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0623544e+09
1700623544
1700623545 在普鲁士军队的数千名医务人员中,有两位杰出医生的贡献在当时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最终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位是鲁道夫·菲尔绍的门生埃德温·克雷布斯(Edwin Krebs),另一位是来自小村庄的德国青年罗伯特·科赫(见彩插7.4)。远离普法战争前线的克雷布斯决定效仿恩师,在死亡士兵的伤口上进行组织取样。通过显微镜,他在感染的组织中观察到大量的杆状体和球状体。克雷布斯的观察结果类似于巴斯特对变质牛奶和甜菜酒汁的观察,他提出了一个突破性的假说:这些形态奇怪的物体就是病菌,它们并非只是与感染和死亡有关,而是疾病和灭顶之灾的原因 。
1700623546
1700623547 证实病菌学说需要一位医生,以科学的方式来辨别病菌的种类,解释病菌如何生长,区分引起不同疾病的病菌。非专业的读者或许看不出来差别,但是每种细菌(例如葡萄球菌)都在显微镜下有自己独特的形态、特定的生长方式、有限的生存环境、DNA图谱及其对特定动植物的明确影响。认识细菌的第一缕曙光照在了这些德国研究者身上,他们意识到可以观察和描述细菌王国,而且有朝一日或许可以抗击细菌,而领路人正是科赫。
1700623548
1700623549 战后不久,沉默寡言的科赫欣然接受了东普鲁士沃尔施泰因(Wöllstein)的一个职位,成为当地的卫生官员。他与妻子和年幼的女儿一起搬到了那里,这个机遇使科赫成为当地唯一的医生,或许他还能借此做出重要的科学发现。顾名思义,沃尔施泰因是饲养绵羊和生产羊毛的中心[35] ,在19世纪70年代,羊毛纺织品在世界上具有领先地位,所以沃尔施泰因虽然不是一个城市,却也是至关重要的地区。
1700623550
1700623551 罗伯特·科赫来自德国中北部,他成长于普法战争之前的时代,当时德意志各邦国还没有统一。与欧洲其他国家不同,德意志并没有一个独占鳌头的知识中心,因此几百年来,柏林、慕尼黑、莱比锡、威滕贝格、维尔茨堡和纽伦堡等城市都拥有令人骄傲的学术成就。科赫在哥廷根学医期间,有幸得到显微术先驱人物雅各布·亨勒的指导。事实上,亨勒的《系统解剖学手册》(Handbookof Systematic Human Anatomy )是继维萨里的《人体构造论》后第一部伟大的描述性解剖学著作,它探讨了人体器官的微观解剖学。维萨里为人体解剖学所做的主要工作包括以图示阐释我们人体的结构,观察组织与纤维之间的相互联系且直面谬误;而亨勒从微观 的视角探索解剖学,他深入研究了每一个器官的微观结构,揭示了构成人体的微小元素。
1700623552
1700623553 托马斯·格茨发现亨勒和科赫是一对理想搭档,二人都性格内向,不大爱说话,更倾向于“低头做事,不喜欢社交活动”,并且都非常注重细节。[36] 亨勒的《论瘴气与传染性》篇幅不长却意义重大,文章发表数十载之后,这位教授关于病菌的思索无疑还在科赫的耳边回荡。通过生物数学计算,亨勒得出结论说,微小的、有生命的“植物体”或“纤毛虫”(infusoria)只能在微观世界中发挥威力。症状的出现会略有延迟,当一个人出现症状,接着情况急剧恶化,患者遭受痛苦的折磨,就意味着整个社群面临着同一种疾病威胁,将会集体病倒。不论是患病的个体,还是整个社群,并不会被简单的化学组合本身击垮,真正使人丧命的是微生物的复制行为,而有机生物复制时会让宿主付出代价。刚刚从战场回来的科赫会证明亨勒是对的。
1700623554
1700623555 如今,沃尔施泰因不再属于德国,而是位于波兰的一个小镇,被称为沃尔什滕(Wolsztyn)。小镇四周围绕着一块块田野和牧场,让人联想起美式乡村。镇上坐落着几座教堂和许多小商店,橱窗上装点着我读不懂的波兰文。很快你就会意识到,这个小村庄几乎没有游客,而零星来到这个田园地带的都是一个半世纪后前来朝拜科赫的人。
1700623556
1700623557 罗伯特·科赫的住宅和诊所坐落在镇中心的罗伯特·科赫路上,它建成于1846年,以前是一家为穷人看病的医院。1872年,科赫一家三口搬到这里,住在这座哥特式建筑的二楼。二楼有一大面凸窗,上面是红瓦屋顶。在一楼,玻璃窗的正下方是一面双扇大门,进门后有一条通向室内的走廊,这也是科赫医生检查室的门诊入口。忍受着病痛折磨的患者常常在这条走廊中来来往往,他们很可能无法从科赫那里获得丝毫帮助。
1700623558
1700623559 短短几年间,科赫已经习惯于每日出诊和摆弄自己心爱的显微镜。研究永无止境,他倾囊购入一台自己勉强买得起的高级显微镜,整日痴迷于组织的显微术检查,以及用他收集并饲养在后院的动物进行实验,这可谓人类的一大幸事。
1700623560
1700623561 1873年,科赫搬到沃尔施泰因还不到一年,当地的绵羊接连死亡。更糟糕的是,农民和剪羊毛的工人也开始生病。这个地区的居民对这种疾病太熟悉了——毛工病,也称为炭疽,常见于食草动物如牛、绵羊、马、山羊和羚羊,但人类如果接触了受到感染的动物组织,那么也有被感染的风险。牛羊感染的临床特征可以概括为突然发作、快速死亡,并伴有行走摇摆、呼吸困难、寒战、昏倒甚至抽搐症状。[37] 身体的开放部位如口、鼻、肛部偶尔会流出血性分泌物。人感染这种疾病后,皮肤会出现大面积溃疡和坏死,经常发展出黑色的病变。自古以来,人们将炭疽理解为一种天谴或圣经中出现的瘟疫,恐怖至极,无法解释。
1700623562
1700623563 随着疫情在1874年夏天波及人类,大量的病人开始涌入科赫在沃尔施泰因的住宅,他很可能使用了民间疗法为出现红肿结痂的病患进行治疗。身为科学家的科赫从被感染的病人身上收集血液和脓液样本,在一楼临时搭建的实验室里,通过显微镜对受试对象的样本进行检查,并在个人研究笔记本上记录下他的发现。1874年4月12日,他开始在笔记中使用“细菌”(bacteria)一词,效仿了德国动物学家克里斯蒂安·戈特弗里德·埃伦贝格对细菌的称呼。“细菌膨胀起来,变得更亮、更厚、更长。”[38] 科赫的观察反映出在那之前几年里研究人员的发现,但是,没有科学家进行下一步 研究,没有人评估那些像谷粒一样首尾相连的细菌,是不是炭疽的原因 。
1700623564
1700623565 18个月后,1875年圣诞节前的某一天晚上,沃尔施泰因当地的一名治安官出现在科赫的家中,他带着一部分动物残骸,应该是装在马车上拉来的,动物尸体上流着浓稠的黑血。这名警官害怕这只死去的野兽会使炭疽疫情卷土重来,于是带着动物残骸来找镇上可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处理的人。
1700623566
1700623567 罗伯特·科赫查看了一下动物尸体,立刻想到他的显微镜是最佳的分析工具。科赫预感这只野兽应该是感染了炭疽,于是他急切地从死去的动物身上抽血取样,然后将样本放在显微镜下进行检查。这位蓄着胡须、戴着眼镜的32岁医生开心地发现,玻片上布满的细菌与自己一年前所观察到的细菌类型一模一样。“如果能够将有传染性的生物和有传染性的液体分离,并观察其威力,就可以用实验证明[细菌]实际上是起作用的(是疾病的原因)……”[39] ——雅各布·亨勒曾经的梦想在耳边回荡,科勒的脑海中灵光一现。
1700623568
1700623569 离开临时搭建的实验室,科赫走出后门来到花园,从笼子里拽出一只健康的兔子。他把兔子控制住之后,切开了兔子的耳朵,将一滴深红色的血滴在载玻片上,并通过显微镜证实兔子的血液中没有细菌。然后,他将死亡动物身上载满“微动物”的血液注入健康兔子的耳朵。当时的人们还完全不知道细菌的生命周期,甚至还没有对病菌是否真的存在达成共识,更不用说去理解其活动模式和致命性了。那天晚上,科赫躺在床上,不知道第二天的平安夜会得到什么消息。
1700623570
1700623571 以科赫一心一意的性格和执着的专注力,我相信那个晚上他一定辗转难眠。24号那天,诊所人满为患,科赫在楼上的检查室中照顾病人,虽然可以看到后院关着兔子的地方,但他从早忙到晚。下班后,他去检查那只兔子病患。
1700623572
1700623573 兔子死了。
1700623574
1700623575 科赫把兔子带到屋里,对血液进行了取样,在样本中发现了与自己前一天看到的相同的细菌。在研究笔记中,他描述道,这种完全相同的细菌数量为“中等”。那个平安夜,躺在床上的科赫像所有满怀期待的孩子一样,计划着自己的下一步实验。他没有丢掉那只兔子的尸体,而是将其保存下来,以便第二天进行更多的实验。
1700623576
1700623577 圣诞节的早上,科赫从死去的兔子身上采集了更多的组织样本,毫无疑问,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了。毕竟那是19世纪70年代,还没有电、灯泡和冰箱。科赫发现样本中长出的细菌越来越多,于是他更加确信,这些成倍增加的生物是炭疽出现的原因。他不仅在笔记本上记录了观察结果,还开始安排实验来验证自己的假说,证明这些平平无奇的微型生物体是疾病的元凶。
1700623578
1700623579 科赫使这种疾病由兔子传给家中饲养的小老鼠等其他小动物。每种动物都死于炭疽,每个样本在显微镜下都能看到有问题的细菌。不知不觉中,科赫为动物实验树立了典范:他使用兔子和小老鼠进行的实验,包括他的小白鼠饲养方案,从小镇沃尔施泰因悄然进入全世界的每一所大学实验室中。
1700623580
1700623581 在进一步的实验中,科赫开始尝试在宿主体外培养炭疽病细菌。毋庸置疑,这位医学先驱对炭疽疫情一阵接一阵的暴发感到困惑。其中有什么秘密,使这种生物能够在平静数月或数年之后,又快速地传播开来?罗伯特·科赫正在驶入未知海域。少数有远见的科学家曾经怀疑过,显微镜金属筒另一端那些看起来无害的病菌实际上作恶多端,但是,他们从未成功地培养过病菌。
1700623582
1700623583 科赫已经确信,细菌是需要营养供给的生物,于是他开始寻找能够作为培养基的体液。最后的解决方案有些恐怖:他选择了房水,即眼球含有的液体,他所用的房水来自屠宰场的牛。科赫使用解剖工具从受到感染的老鼠脾脏上采集了一小份样本,在一块薄薄的载玻片上,将样本与房水混合。他预先在一片比较结实的载玻片上磨出了一小块凹槽,然后他将这两片载玻片合放在一起,并在周围涂抹一圈凡士林,将液体混合物固定其中,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密封的培养环境。
1700623584
1700623585 科赫将自己发明的小装置放在蔡司显微镜的载物台上,调节凸出的大号铜制聚焦环,窥看液体混合物,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小心翼翼地扫过玻片,但是找不到任何细菌。等了一个小时之后,他焦急地回来观察是否长出什么东西,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两个小时后,科赫再次检查,又一次失望而归。几个小时过去了,科赫终于看到了美妙的一幕:如米粒般成堆的螺旋杆状物开始出现。他渐渐感到自己眼睛所见的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炭疽细菌,科赫称之为“炭疽杆菌”(Bacillus anthracis )。
1700623586
1700623587 随着炭疽杆菌的成熟,菌落开始呈现出不同的形状。科赫观察到,长条形的杆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增大,之后生出小的圆形“孢子”,布雷斯劳大学(现波兰弗罗茨瓦夫大学)的费迪南德·科恩(Ferdinand Cohn)刚刚就此做过报告。科赫的突破在于接下来的一系列实验。他开始变换培养环境。他已经用房水成功培养了细菌,但也许是出于偶然,现在科赫开始思考干燥或者加热培养样本所产生的影响。他通过加热把培养出来的炭疽杆菌菌落进行干燥,然后注意到杆菌和孢子会停止生长。他把杆菌再次放回培养基中,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它们显然已经失活,从而丧失了传染性。科赫发现,这种杆状物显然并非造成传染病蔓延的细菌主要形态。但是孢子对温度和湿度表现出很强的适应性,一旦放回培养液中,它们便可以立即复活,生长出新的致病杆菌和孢子。科赫推断,炭疽杆菌的孢子形态能够以假死状态在田野中存活数年,等待在一只动物身上重获生机,食草动物便是这样感染炭疽的。他解开了炭疽杆菌的生命周期之谜。
1700623588
1700623589 这位沃尔施泰因的医生兼科学家知道自己的研究非常重要,但是他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普鲁士小镇,不确定应该与谁取得联系。最后,科赫联系了费迪南德·科恩。科恩邀请科赫到布雷斯劳展示他的实验成果。不出几日,科赫便“向火车站出发了,他带着显微镜、玻片、牛眼、老鼠的脾脏以及成箱的兔子、青蛙和老鼠——许许多多的老鼠,有活的也有死的。有些动物感染了炭疽,通体发红。科赫带着大包小包,一路匆匆穿过沃尔施泰因火车站赶火车,他肯定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40]
1700623590
1700623591 一到布雷斯劳,科赫就立刻在科恩的研究所里设置仪器、接种动物、在房水中培养细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些科学家前来拜访他,测定实验进度,评估科赫细致的技术。杆菌和孢子很快就出现在培养基中,动物轮番病倒。受人尊敬的尤利乌斯·科恩海姆(Julius Cohnheim)教授前来查看实验进度,他是病理学研究所所长,以前是菲尔绍在柏林的助手。科恩海姆“对这位科赫过目难忘,他工作起来条理清晰、细致缜密。科赫名不见经传,却冷静地展示着实验技术,那是科恩海姆所见过的最娴熟利落的手法”。[41]
1700623592
1700623593 对科赫大为赞叹的科恩海姆教授离开了临时搭建的实验室,匆匆穿过校园找到自己的助手们,告诉他们放下手里的工作,去科赫的实验室,亲眼见证那位奇才所做的展示。他这样说道:“我认为这是细菌研究领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现。我相信这不会是年轻的罗伯特·科赫最后一次展示其卓越的研究和惊艳的技艺,他让我们自愧不如。”[42]
[ 上一页 ]  [ :1.700623544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