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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夏里特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热带疾病研究所看得出岁月的痕迹,墙上油漆黯然,家具老旧。据患者的描述,这里相当黑暗,只有高处小窗子透进来的暗淡光线。墙上的一张海报写着“艾滋病是大家的事”(AIDS geht alle an Problem),上面有男男女女的黑白照片,大家低着头宛如祈祷一般。布朗被叫进一个小房间里,与一位手中握有检测结果的医生握了握手。布朗的嘴巴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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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感染HIV时,有些人感觉早就知道或怀疑了,有些人还能说出确切的感染时间和地点,另外有些人则是有如晴天霹雳、完全没想到会这样。无论患者是马上崩溃,或是在医护人员面前强作勇敢,大家的反应就像雪花一样,每一个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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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想让所有人知道结果。他告诉了爱因斯坦咖啡馆的老板,告诉了同事,也告诉了朋友。他说:“我不想静默不语。”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出他从医生口中听到的可怕字眼:他是HIV携带者。他头几周告诉众人这个消息时,只特别跳过了两个人。第一位是他的母亲;她罹患乳腺癌,此时正在重病中。他觉得,他无法让她的生命再加上这个负荷:如果他告诉了他的母亲,他知道母亲会担忧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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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布朗的母亲遇见他的父亲时,她还不到20岁,心却被一个几乎不认识的老男人掳获了。她是基督徒,来自一个保守家庭,但被青少年时期的激素驱动着。让她震惊的是,她不但怀孕了,孩子的父亲还是一位有妇之夫,且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布朗的父亲离开了。他在没有父亲的家庭中长大。布朗与家人的关系相当脆弱,好像每个人都承担着莫大的痛苦,每个人都快要支持不住,但仍然硬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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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位没有被告知的对象,是布朗认为让他受到感染的男人——杰里米。大部分医生都会叫患者通知所有可能受到感染的伴侣,特别是可能感染他们的人。这样做是为了公共卫生考虑,让受感染的人不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继续传播病毒。布朗不知道杰里米在哪里,甚至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杰里米感染了他。自从多年前那一晚后,他只见过杰里米一次。布朗也许无所畏惧,但不知道为什么,杰里米就是不想让他去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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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当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许多人,第一个就是当时的男友。男友的反应非常极端,愤怒的眼泪立刻涌出。他用拳头打着自己的大腿,说:“你两年内就会死了,你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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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病人:艾滋病医疗史的转折 PART Ⅱ 疾病,药物,及其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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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美国,有着号称全世界最先进的医疗系统和全世界最完善的公共卫生体系,旨在将这种瘟疫从全国人民中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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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迪·希尔茨《世纪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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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病人:艾滋病医疗史的转折 4 病毒界的特洛伊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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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许多HIV感染者来说,AZT是一种让人愤怒的东西。这种药物是我们历史上的污点,揭露出医药研发产业的不公平、政府的恐同,以及理应保护普罗大众的人缺乏同理心。HIV研究者对这种药物往往持不一样的想法。对他们来说,AZT代表的是第一道希望的光芒、之后所有HIV药物的先祖。它是现今少数几种被认为不会对胎儿造成危害的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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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宝来威康公司(AZT后来意外替这家公司赚了大量钞票)是美国第二十大的制药公司;研究部门副总裁大卫·W.巴里,是病毒传染病专家。此时鲜少有公司研究病毒,因为病毒出了名的难以锁定。病毒跟细菌不同:病毒入侵细胞后,会与该细胞的机制产生紧密的联结。这与癌症有些类似:几乎不可能在不杀死细胞的情况下,把病毒杀掉。巴里特别关注三年前刚刚发现的新疾病:艾滋病(AI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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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们很难想象一家制药公司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但在1982年时,巴里成立了一个小型团队,探讨有什么药物可以用来治疗这种新疾病;当时这种疾病曾暂时被称为“同性恋相关免疫缺陷”(GRID),而且没有任何已知的病因。这个决定相当大胆:没有任何一家制药公司会分配资源来对抗这种疾病。巴里发觉自己不顾巨大的挑战(也有可能正因为是巨大的挑战),关注AIDS。巴里最亲近的人觉得,他对AIDS的注意几乎快成了执迷。1984年初,法国和美国的科学家几乎同时发现,AIDS患者是被一种逆转录病毒感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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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V就是他们辨识出来的逆转录病毒,是一种病毒界的特洛伊木马。它之所以被称为“逆转录”病毒,是因为它繁殖的方式跟大多数生物体完成这项特技的方式相反。人体内每个细胞(我们体内有无数个细胞)里,都能找到建造整个人的基因图谱,每个细胞内都有整套指令。这些基因被包在DNA里,而DNA是紧密缠绕的核酸分子。若要利用基因里所有的指令,特定的酶会在细胞核里解开DNA螺旋,但为了确保珍贵的DNA不会遗失,会有另一种酶切换进来,将所需的DNA复制一套出来。这个过程就叫作“转录”。这个复制品事实上是倒过来制作的,有一些特别的变动[其中一项变动,是一种叫尿嘧啶(U)的碱基;这个分子有可能来自外层空间——这是真的]。这个复制品叫作“核糖核酸”(RNA)。RNA蓝图再从细胞核转移到核糖体;核糖体一旦取得RNA,就会转译这个逆向的密码,用这个蓝图产生蛋白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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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NA→RNA→蛋白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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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就这么简单。这个过程是弗朗西斯·克里克(与詹姆斯·沃森共同发现DNA双螺旋结构的人)定义的,几十年以来都被视为科学界不变的教条:这就是生命运行的原理。正因如此,大家可以想象,当科学家发现有病毒可以逆向操作时,他们有多惊讶。逆转录病毒迫使科学家质问:生命的定义是什么?这个生物体有自己的遗传密码,但没有细胞来储藏这个密码。倘若你握有生命的蓝图,但必须从别的生物体借来建造生命的工厂,那么你是活着的吗?是否有可能有细胞以外的生命?生物分类学家已经耗费好几十年来争论这一点,但这样的争执可能没什么意义。正如卡尔·齐默在《病毒星球》一书里所说:“一直试图找到RNA生命突然变成‘活着’的时间点,只不过是让我们分了心,略过了逐渐演变成我们熟知的生命形式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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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逆转录病毒所做的事:它们会蒙骗我们的细胞,教唆人类细胞制造出病毒RNA指示的蛋白质。HIV不是以DNA开始的,而是将所有的遗传信息储存在RNA里。这种病毒是两条简短的RNA,包裹在一个刺突蛋白的外壳里,内含一切它所需要的酶。病毒RNA会跑进人类的细胞核里,但进行的不是转录,而是逆转录:HIV会利用一种叫逆转录酶的酶,将RNA复制变成DNA(跟人类细胞内的DNA同一种形式)。病毒借由将RNA转换成DNA,就能把它的遗传物质插进我们的遗传物质里。由于病毒的遗传物质现在已经是DNA的形式,我们的免疫系统就无法分辨病毒的基因和人类自己的基因。病毒做到这一点后,基本上就是骗过了我们的细胞,让细胞制造出HIV繁殖所需的蛋白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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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NA→DNA→RNA→蛋白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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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利用逆转录酶,将自己的RNA以DNA形式复制出来后,仍需要将这个DNA藏在人体DNA里。它会利用另一种酶——整合酶,将新生成的DNA嵌入人类的遗传物质里。整合酶会切进我们的DNA里,将染色体剪断,接上新生成的病毒DNA。这是一个不可逆的步骤;一旦这个步骤完成,病毒就会永远存在于我们的染色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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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入侵的细胞会依照病毒的指示,生产出又长又难以控制的链,将病毒酶(逆转录酶、整合酶、蛋白酶)结合在一起。这些蛋白质必须像做一盘沙拉一样,剁碎、拌匀,才能产生出一个病毒。病毒会利用蛋白酶来做到这一点。若是少了蛋白酶,病毒即使具备所有基本材料,也无法感染。蛋白酶将蛋白质剁碎后,病毒就会进行最后的组合,把单链RNA、病毒酶,与核心蛋白质组成壳体,亦即一个蛋白质外壳,里面包含病毒所需的一切,只差病毒包膜。这最后一块拼图,是病毒在离开人类细胞时拿到的。包膜(包住病毒的蛋白质)一部分是病毒,另一部分是人类细胞。由于病毒有这样的外衣,它便能再去感染其他细胞。病毒的生命周期如图4.1所示,一个成熟的病毒颗粒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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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实在很难想象HIV有多小。这个微小的入侵者只有四百万分之一英寸,大小是细菌的二十分之一,更只有它所入侵的T细胞的十七分之一,也只有人类头发的千分之一那么细小。不过,它留下的痕迹巨大无比,每天可以自我复制好几十亿次。入侵浪潮会让人类的免疫系统完全负荷不起,最后会让病毒赖以维生的细胞大量死亡。对病毒来说,杀死我们体内的细胞,不是明智之举。不幸的是,病毒在杀死我们用来自保的细胞的同时,也把我们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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