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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44 青少年脑内化学现象的另一个特点是催产素的激增,催产素是一种与情感联结密切相关的激素,同时也被称为“感觉良好因子”。12 多巴胺和催产素这两种神经化学物质的混合会导致处在青春期的个体表现出寻求感官刺激和冒险。13 多巴胺和催产素的过度分泌,再加上前额叶皮层活动不足的推动,使青少年更容易被锚定在此时此地,即一种超越认知和思考的游戏状态。总体来说,整个场景被当下、即刻的感官推动力所主导,而不是把这个瞬间刻嵌到一种“富有意义”的过去——现在——将来的叙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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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46 有时,这种状况可以持续到成年期,如精神分裂症患者,他们大脑的特定方面永远无法变得成熟起来。精神分裂症是一种复杂而难以理解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与大多数人所感受到的“现实”有着惊人的差距,因此被视为精神疾病。本书不会冒险深入到对这一令人着迷的状态的探索中,但它确实值得我们简要探讨一下。精神分裂症的主要特点包括更短的注意持续时间、逻辑混乱、妄想、无法理解谚语、不寻常的说话方式,以及过度的注意力涣散。14 精神分裂症患者相比于“正常”成年人,会更重视来自外部感官世界的任何侵扰,甚至会感到自己暴露于外部环境中,而其他人能看到或听到他们的想法。精神分裂症患者需要让人安心的、可靠而熟悉的感觉,像防火墙一样来把他们的大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意识,与野火一样不断侵入的外界刺激隔离开来。如果事实果真如此,在人类从童年发展到成年期的过程中,感官世界被一个更加“认知”的世界取代,那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这种转变则远远不够。感觉依然占据主导地位,而他们个性化的联想和对世界的解释,其“意义”都是那么的脆弱和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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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48 儿童和精神分裂症患者都很容易被当下外部环境中发生的事件所驱使。所有父母都知道,当一个孩子正在为从婴儿车上掉下去的冰激凌哭泣时,如果家长让他们抬头看鸟群或一架飞过的飞机,他们立刻会转而露出微笑。同样地,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大脑反应表明,这种易受干扰的情况在儿童期之后一直存在。在一项实验中,患者组被试和健康控制组被试被要求完成一项区分字母和数字的简单认知任务,并在完成任务的同时要忽略掉背景中的声音刺激。与控制组相比,精神分裂症患者表现出更大程度的分心,因此需要花费更多时间才能完成任务。15 如果外部世界过度苛求,那也难怪年轻人会和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样无法长时间地保持注意力集中。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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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50 二者另一个显著相似的特点是,儿童和精神分裂症患者都无法理解谚语。如果让他们解释“住在玻璃房子的人不应该互相扔石头”[8] 这句话,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给出的典型答案可能是“如果你住在一个玻璃房子里,而我朝着房子扔石头,那你的房子就坏了”。类似地,孩子也会从字面意思理解,依照其感觉的表面价值来理解这个世界。当一个小男孩或小女孩被告诫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为不可挽回之事后悔)”时,他们可能会惊讶而不解地环顾四周,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被打翻的杯子。核心焦点在于,精神分裂症患者和儿童都难以通过一种事物来理解另一种事物。然而,对于儿童来说,支持认知概念框架所必须的完备的脑神经连接尚未出现,但对于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同样的结果则可能是由不同的原因引发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与正常人有着许多大脑差异,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特征17 之一是具有调节功能的化学物质多巴胺的过度分泌。18 因此,一种可能的原因是有效的高水平多巴胺将会抑制大脑的连接,在前额叶尤为明显。多巴胺在前额叶起抑制作用,19 从而削弱了内部认知过程的稳固性,因而也过分增强了传入感觉所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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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52 正如我们之前提到的,前额叶皮层只有到十八九岁时才会完全发育成熟,20 而另一种最有可能与不活跃的前额叶皮层有关的倾向是,儿童和精神分裂症患者都要比一般成年人更鲁莽。21 神经科学家早就知道,不活跃的前额叶皮层与更具冒险倾向有关。早在19世纪,一个名叫菲尼亚斯·盖奇(Phineas Gage)的铁路工人在用一根粗棍子夯实炸药时不小心提前引爆了炸药,爆炸使这根棍子贯穿了他的前额叶皮层。结果菲尼亚斯变得易怒、孩子气,更加情绪化,以及更加鲁莽,这便是现在被称为“额叶综合征”的原型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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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54 此外,儿童和精神分裂症患者都会让人想到一种活在此刻的感觉,会对来自原始感觉的刺激做出瞬间的反应,而不是以一种积极主动、深思熟虑的“认知”方式呈现生活。儿童不成熟的大脑状态和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大脑状态都对应着不活跃的前额叶皮层,但造成前额叶皮层不够活跃的原因却不同。对于儿童来说,是因为这个区域成熟得较晚;而对于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则是因为功能性多巴胺的过量,呈现出无序22 和该区域细胞群受抑制的特点。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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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56 有趣的是,还有一类完全出乎预料的群体,他们的前额叶同样不够活跃,同时也表现出鲁莽的特点。24 他们是那些有着高体重指数(BMI)的人(体重相对于身高来说太重了),也就是肥胖的人。25 他们如同精神分裂症患者或儿童一样,常常让当下的感觉战胜长远的结果。对那些特别肥胖的人,此时此地环境的压力异乎寻常地重要。毕竟,任何人在吃奶油蛋糕或其他高脂肪、高糖的食物时,都能清楚地意识到这可能带来腰围增粗的结果。然而,当下的味觉快感战胜了一切。最后,让我们看一下那些强迫性赌徒。我们再一次看到,那些活着就是为了体验瞬间激动的赌徒们,他们的前额叶活动也是减低的,这些瞬间的激动包括轮盘赌中轮盘转动的时候,掷出骰子的时候,或是你选择的赛马开始超过另一匹马的时候。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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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58 因此,在上述这些情况中,与不够活跃的前额叶皮层相伴的,是受感觉驱使而不考虑后果。这可能意味着相对而言,活动正常、完全成熟的前额叶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将过去和未来与现在进行联系,并产生一个更广阔的认知图景。另一个指向这一观点的线索是:前额叶的破坏将导致“来源遗忘”,即记忆本身完好无损,但记忆涉及的特定情境或情节被遗忘,记忆变得更加一般化。27 患者不再以固定的顺序对特定事件进行连续性叙述,而是在不清晰的、朦胧的、由一般性记忆所提供的信息流中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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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60 但这是否意味着前额叶皮层是某种控制开关,让我们可以从此刻的压力中解放出来?答案很简单:不是。我们不应把这片脑区想象成一个老板,它更像是一个促进者,更好的描述是一个最高的网络连接者。我们刚才提到过,前额叶皮层的一个关键特征是,它对其他皮层区的输入比大脑皮层的任何其他区域都要多,并因此扮演着让大脑统一运作的关键角色。28 因此,如果这个关键的通信交换处不够活跃(无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那么大脑整体的运作功能会大幅降低,而大脑整体功能通常会为了存取记忆和预先计划而进行协调。这一机制是如何帮助我们理解意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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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62 让我们再次回到石头扔进水潭的这个比喻。石头的大小是固有神经元连接程度(认知因素);投掷的力度是引发瞬间意识的刺激强度(感官因素);水潭中水的黏度是多种调节因子的有效性和浓度;投掷石头的频率,每块石头的大小,以及投掷石头的力度将决定各种情况下涟漪的广度,也就是神经元集合的大小,亦即任一时刻意识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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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64 因此,石头扔进水潭的模型有可能帮助我们建立一个针对正常成年人类意识的基础替代模型,这也是一个包括儿童、精神分裂症患者、肥胖症患者和强迫性赌徒的共有特征模型。强烈的、原始的、感官的(因此也是“无意义的”)刺激将不会依赖于特异的个性化连接:石头将会很小。投掷的力度将会不成比例地过于强大:吵闹的音乐、明亮的颜色、食物的浓烈气味,以及轮盘旋转的速度。然后,来自随之而来的石头的竞争会非常激烈,快速变化的环境将意味着,没有哪个新生的神经元集合能得以充分发挥其作用。最后,这一竞争将被过度分泌的多巴胺所强化(改变水潭的黏度),这将使得新神经元集合的招募过于容易,以及前额叶皮层受到抑制,进而使宏观层面的大脑连接碎片化。因此,这种替代状态是异常小的神经元集合中的一种,它与一种现象学有关,其中感官的冲击比其他力量强大得多。这种结构是以牺牲认知为代价的。这两种基本模式概括如下,见表一。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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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66 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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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71 然而,曾经在理智缺失和意义之间建立的平衡现在似乎变得不那么平衡了。我们目前被屏幕统治的环境越来越明显地表现为两个维度和仅有的两种感觉:听觉和视觉。对于年轻的“数字原生代”(可以定义为1990年之后出生的人)而言,尤其如此。一项最新的调查显示,在十三岁到十八岁这一年龄组中的个体,每日使用媒体的时长为十一个半小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当把同时做多件事考虑进去后,这一数字激增到十八个小时以上。30 随之而来的是,如果环境以这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在如此长的时间里转变为一种快节奏、高互动的二维空间,那么大脑相应地也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对此加以适应,我们无法得知这种结果是好是坏。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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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73 然而,对于当前目的来说最重要的是,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电子游戏32 以及社交网站33 增强了大脑中多巴胺的释放。这种神经学特征与从毒瘾者身上观察到的特征相似,并且与前额叶皮层的异常有关。34 屏幕活动似乎在青少年的生活中如此流行,这甚至进一步倾斜并夸大了理智缺失和意义之间由来已久的平衡。另一方面,游戏带来的兴奋、冲动以及纯粹的愉悦提高了大脑的多巴胺水平,而屏幕则展现了对感官而非认知模式产生的吸引力。这种快节奏、字面意义上的刺激将使小神经元集合模型更有可能成为数字原生代脑中意识的默认状态,而其程度之深,是之前的世代未曾经历过的。35 也难怪杰克变成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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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75 二、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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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77 如果说杰克过于沉溺于外部世界(虽然是网络世界),那么你的妻子简则有着完全相反的问题:你是多么渴望她能与外界有更多的接触。出于某些原因,最近她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对于所有你认为能让她高兴起来的事情,她似乎都无精打采,提不起兴趣。她不再去健身房锻炼了,尽管这段日子里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但她似乎总是很疲惫。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懒得去吃一顿像样的饭,也不愿意梳洗打扮,而且即便是很小的刺激也会让她哭得像个泪人一样。所有的事情对她来讲似乎都太过于费力了,她有时会蜷缩在羽绒被下,毫无缘由地悄悄哭泣。没有什么能让她再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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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79 临床抑郁这一疾病的症状之一就是快感缺失,从字面意义上讲就是缺乏快乐。患有抑郁的个体对于像日落这样美好的事物麻木且无动于衷。他们感到自己会被任何事情淹没,没有能力应对,他们从复杂而苛刻的日常生活中逃离。进而,外面的世界似乎那么遥远,那么灰暗,那么苍白。究竟是感到远离外部世界导致了感官刺激不足,还是感受系统功能不足促进了被隔绝、被孤立的感受,这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大脑研究人员。事实上,这两种情况并不互相排斥。无论是哪种方式,都意味着将自己锁在内心世界里,不受感官冲击的影响,不为其所动。抑郁是反复出现的一连串强烈的思维,甚至也可能是一幅顽固且持续存在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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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81 在抑郁患者身上,大脑整体的化学状态发生了改变,即再一次地,包括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5-羟色胺在内的氨基类神经递质失去了平衡,而上述神经递质负责调控个体的唤醒水平。在水潭的比喻中,这些神经递质和水潭的黏度有关。因此,医生可能会给抑郁症患者开像百忧解这样的药物,这种药物通常被称为“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SSRI),即一种(主要)提高5-羟色胺有效性的药物。为什么5-羟色胺(及其化学类似物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的增加可以减轻情绪低落,这一问题的答案并不是显而易见的,抗抑郁治疗的故事有其自身的根源,正如很多科学发现一样,抗抑郁疗法也是在偶然的观察中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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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83 在20世纪50年代,医生们用于治疗高血压的是一种被称为“利血平”的药物。36 其原理是:人们推测,如果去甲肾上腺素和与其关系密切的肾上腺素会通过增加心率和血压来激活身体的“战斗和逃跑”机制,那么降低去甲肾上腺素有效性的药物就应该可以在逆转这些影响方面对高血压患者起到治疗作用。利血平确实有效地减少了体内去甲肾上腺素的储备,因此它确实有降低血压和心率的理想且恰当的结果。然而人们很快发现它有一项危害很大的副作用:目前公认的是,利血平会让那些本来平静的患者变得抑郁,甚至产生自杀的倾向。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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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85 与此同时,在20世纪中叶,肺结核是最常见也最致命的疾病之一。当时治疗肺结核的药物被称为异丙嗪,该药物被证明可以有效抑制该疾病特有的有毒菌株。38 异丙嗪可以阻断对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5-羟色胺起分解作用的酶(单胺氧化酶),凭借此机制,异丙嗪可以提高上述神经递质的有效性,因此它作为单胺氧化酶抑制剂(MAOI)而广为人知。然而,该药物同样有人们未曾预料到的副作用:结核患者变得异常兴奋,这不仅是因为他们从一种严重的疾病中康复,还有药物的直接作用。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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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87 当这两个偶然的发现结合在一起时,便产生了一种有趣的可能性。如果像利血平这类消耗体内胺类物质的药物会使人产生抑郁,同时如果像异丙嗪这类提高相同胺类物质有效性的药物会使人兴奋,那么显然,情绪与胺类物质通过某种方式产生关联。因此,抑郁的胺理论认为,决定情绪(情感)的一个关键因素是大脑中胺类物质的功能水平。如果有效性水平高,那将会产生随之而来的情绪;如果其有效性水平异常低,在现象学上的必然结果就是临床抑郁症。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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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89 然而,除了打开和关闭胺类物质的阀门外,还有其他有关抑郁的内容。例如,我们知道从最初服药到看到疗效之间大约有十天左右的“治疗延迟”。41 因此问题不仅仅是提高5-羟色胺水平,而更多地是理解5-羟色胺和其他胺类物质的增加会对相关的神经元产生怎样的远期影响。一种观点认为,5-羟色胺的靶受体需要时间重新调整它们对提高到新水平的递质的反应。另一种可能是,药物引发的胺类物质水平的提高,触发了某种独立的、长期的修复性脑机制,例如长效生长因子的释放以及可能的炎症因子的降低。这两种可能并不互相矛盾。因此,不只是“自下而上的”化学和突触因素发挥着作用,还有更偏认知方面的“自上而下的”因素也同样发挥着作用。治疗干预引发抑郁症患者大脑中的化学物质进入一种新的状态,延时且持久的神经元可塑性将通过对这种状态的适应而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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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91 然而,也可以在不借助任何外界药物的作用下,通过利用大脑天然的可塑性对情绪进行调节。例如,近几年已经证明,心理治疗中的认知行为疗法(cognitive behavioural therapy, CBT)对抑郁症的治疗是非常成功的。42 顾名思义,CBT中不使用任何药物,治疗师通过对话帮助抑郁患者用一种不同的视角看待世界。从神经科学角度对CBT的一种解释,是将其视为人为改变可塑性发挥作用的一种特别有效的形式,通过帮助患者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世界,这种方法重塑了患者的神经连接,亦即塑造了一块新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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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86493 我们与环境的互动越多,脑细胞连接就会产生越多的改变。数十年来人们已经认识到,抑郁的人表现出从外部世界退缩,避免与其互动的倾向,尤其回避体育锻炼。因此,他们可能没有什么机会让自己的心率加快,因而与高唤醒相伴的去甲肾上腺素等胺类物质在他们体内的水平也不会很高。最近一项有趣的发现是,抑郁患者的脑细胞新生也表现出下降——丰富的自然环境和自愿的体育锻炼可以增强我们之前提到过的神经发生(第三章),并且会进一步提高神经可塑性。43 接受新的刺激和体验,经历更强的唤醒,提高胺类物质的水平,从而改善情绪,这些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相反的情形是,伴随着与外界世界的疏离,神经发生下降,体验到更少的兴奋,由此产生抑郁情绪。而在此时的恶性循环中,由于锻炼和幸福感的相互作用,以及刺激不足和疏离感的相互作用,很难确定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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