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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完门诊,她都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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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印江累了,会胡乱聊八卦,会发牢骚甚至骂娘。她不行,职业操守让她什么都不能说。病人跟她倾诉的内容,就像倒入了深井,永远不会曝光,她只会想方设法把深井填埋,然后种上绿植,让这小片土地融入到社会的郁郁葱葱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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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里又是好奇又是焦虑,但我明白她不会轻易讲病人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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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了半天,我问她:“中饭吃了没?”她经常看完病人,暴饮暴食一番,有时候还会留在诊室看书或者去看电影。每个人的承受能力都有限度,心理医生也需要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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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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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等了一会儿,实在忍耐不住了:“刚才那个病人找你是不是因为李梦洁?这回你必须告诉我,李梦洁也是我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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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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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了:“你必须告诉我,李梦洁到底为啥自杀?否则我要去公安局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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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明华答非所问,脸上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人最后还是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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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亮是李梦洁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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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初恋,其实是一段高中时代欲说还休的青涩感情,从李梦洁的口中叙述出来,悠扬而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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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五月,从前的那座校园四处郁郁葱葱。主教学楼不高,只有五层,可是很长,看上去还是挺巍峨的。楼前铺着红砖路,阳光摇曳,两旁高大的泡桐树婆婆娑娑。教室在三楼,北面的窗开得大大的,南面是走廊,对着走廊的窗也开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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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面、北面的窗户都对着泡桐树,泡桐的树叶宽大平展,仔细看,表面平铺着一层细小的白色茸毛。泡桐在一夜之间开花,硕大的花朵簇在一起,从白到紫,香甜的芬芳随风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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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二的李梦洁,穿着白衬衫,领子上有一圈同色白布折起的花边,深蓝直筒裤。马尾辫子,有时候也编两根短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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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活十分规律,上学,放学,上课,下课,一趟趟穿梭在走廊里,来来回回,总要经过柳亮他们班教室的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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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亮比她高一级,长腿长脚,乌黑浓密的头发,整齐洁白的牙齿,长长的眼睛黑白分明。每次他都坐在最靠近走廊窗户的位置,一直在看书。经过的时候,李梦洁觉得“气喘不过来,仿佛要窒息”——这是李梦洁的原话。不久前,李梦洁坐在我现在的位置,在柔和的灯光下,艰难地向心理医生俞明华袒露内心最柔软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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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热了。初夏的雷阵雨说来就来,劈头盖脸地把没有凋谢的泡桐花朵全部打落到砖路上。树木不断生长新绿的嫩芽,热烘烘的空气里满是清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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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亮要高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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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经过走廊,她经过窗前,她经过他身边。忽然,他叫她的名字,递给她一张明信片。她接过,一句话都没说,回到自己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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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再没有音信。一年后,她也离开家乡去上大学,在繁华的都市扎下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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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一次她跟朋友一起去淀山湖野外烧烤。也是五月,天是明亮的蓝色,湖水是明亮的绿色,各种花都开了,水面上浮着五彩的野鸭子和白色的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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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大人忙碌地走来走去,孩子们打闹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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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看到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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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下,柳亮的头发乌黑浓密,牙齿洁白整齐,长腿长脚,一点都没有变,宽大的手背上静脉一根根凸起来,很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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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瞬间,白色的、紫色的泡桐花重新在身边绽放。他们惊喜寒暄,互留联系方式,时间仿佛倒退到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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