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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放逐的,他和他的家庭长期分离……忍受着孤独,得不到社会的认同……住在当地人的环境里,让他非常烦恼。因为以前他在语言或心理方面,没什么问题,而现在,对这里的生活却感到束手无策。从早到晚,他一直处在精神紧张的状态之下,早饭发现蚂蚁,中饭是苍蝇,晚饭又有白蚁,而他的咖啡里,每天都会有一个不同品种的蛾子。一整天被湿热的空气包围着,却无处可逃,而且要时刻提防贪婪的昆虫。到晚间,他躺在床上,台灯被成群的昆虫围得密密麻麻,时常被恼人的反复的鸟叫唤醒,或者是当地的蛙鼓蛙喧,从来没有休息好,他一直处在异常的警惕状态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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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相信,欧洲人在热带寻找暂时的栖身之所,是冒着身心健康方面的风险的,他们不可能永远待在那。尽管他们可以逐渐适应那里的气候变化,人的适应性是有的,但是欧洲人在湿热的气候带,注定了永远只能是个外人。林德如是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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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去到和自己家乡气候不一样的地方居住,其受到的影响也许就像,本土的植物刚刚被移植到外国的土地上,需要极大的照料和关注,才能保证这些植物可以健康成长,逐渐适应新的环境。因为是移植来的,植物结构上一些变化和更替一定会发生。有的气候环境,对欧洲人的体质来说比较健康和干净,就像有的土壤构成,对欧洲一些植物非常有利一样。但是,那些在欧洲大陆以外的国家,对欧洲人是非常不健康的,而且那些地方的气候,经常被证实是致命的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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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在热带,被认为在道德上种族上,都对白人构成了危害。通常,人们觉得,欧洲人不能在热带那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繁衍后代,至多一到两代人,就不行了。如果他们的确可以生育成功,那也只能生出孱弱的后代。同样的,人们还认为,热带的湿热导致的生理上的懒散,也同时会导致道德上的松弛。18世纪的旅行者认为,性自由是南太平洋社会最具吸引力之所在。19世纪后期和20世纪初期,作家们对白人的种族衰退和种族混合,感到极其反感和焦虑。埃伦 • 森普尔(Ellen Semple)和他的环境决定论观点,我们已经在第二章谈到(编者注:本章选自大卫 • 阿诺德《自然的问题》一书,其中第二章节里有关于森普尔环境决定论观点的阐述),他在1911年写道:“热带会让人在精神上和道德上的弦儿都放松,人变得怠惰,放任自流,还有这样那样的过度放纵,让他变得越来越像个有色人种……一个低等的,或多或少有点奴性的土著人的存在,让白种人的良知和生理都放松了”32。亨廷顿(Ellsworth Huntington)甚至以类似的方式警告人们:“任何一个血管中流淌着鲜红的血的年轻的欧洲男性,面对热带的土著女人们的时候,他的人格品质,他的工作效率都会沦丧,这比任何一个因素都要厉害”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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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道德,审美观念也反映出,欧洲人对热带的态度的模棱两可。18世纪、19世纪的作者对热带的评述,几乎都是埃德蒙 • 伯克(Edmund Burke)如画般的语言,像《探寻我们观念上崇高和美丽的缘由》(Inquiry into the Origins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中的,像威廉 • 吉尔平(William Gilpin)的风景画上的那种词汇。还有之前摘录的达尔文的语句,比如“崇高”“如画般的”,用以描述巴西的风光和植被。我并非是反驳“危险的热带”这一论调,而是用它来说明,在每个看似美轮美奂的画面背后潜伏着致命的瘴气。热带既不可靠,也不安全,它们的美丽恰恰是最致命的欺骗。亚历山大 • 布赖森(Alexander Bryson),一位英国海军外科医生和医用统计师,在19世纪40年代,面对西非海岸边上的费尔南多波,得出了相似的结论。“整个岛屿,也许是地球上最美丽的地方之一”,他给予热情的描述,形容是如何的“壮观”和“美丽”,他的辞藻几乎无人能及。然而,正是这位医用统计师,冷酷地指出,疾病到处在肆虐,也许“世界上没一个地方,像它一样对人的健康如此有害”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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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艾尔弗雷德 • 拉塞尔 • 华莱士(Alfred Russel Wallace),在他四年的亚马逊旅游时间里,形成了一个很是混沌的热带印象。他于1848年从巴西出发,“满怀希望”地要访问一个热带的国家,去看看那“传说中富饶的土地、繁多的动物,去看看那些我只在旅行家书中读到的,各种美妙的景色”。热带,的确激发了他的科学兴趣,那里有“充满活力的植被”,多种多样的植物和树木,还有庞大的亚马逊雨林。就像那一时代很多作者一样,商业的潜在利益诱导了他对森林的幻想,但是,华莱士感受的是亚马逊森林的“伟大和庄严”,他并没有发现多少他所期望的“美丽”的地方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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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板根,即有裂隙的树桩,独特的气根,蜿蜒纠缠的树枝,高雅的棕榈,闯进了我的视线,让我对它们只能有敬畏和赞赏之情。但是,这些都是那样的阴森和庄重,除非看见蓝天,还有炙热的光线,才能让人稍微感到一丝放松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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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家乡“色彩变换”的秋天和嫩绿色的春天,他非常想念。热带那最好的植被,在他眼里也不能和英国春天的微妙的美丽相比,在英国,野苹果树在开花,七叶树在开花,紫丁香也在绽放。他认为“比之于热带,温带植物形成斑驳的五彩缤纷的色彩,才称得上是如画般的美丽”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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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莱士并不是唯一有这种看法的人。热带雨林,也许可以激发人们对它的赞美之情,但对那些习惯了温带风光的人来说,却很难吸引住他们。亨利 • 马歇尔(Henry Marshall),一个英国军队的外科医生,从1808年到1821年生活在锡兰,他对热带的景观有点遗憾,他觉得,整个岛屿的内部,除了森林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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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景色非常沉闷,到处都一个样,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区别开的对象。一个森林接一个森林,只被窄细的、没有树木覆盖的空地给隔开,旅行者经常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广袤的区域,周围被无边无际的森林包围着。他不断向前走,想发现一些新鲜的地方,看见不一样的环境,或者是发现其他的人,可以分享他的感受。但是,这些想法根本就是徒劳,森林的死寂,过很久才会被斑鸠的喳哑声,或是被野生动物的沙沙声打破,它们是丛林深处的唯一住户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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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世纪以后,小说家奥尔德斯 • 赫胥黎(Aldous Huxley),煞费苦心想要找到“华兹华斯派”对热带自然的描写。他承认,中美洲的丛林是“绝妙的”,“难以置信的”,“美丽的”,但是也很“恐怖”,“充满敌意”。令洪堡感到喜出望外的那些交织而生的植物,到了赫胥黎眼里,却是“与人类精神疏远”的。他总结说,只可能面对着完全被人类征服的那个自然,才能产生热爱之情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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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对热带的品味,又变了。我们马上会想到,热带的雨林在减少,连老虎都到了濒危灭绝的地步,整个地球的自然,被人类的贪婪和冷漠毁坏了。但是,回过头去想一下过去,是很有益处的,离现在不到一个世纪之前,人们对热带的认知和理解,相比今天是多么的不同,多么的负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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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改变历史 热带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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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并不仅仅被看作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物产丰饶的地方,或者是一个有凶猛野兽、致命疾病的场所。热带,也和它的原住民密切相关。不可回避的是,这就牵扯到温带与热带的比较问题,进而要讨论,那些非欧洲地区的人们,为何在热带的恶劣气候和疾病影响下,无法创造自己的文明?这个问题在今天看来,也许在一定程度上显得非常盲目、固执己见,但是直到20世纪50年代,在西方的作者群中,几乎持有一种普遍认识,热带是完全不适宜文明发展的,只有温带才是文明的发源地带。一个基本的假设,就是热带的自然环境是如此丰饶,土著人的基本生存需要非常容易满足,他们不需要花费太大的脑力和体力,就可以获取。斯米思曼先生,我们前文有引述的一位作者,在1786年的西非,写下如下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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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的地方,一个人只需要一套换洗的衣服,一个木斧,一个锄头,一把小刀,他就能很容易地让自己过上舒服的生活。他的衣服,只不过是要稍微看着体面点儿。他不需要翻地到两或三英寸以上,只需要轻轻地锄地,他就可以种任何他想种的粮食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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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热带的住民,被认为过着轻松容易的生活。然而,是否这真的是让人羡慕的?逐渐地,欧洲人把这样的生活看作是懒惰的生活方式,热带原住民没有工作的欲望,不需要积累财富,创建文明,完全不同于欧洲文明那套发展方式。早期欧洲人艳羡热带的气候、植被和土壤,后来却变成了对它的尖酸的斥责,还有道德上的蔑视。欧洲,自豪于它自己的工业发展,对像热带这样的地区,只会看作是显著的文化落后状态。柯廷引用了詹姆士 • 斯图加特(James Steuart)在1770年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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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土壤广阔而肥沃,气候又是温暖宜人,可以自然灌溉,土地的产出就会源源不断,这样就使得居住在那个地方的人们变得懒惰。懒惰是劳动和工业发展的最大障碍,制造业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兴起,只有在气候不利的条件下,而且人们要通过辛勤劳动,才能从土地上收获,才可以看到工业发展的曙光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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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欧洲人在东南亚,也非常鄙视环境在文化上的影响。英国的一个评论员弗兰克 • 斯韦特纳姆(Frank Swettenham),在马来西亚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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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十二个月里,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劳作。把鱼篓放在河里或者是水塘里,或者晚上撒网一小时,一个人就能获得足够的食物。如果超过这一工作时间,那他就有多余的东西去市场上卖掉。也许,这样就解释了马来西亚人的天生的懒惰。这样的气候,让一个人的身体容易放松,精神上长时间的呆滞,处于迟缓状态,而不是奋发持久的辛苦劳作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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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类关于热带的生活和劳作的观点,不仅限于18世纪的道学家,或者19世纪的殖民者,现代学者埃尔斯沃思 • 亨廷顿,也非常执着于热带低等论。他认为,热带气候导致本地人无法建立起一个自我完善的社会,或者像有文明的白种人一样,拥有一个干净卫生的住所。他还声称,热带的土著人思维上迟钝,行动上迟缓,云云。那么,他凭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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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发展,需要人们聚集各种食物,还有原材料,并且积攒多余的物资,这样就能在维持生活的同时,有新的发现,不断前进。也要求人们能够出门旅行,这样就可以从别处获得新的想法和物资。这对于热带来说,要比温带困难。另外,比起那些较冷的地区,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动力去做这些事。他们不但不需要过多的衣服,温暖的住所,火种,而且他们一年中的四季一样的气候,让他们没有丝毫动力去做额外的事情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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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什么样的理由,评论家们毫无疑问地认为,热带文化非常罕有,甚至是根本就没有。如果热带文明真的存在,那也只有一种可能,因为来自温带的移民或者入侵者们,带来了文明的种子,譬如越南或者印度。但是,玛雅文明如何在繁盛的中美洲森林里发展起来,这始终是个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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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鉴定热带“他者”的时候,主要集中在欧洲人的不舒服和被疏远的感觉上,但是,对非白人的劳动力的依赖,同样也是白人如何认识和回应热带的重要因素之一。特别是16世纪到19世纪期间,奴隶制的存在,成了关于热带的观念和形象的集中表达。一方面,奴隶制对这些地区,似乎是个“自然而然”的事。自然环境如此富足,对那些天性懒惰的人来说,想要从他们身上榨取点剩余价值的话,那需要给予一点点强迫,就可以达到。相应的,热带的气候和疾病,让欧洲人很难在那里劳作(尽管有证据表明早的时候,白人殖民者在西印度群岛顺利地生存下来了)。所以,奴隶制,不只是个解决劳动力的现实手段,而且还象征着热带“他者”,对那片土地,普遍的劳动法是不适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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