料证明了这一点(图7-20)。春秋季的“披风”材料应会多样一些,缎、绢、罗、绸、布,甚至纱质“披风”都是可以套在衫子外面穿的。在夏季特别炎热的时候,纱、绢、罗、绸质“披风”便可以贴身穿,里面不能为立领了,可直接穿在抹胸外面。虽然这样的图像材料不太多,但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一张李廷熏的《四美图》还是让我们看到了这种穿着方式。绘画的服饰不一定能在生活中找到一模一样的实例,但它呈现了服饰的某种搭配方式,如图7-21,身着红色“披风”的女子,袒胸,露出里面的抹胸。“披风”的领子为白色绢,领子下端的玉扣花与明代的有别,看起来是清代比较晚的款式。[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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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19 瓷瓶局部[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ictory and Albert Museum)收藏,1710—17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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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20 明代女诗人倪仁吉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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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21 李廷熏《四美图》之一[清代,大英博物馆(British Museum)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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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图像和文献中,可以看到有关女子穿着“披风”的描绘,墓葬出土资料也给出了实物证明,但到底“披风”在明清流行了多长时间,实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我们只能进行一个大致的推测。从墓葬出土的“披风”实物看,最早的一件应该出自江西德安熊氏墓,墓主熊氏的生卒年代为成化壬寅至嘉靖十六年(1482—1537年)。“披风”为女子成年后的礼服,假定熊氏15岁开始穿着“披风”,那应到了弘治年间,也就是说,弘治年间的女子或许是穿着“披风”的,但也不能排除熊氏墓中出土的这件“披风”是在她生前更晚一些的正德或嘉靖年间才制作的,这些我们无从判断。墓葬出土的“披风”实物最晚的,出自定陵的孝端后之墓。孝端后卒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也就是说,在1620年左右“披风”可能还是流行的服饰。由于只有少量的明代墓葬出土服饰得以保存,因此可以参考的实物材料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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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献材料来看,“披风”二字作为服饰在明代才出现,多出现在《金瓶梅词话》、《三才图会》、《新刻徽郡原板诸书直音世事通考》等书籍中,这些书多成于万历年间。在此之前有关“披风”作为服饰的文献并没有见到。成书于乾隆年间的小说《红楼梦》,第六回描写王熙凤的穿着时提到“石青刻丝灰鼠披风”,这说明至少乾隆年间还是流行“披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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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图像资料看,大部分能确定年代的女子穿着“披风”的绘画是在万历年间。有些女子穿着“披风”的肖像画得以流传至今,但无准确的年代记载,只能推断为明代。瓷器装饰显示,康熙年间女子穿着“披风”是非常普遍的。从乾隆年间改琦的绘画中,也能看到王熙凤穿着“披风”,这至少说明在康乾年间,“披风”还是流行的。大英博物馆收藏的李廷熏的《四美图》,如果按照大英博物馆所提供的作品年代,约为1773年(但不能确定),则为嘉庆年间的绘画。一则画家身份不能确定,二则画家有可能描绘的不是其生活年代的服饰,而是模仿或者演绎以前的服饰,尤其是《四美图》这样的题材,更不能排除模仿演绎的可能性。因此,嘉庆年间“披风”是否还在流行,实则是一个难以确定的问题。从绘画和其他媒材看,道光年间的女子服饰有一个较大的变化,此时基本上难以看到女子穿着“披风”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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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实物、图像和文献材料,笔者认为“披风”的流行时间可能是从弘治年间至乾隆年间,万历年间到康熙年间是流行的高峰期,最流行的时间跨度约为150年。这对于一种形制的服饰来说,其流行时间不能不算长,从中也能见到古代服饰的变化相对还是缓慢的。换一个角度说,在明末清初,服饰时尚变化相对较快的时期(尤其是江南地区), “披风”能够流行这么久,可见它是一种美观而又方便的服饰,深得人们的喜爱。京剧服饰中的“帔”便是对明代“披风”的继承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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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披风”流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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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这种敞领大开的“披风”在明清流行了相当长的时间,它的形制也是此前中国古代服装史上不曾有过的,它的流行应该伴随着偶然和必然的诸多原因。在这里提出一种观点,抛砖引玉,供大家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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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风”的雏形是“褙子”,但在“褙子”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改变。其变化(或区别)主要体现在收腰大摆和领子上,改变的原因可能是受到了西亚、中亚服饰的影响。明代以前中国古代女子的服饰不强调显露女性的身材,也不突出杨柳细腰的妩媚,一般是直摆下来。西方女子的服饰自古就强调收腰大摆,如克里特岛出土的持蛇女神雕像,袒胸露乳,细腰宽裙,彰显女性身材的性感。西方后来的紧身胸衣大撑裙,更加夸张地表现女性的第二性征。通过图像和实物考察,中亚以西地区的古代女子服饰都强调细腰大摆,以此突出女性的身材。因此,在明代中西交流的大背景下,“披风”的收腰大摆可能受到了来自西亚和中亚服饰的影响。而敞领大开的目的在于彰显“披风”下面所着衫或袄的立领上的纽扣。这些玉、金或鎏金的纽扣(有些镶嵌宝石)精美异常,是明代工匠的首创,当时被作为首饰对待[70],在贵族女子的服饰中相当流行。下面就着重讨论西亚、中亚的服饰是如何影响“披风”的形制及其服饰搭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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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学术史研究比较关注明代初期郑和下西洋,通过海路与国外交流的情况,对中亚以及西亚在明初与中国的陆路朝贡贸易,并没有太多的注意。其实,当时陆路的朝贡贸易非常频繁。仅帖木儿王朝从洪武二十年(1387年)至弘治十七年(1504年),与中国的朝贡贸易达78次之多,甚至有时一年几次。帖木儿王朝主要供奉马、驼、玉石、狮子、刀、剑、盔甲等物,明朝赏赐给他们白银、彩缎表里、纱、绢、布、服装等。[71]从洪武开始,不断有入附明朝的撒马尔罕回回。有明一代,尤其是正统、天顺年间,不少中亚帖木儿王朝的人士入附明朝,明廷将他们安置在北京、南京和甘肃等地的卫所里。[72]另外,正德年间武宗召大量回回女入宫,表演西域歌舞,择其美者留之不令出。[73]这说明有大量的色目女在明朝宫廷生活。明代初期通过海路、陆路与国外的交流,中亚回回入附明朝,以及武宗好色目女的这些零星材料,已经让我们感到在明初、中期,中国与西亚、中亚的交流相当频繁,应该说这种交流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这种交流使得中亚人和西亚人的服饰在中土频频亮相,由于他们的服饰在形制上与中国的有所差异,自然会引起明人的兴趣,并进行模仿。“披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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