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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开始解释:“这隐喻故事中的男人是我父亲。他出生在农家,需靠辛勤劳动才能换取温饱,他是劳工阶级的赚食者。这女人当然是我母亲。她很优雅、高尚、精明能干,出生在中产阶级家庭,得到较好的教育资源。然后那个钓竿上的鱼,指的就是‘世俗成就’,而那个小花猫就是我。为了得到母亲的认同,符合母亲眼中主流价值的功名成就,我一直很努力地往上爬,向前奔驰。但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却永远也达不到母亲的期待,我很无力,也很生气。对母亲是又爱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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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婷是一个很会说故事的人。短短的一段话、一个隐喻,就把自己跟父母之间的纠缠关系,交代得“一清二楚”。这段隐喻,充满了文学的美感与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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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婷一开始其实是想写自己跟母亲的关系,一路写得很纠缠,很辛苦,如同自己与母亲的关系一样。小婷边写边哭。口试初试时,一位考官跟她说:“小婷,你停一下,不要急,先沉淀一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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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刚好加入私塾。有一次,她听别人讲父亲的故事,小婷突然惊觉,在她的论文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父亲。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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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步去想,小婷更发现:在家中,父亲几乎是个隐形人、一个“没有声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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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婷突然很想理解这个没有声音的男人,那是她的父亲,她对自己的父亲很陌生。于是,我开始邀约小婷说父亲的故事。在故事叙述里,小婷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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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说故事,小婷开始去理解那个“没有声音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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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原来那个劳动阶级出身的男人,一直被另一个中产阶级,那个力争上游的“贵妇”给贬抑、压制。她嫌他土、没有知识。小婷突然意识到:在家里,母亲是女王,像高高在上的狮子,家里大小事宜都得听她发号施令,因此父亲失去声音。更可怕的是:“因为母亲看不起父亲,为了得到母亲的认同,家里所有的孩子也都看不起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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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婷惊讶地发现:她为了认同母亲(也就是认同主流价值),于是失去了与父亲的连接。这个发现让小婷感到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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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进而了解了:其实父亲的沉默,不只是压抑,更是一种“成全”(家和万事兴)。原来,父亲并不是没知识的土包子。沉默,是父亲爱这个家的方式。这个看见,叫小婷对父亲感到深深的抱歉与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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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婷的看见,也帮我发现了我父亲。我也有一个沉默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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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在强势母亲的压抑下,一样失去了声音。我终于明白:父亲是为了家庭和谐,才选择沉默、忍让。在别人的故事里,让我们同时看见自己。这是说故事所带出的集体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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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刻起,小婷的论文有了“大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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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婷开始书写父亲的故事,于是,她也开始“靠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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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父亲的故事,让小婷把父亲给“认”了回来,同时,也把自己给认回来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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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私塾,她回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爷爷奶奶家长大的快乐时光,突然,她找到那个从小赤脚奔驰在田野上的自己。“啊,那就是我啊!”在故事叙述里,小婷发现最初的自己。“原来那就是我的根,我的原型”,小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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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婷想到:当初那个赤脚走在乡下的野孩子,被带回到都市时,经常被高贵的母亲训诫,说她是不穿鞋子、不乖,是“野孩子”。于是,小婷开始穿上鞋子,也穿上文明的外衣,跟随着母亲的脚步,努力往中产阶级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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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越来越跟母亲靠拢的小婷,跟母亲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也越来越纠缠。同时,她老早就把乡土的父亲给甩得远远的了,因为她要当“上流社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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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小婷却发现:跟父亲的疏离,其实也是跟自己的疏离,难怪她很不快乐。于是,小婷开始了一段“寻根”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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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刚好是清明节,小婷主动邀约父亲回竹南老家扫墓,父亲很意外,也很高兴。跟随父亲回老家给爷爷扫墓时,小婷第一次从父亲那儿聆听到很多自己从未听过的故事,关于父亲、爷爷、奶奶的事。这些故事,都被她写进了论文里。在故事里,让她重新认识了父亲,也认回那个像“野孩子”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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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婷写完论文,我问小婷,你的论文会给父母亲看吗?刚开始,小婷很犹豫,但最后她还是很勇敢地给出去。父亲看过后,竟然写了一封信“回”给她,叫她感动不已。故事,再次为这对父女创造了新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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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叙说论文的精彩之处,就在于它是“活的”。这样的书写,不光是自己写得爽,它更成为我们理解自己、家人,也帮助他人理解我们的“沟通桥梁”。故事中的主角透过文本,可以相互对话、获得理解,于是创造了一种“互为主体”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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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如此。就在小婷口试前,我又问小婷想不想邀父母亲参加口试。这次她毫不犹豫,马上决定邀请父母参加她的口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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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本来是要拒绝的。“你妈去就好了。”但小婷坚持,跑去跟父亲撒娇,说他去对她很重要,最后父亲答应了。那次的口试听说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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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试当天母亲盛装打扮,并把口试现场打理得“完美无缺”。这就是小婷的母亲,没错。口试中,意外的,考官竟然邀请在场的父亲说说他那年代的故事,于是,父亲“发声”了,顿时成为口试的焦点。这当然让母亲很不开心,别忘了,长久以来,母亲才是家里的发言人。今天大家把焦点放在这个男人身上,却没让她表现一下,母亲当然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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