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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兹维尔的设想中,意识是否仍是这个新的世界秩序中很吸引人的一部分?如果是的话,那随着被建造出来的机械越来越复杂,意识早晚有一天会像魔术师帽子里的兔子一样,自然而然又不可避免地出现在计算机中。62 如果“复杂性”是意识出现的唯一且充分的前提条件,那么意识将不再是生物体所独有的特性,而可以出现在任何事物中,只要这件事物足够“复杂”,正如哲学家约翰·塞尔(John Searle)曾经开玩笑道:即使是一个老旧的啤酒罐也能有意识。材料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其组成部分之间的相互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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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看,这种不考虑其构成材料、只是用复杂和(或)计算的系统进行处理的方法是不完整的。在神经系统中,有大量变幻莫测且功能强大的化合物的传输,以不同的组合,在不同的地点和不同的时间窗中工作着,产生的效果有高度的环境依赖性和易变性。每个神经元并不 像一个啤酒罐,事实上,每个神经元都处在高度活跃的状态,如果你将构成你大脑的1000亿神经元想象成固定元件——一旦插入它们所在的位置就独立于周围环境而持续工作,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此外,每个神经元在构造和形状方面不断发生着解剖学改变,对它们这种功能的动态性进行着调节,这种调节有助于使进入这些细胞的信号每时每刻发生变化,而这些变化所根据的,是这些特殊的脑细胞周围各种不同的、质量可辨的“调节性”化合物的可得性。63 这种在神经化学成分和神经元结构之间发生的强烈而不断变化的互动,与计算机设备那种僵化的回路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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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有一个完整的转运体,负责持续不断地给大脑带来反馈信息,并将信息从大脑传递出去。大约20年前,神经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Antonio Damasio)指出了那些负责在大脑和身体其他部位进行来回反馈的化学信号的重要性,他将这些化学信号称为“躯体标记”。64 我们不应该忽视躯体三大控制系统(免疫系统、内分泌系统和神经系统)之间的相互作用。毕竟,如果没有它们之间的互动,生物机能就会出现紊乱,我们也就不会面对那广为人知而又令人迷惑的安慰剂效应[3] 。中枢神经系统多种多样的神经化学成分(当然还有身体的其他部分),都作为一种生物意义上的质在运作着,这种在质的水平上的运作方式不能仅仅被简化为抽象的量或某种算法。或者即使可以,这种“模型”也应该以比现在更令人信服的方式被讨论和评判,而不是被当作一种科学信条整个地抛向大众。一般来说,对意识的解释越是抽象,越是理论化,那这种解释可能越不符合真实的大脑活动。对于一套解释意识的理论,人们越是期望它做出更好的预测,它就越是应该着手探究意识实际上是什么,至少应该比假设走得更远。65 我们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回避问题本质的“模型”,也不是一套假设已然明白了意识是什么的理论。这两者都不会好过发现了一种可能的意识的神经关联理论,提出我们碰巧在实验室里发现了这种关联物——它是大脑的一种出人意料的离奇特征。不要去寻找某种孤立的意识的神经关联,或是某种缺乏主观体验证实的抽象模型,是时候走出一条完全不同的探索之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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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前进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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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真的需要认真考虑一下所有问题中最基本的、被称为“困难问题”66 的问题,即客观大脑事件这杯“水”是如何转变成主观经验这杯“酒”的。67 但我们现在确实难以看出到目前为止所用的这些方法如何才能解决这一问题,无论是从实验到理论的路径,还是从理论到实验的路径。我们应该摒弃那些过于简单的研究——它们可能必要,却总是不能充分地揭示出意识的神经关联(NCC),也要摒弃那些不接地气的理论模型,而应该转向去揭示客观生理学和主观现象学二者之间那更加真实、更加具体的关系。不过我们现在还远远不清楚如何才能更好地了解二者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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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在于,心理的本质与神经科学研究方法中那些物理过程的本质似乎是截然不同的——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语言。意识的第一人称视角和大脑物理状态的第三人称视角,二者如何才能描述一种完全相同的过程?这种过程应该如何用一种“双语”的方式进行表达?笛卡尔的观点认为,心灵和大脑事实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实体,但这种将二者彻底分裂的观点似乎不再站得住脚了。显然主观和客观至少是有着密切的关联,而我们则需要判断这种密切的关联是什么。挑战在于去理解意识的精神属性和大脑的物理属性之间的关联,因为生理学(客观视角)和现象学(主体性)具有同等的重要性,并且不断地互为对方的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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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能确定意识在不同瞬间的精确的神经关联(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这种神经关联可能不止一个),那么即便我们仍不能理解现象学与生理学之间的因果 关系,但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它们之间的关联。当然,就展现特定意识瞬间可以与大脑和身体中各个不同且尤为客观的情境分别建立连接而言,这将是一个真正的进步,这种连接的建立是通过某种神经活动或是化学物质的释放。我们需要建立一种对客观和主观事件给予同等重视的新方法,这是一种共同的“第三语言”,客观和主观可以通过这种语言进行同等简便的表达和互动。本书此处提到的这种不同的方法将会以现实生活的现象学为出发点,以其为线索来研究这种“第三语言”(类似于“通用货币”)可以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应该首先弄清楚对日常意识的任何描述需要些什么,而不是立刻钻进大脑中盯着脑细胞和化学物质,希望我们能想出“唯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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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做任何事情之前,我们需要的是一份根据现实生活的复杂多样而产生的“购物清单”,而不是在人造的实验室环境中编制的清单。因为在后者的环境中,那些非常重要的元素可能被标准化,被减到最低,甚至被完全忽视。我们不应像实验室中发生的那样把这类简化的现象学硬塞进脑中,而应该看一看它在物质层面是如何与那些多种多样的、源自每天生活的经验相匹配的。之后我们便可以寻找线索,来解释物理大脑是如何应对这些以不同主观经验为特征的各种事件的,并看一下有没有一般性的原理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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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理解意识,我们必须解释大脑中的哪些不同的特征和难题?这里有一张列表,虽然不够详尽,却抓住了某些更加重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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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为什么闹钟会叫醒你?这看上去可能是一个非常基础的问题,但它确实是意识不可否认的基本特征之一。第二,人类的意识和非人类的意识之间有什么差别?同样地,自我意识和婴儿的意识之间又有什么差别?第三,为什么携带图像和声音的输入信息,能让每个个体在视觉和听觉上获得非常不同的主观体验?第四,环境是如何影响我们的意识的?第五,诸如精神分裂症、抑郁症、阿尔茨海默病的精神症状,以及一些精神活性物质如毒品和酒精,是如何改变我们的意识的?第六,一场梦的主观体验与清醒状态的主观体验有何不同?最后,为什么我们对于时间流逝的意识如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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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首先研究这些问题,第二步才是神经科学研究——确定我们需要测量哪些脑内指标。这样我们就能用源自每天生活经验的“购物清单”来指导我们的研究,而不是像之前那样选择一个单一的特征(无论是丘脑皮层“重返”还是量子相干的微管)。通过依次考虑上述列表中的每个项目,我们便能探索大脑是如何传递解释这些现象学所需的东西的。结果表明,每条项目恰巧符合“典型”一天的不同阶段,因此“你”将成为我们的向导。并且,在我们追踪“你的”一天的过程中,我们将不断在物理学和现象学、客观和主观之间进行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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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闹钟已经开始嘀嘀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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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的一天 第二章 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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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刺耳的铃声像要刺穿你的脑袋。由于外界的干扰越来越强烈,把你和外界隔绝开的雾蒙蒙般舒适的感觉逐渐消逝了。你笨拙地伸出一只胳膊,摸索着寻找把你吵醒的物体——终于可以消停了,你的周围恢复了宁静。但是这个像小恶魔一样的东西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你醒了。然而在这一刻,你还远没有真正达到“头脑清醒”的状态。你依然闭着眼睛,只是渐渐地要有浅浅的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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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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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原来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增加,也许当你发现这一点时并不感到特别惊讶——我们都了解从一场格外深的睡眠中清醒过来是什么感觉,生物学家早就知道睡眠的无意识程度随着睡眠的“深度”而不断变化。其实在前一夜,你会经历无意识的五个周期,由浅入深、起起伏伏地不断重复着。在最初的五到十分钟,当你开始有点意识模糊的时候,你仍会保持相对警觉,处于清醒和迷糊的过渡阶段。如果有人试着叫醒你,你甚至可能会说自己刚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睡着了。这就是第一个阶段,是睡眠周期的开始,也是你逐渐陷入无意识的开始。偶尔,你会在这段时间里体验到奇怪的、极其生动的感觉,好像在坠落或者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有时候,你的身体也会做出一种被你妻子笑称为“一脚踏入梦境”的反应。这种反射的学名是“肌抽跃”,你的腿不由自主地抽动,似乎毫无来由。在整个第一阶段,如果把电极放在你的头皮上,脑电图(EEG, electroencephalogeam)会记录下一种微小而快速的特定脑电波模式(θ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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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更加放松的时候,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你的大脑开始产生更复杂的电波信号(8赫兹至15赫兹的“睡眠锭”[4] ),每个连续波的振幅忽大忽小,到达顶峰又降下来,这就是第二阶段。你的体温现在正在下降,心率开始减缓。正是从这里开始,你从浅睡眠进入了深睡眠,也就是第三阶段。现在脑电图显示你的脑电波变得更加缓慢,每秒从容不迫地走两到四个周期。一旦这种“∆波”进一步减缓到0.5赫兹至2赫兹时,你便进入了最深的睡眠阶段,即第四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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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三十分钟后,你的大脑重新回到第三阶段,之后又回到第二阶段。这是为什么呢?对于无意识来说,当然是保持一种稳定的状态最容易。有一种可能性是,睡眠深度的周期性循环,能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防止大脑陷入最不敏感的状态。在长时间间隔内,一种深度的昏迷状态会对机体内部功能的维持产生负面效果,也会使人或动物对可能的外界危险(诸如虎视眈眈的、放长线钓大鱼的捕食者)的反应变弱。无论如何,睡眠深度周期循环有一个有趣的原理:随着时间的推移,周期本身的时长也会发生变化,可能这一整夜的过程中,大脑的需求也在变化……到了深夜的某个时候,第四阶段完全消失了,而一个新阶段的第一轮周期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这就是第五阶段,最初仅持续约十分钟,之后最长几乎能持续一小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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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阶段是最为人知的睡眠特征之一,也被称为“快速眼动睡眠”(Rapid Eye Movement,简称REM),因为你的眼球在闭着的眼皮下来回转动。同时,你的呼吸频率增加,脑电图呈现一种快速的、不规则的波形,代表心理加工能力的增强,与清醒时的状态相似。梦(我们之后会对其详细探索)在这段时间登场了,而且不仅有梦。尽管做梦时你的大脑在忙碌地工作,但肌肉却终于变得更松弛了,并最终处于瘫痪状态。因此,快速眼动睡眠也被称为异相睡眠,因为这时你可能有某种内在的、有意识的体验,但同时你却动弹不得。试想我们做噩梦时经常出现的情况——我们试着逃离威胁生命安全的危险,但又诡异地感觉自己一动都不能动。经过一段时间的快速眼动睡眠,你的身体通常返回到浅度睡眠即第一阶段,然后整个晚上再经历大约四至五个周期。3 那么这些周期是如何被控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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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脑科学家已经知道五个睡眠阶段的基础是大脑内一系列特定的化学信使即神经递质在涌动,清醒时也是如此。神经递质作为中介,在一个细胞和另一个细胞之间的狭窄间隙(突触)中扩散,从而增加或降低靶细胞的活跃水平,使其“兴奋”或“被抑制”。在神经科学的语言中,抑制是指一个神经元产生动作电位(电信号)的可能性减小;兴奋则与之相反,指可能性增加。这个关键的电信号持续约千分之一秒(1毫秒),也是大脑细胞活跃并向下一个细胞发出信号的一种指示,是普遍的、全或无的。兴奋的神经元会产生高速的动作电位齐射,而抑制的神经元可以是完全沉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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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睡觉、清醒或做梦时的神经递质(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组胺和5-羟色胺)在分子结构上是“近亲”,同时还有第五个(乙酰胆碱)距离稍远些的“远方表亲”,这些可能是大脑中有记录的神经递质中最为人所知,也是最多被记录的。4 但真正有趣的是它们特有的分布和定位方式:它们不仅能环绕在大脑中固定回路上的单一突触周围,完成自己的传统工作,也能够像喷涌而出的喷泉一样组织起来。每一个由大量脑细胞形成的网络都包含各自的化学“同胞”,聚集在脊柱上方最原始的大脑枢纽(脑干)附近。从这里,枢纽细胞能够将长程信号发送到“更高级”的脑区,建立一种长距离的、弥散性的联系:强效的神经递质被向上、向外释放到大片精细复杂的脑区,特别是大脑皮层。事实证明,这个化学家族的每位成员在清醒和睡眠状态都各自发挥着关键作用。去甲肾上腺素和它的“化学家长”多巴胺,以及它们的“兄弟姐妹”5-羟色胺和组胺在清醒的时候是最充足的,在正常睡眠过程中数量逐渐下降,到快速眼动睡眠阶段就几乎消失了。5 与此同时,乙酰胆碱在我们做梦的时候仍然涌动着。6 那么这些各式各样的神经递质究竟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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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些分子(即我们熟悉的神经递质)具有双重作用,当它们合在一起时,便成为一种调节物质。7 调节物质并非在突触上传递某个单一信息,就立刻引发兴奋或抑制,与之相反,它将影响脑细胞如何在未来某个时间内对输入的信息做出反应,而非在当时当地就发挥作用。我们也可以这样来理解这个过程,想象办公室里有传言说要涨工资了。我们知道,电话不响时,没有人会去接电话(传言本身不会改变人的外在行为)。但是,当电话铃响起时(标准输入),与之前不知道传言相比,员工可能会更乐意接起电话。调节物质有点像例子中的传言,本身是无效的,但是它可以放大随后发生的事件。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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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调节的概念(其实也是事实)表明,许多神经科学家依旧受到这样的误导:神经递质对兴奋或抑制起决定性的作用,仿佛神经递质本身的结构已经预先设置并锁定了这种功能。然而,一切都取决于时机,以及神经递质工作时大脑内部的微观情况。在某一特定时间段内,根据调节物质存在与否,某个神经元对输入刺激(另一种神经递质)的反应有所不同。或者当另一种神经递质从来没出现时,反应也不同。我们谈到的时机,也就是偶然出现调节物质和二次输入时,是最重要的。因此,某个原本前后一致的刺激现在被转换成了一种可变的刺激,调节的重大意义便在于为大脑运转提供一定的时间范围,而期间不可能只有简单且一次性的神经递质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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