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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可桢的气候曲线是由物候史料中求取。本文则从东汉到南北朝之间,正史五行志或其同类的记事中,摘取寒冷、大雪、陨霜及大风数项,以观察当时气温变冷的年度。凡此记事都属于中国本部的气象报告,但是,中国本部的气候,受西伯利亚高气压的影响至钜,而西伯利亚的气温尚不及蒙古地区为冷,则在中国本部趋寒时,其冷气团的来源,亦即北方的草原及沙漠,自然更为寒冷。记事中也有取自南朝诸史的,其未有五行志的史书,则从本纪中摘取,南朝辖地在长江流域,与北方又多了一层间隔,但是,长江流域尚且趋冷,则北方自必更寒。在排列这些记事时,如南朝正史所记为黄河流域的气象,则该项记事仍列入北方。东汉及魏晋,中国当是统一的,本应不分南北;本文也依个别记事所系地点,以决定其在北?抑在南?大风之中,原可能有来自海洋的台风。然而台风路线,均在南方沿海,北方受台风影响的地区,据竺可桢的分析,只有8月份台风可能达到山东半岛及渤海边缘(附图四)8,华北的大风,大率均因西伯利亚高气压,由于气压差距太大,强大的北方气流冲入华北。西伯利亚及蒙古地区越冷,吹向华北的干寒大风越强劲,也越持久9。因此,南方大风记事,遂以明白标为西北风及北风者为限,下文即为寒冷、大雪、陨霜、木冰及大风,各项记事的编年。并分为北方黄河流域及南方长江流域两部分,见于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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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图三:1700年来世界温度波动趋势图(竺可桢著《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第4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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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从中图物候所得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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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从格陵兰冰块所得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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δ(18O)增加0.69‰则气温增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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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以寒冷年份的分布作为一图,附录中每年有一项记事即为一点,每十年为一期(附图五)。从附图二可以觇见,有几个寒冷期:(1)公元90至130年,(2)公元180至200年,(3)公元270至330年,(4)公元410至540年。其中第(1)(2)期的幅度小,寒冷的点数也少,第(3)(4)期则寒冷记事点数多,延续的时间长,尤以第(4)期为甚。以北方与南方两表对比,南方寒冷记事点数较少,延续时间也短,但仍能与北方大致相应。有了这几个比较集中的寒冷年份,即可考察这几个时期内,中国南北两方边外的民族活动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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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述第一期以前,北疆草原上的匈奴已经分化为南北两部。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汉军与南匈奴四道出征,建初元年(公元76年),乌桓兵也参加了战事,这一年南匈奴有蝗灾、大饥,汉庭还须出粮食禀给南匈奴的贫人。建初八年(公元83年),北匈奴大批人口叩五原塞来降,其时匈奴北面的丁零及东南的鲜卑,都向匈奴攻击。一方面固然是匈奴衰耗;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由于草原上的生态有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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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章和二年(公元87年)北匈奴已内乱数载,加以饥馑,降汉者相继而至。永元元年(公元89年)窦宪大举北伐,破灭北匈奴,都未能将南匈奴迁回匈奴故地,南匈奴仍居住在塞内,尤其五原一带。永元五年(公元93年)是十分寒冷的一年,南匈奴有内乱,次年新降胡人二十余万俱反。汉军与乌桓、鲜卑合击新反匈奴,汉军乘冰度隘大破匈奴。永元八年(公元96年),余部亦降,分处北边诸郡。此后,匈奴余众时降时叛,又常受鲜卑攻击,逃入塞内。元和五年(公元140年),北匈奴最后的领袖也为鲜卑所破,诣朔方塞降汉10。这一时期的匈奴,有一批人想要北返漠北故地,也有一些人南迁入塞,似乎无人愿留在近塞的南匈奴。后汉书匈奴传中不见气候资料,但从上文“乘冰度隘”一语,匈奴似乎未料到汉军的进军路线,则公元94年当是难得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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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图四:中国沿海8月份台风路线图(竺可桢著《远东台风的新分类》,第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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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图五:公元90—590年寒冷纪事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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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西边是羌人。自从东汉初年,马援将先零羌移置于天水、陇西、扶风三郡,羌人即已与汉人杂居。和帝永元四年(公元82年)迷唐羌反于小榆谷,次年汉军反击,在黄河上造河桥,迷唐率部远依赐支河曲,此后数年迷唐与汉军即在河曲与大小榆谷出入。永元十年(公元88年)和帝令迷唐将其种人回到大小榆谷,迷唐辞以种人饥饿不肯远出。永元十二年(公元90年)羌人降者六千余口分徙汉阳、安定、陇西,汉在大小榆谷一带夹河列屯,陇右无复羌寇。此时降羌所在郡县,“皆为吏人豪右所徭役”,积以愁怨。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汉发诸羌征西域,诸羌尽反。永初五年(公元111年),连年旱蝗饥荒,汉人流亡,羌人也败于汉军。元初元年(公元114年)以后,十余年间,兵疲师老,终不能平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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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这一大段羌祸的记载看来,羌人活动的地区旱蝗有之,但未见寒冷。而且汉人在河上立屯置守,也似乎并未遭遇十分恶劣的气候。是以这一地区游牧民族移动,大约与气候变冷没有明显可稽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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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寒冷期,公元188年至193年之间,霜雪寒风常有记载,这一时期正当汉末,黄巾起义,董卓入洛阳废立,以至曹操兴起的几年。这个一般寒冷期,大致开始得更早,桓帝延熹七年(公元164年),有大寒的记载,而光和四年(公元181年),中平四年、五年、六年至献帝初平元年(即公元187年至190年),连年太阳中有黄气、黑气、白虹等记载12。这些中国传统上当作不祥之兆的天象,事实上是日中黑子、日珥、日冕诸类,太阳活动的迹象。竺可桢认为,凡此活动往往也与寒冷气候有相当的关系13。在中国内部,却有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在北方的草原上,南匈奴已居美稷、安定,也经常受鲜卑的侵轶。灵帝末年天下大乱,南匈奴须卜骨侯与白波军合兵侵犯河内诸郡,不利还军,匈奴国人不愿接受退还的军队,须卜骨侯遂留军河东。献帝兴平二年,南廷空虚,而鲜卑钞扰不已,匈奴也卷在中国的内乱中14。乌桓与鲜卑都在兴兵。乌桓本来在匈奴的东北方,东汉初已渐南移近塞。匈奴乱,漠南地空,乌桓遂居塞内,布于缘边诸郡,安帝永初三年(公元104年)开始,乌桓常连接其他种族(如匈奴、鲜卑)侵犯边郡。延熹九年(公元166年)乌桓、鲜卑及南匈奴俱反,连兵寇缘边九郡。灵帝初乌桓诸大人纷纷称王,寇略青、徐、幽、冀四州。献帝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蹋顿统一乌桓诸部。中国内乱,乌桓助袁氏,为曹操所败,乌桓万余落均徙入中国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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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原在辽东塞外,与乌桓相接,不通中国。窦宪破北匈奴,鲜卑遂居北匈奴故地,匈奴余众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此后鲜卑时时侵轶边郡。桓帝时,檀石桓统一鲜卑,尽居匈奴故地,但每次寇边也不过数千骑。延熹六年(公元163年),鲜卑千余骑犯辽东属国,但在延熹九年(公元166年),以数万骑入缘边九郡。灵帝立,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时不受鲜卑寇略,熹平六年(公元177年)鲜卑寇边,自春至夏,凡三十余发,汉兵三道出塞,大败而归。先和中(公元179年至183年)以后,檀石槐死,鲜卑的统一局面结束,大人世代传袭,各为雄长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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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桓、鲜卑的发展,都以延熹九年(公元166年)为划时代的一年。在这一年以前,其侵犯中国的军事活动规模都比较小,而在延熹九年夏天开始,都是全面的入侵。这一年是延熹七年冬大寒之后的第二个夏天。塞上的牛羊,一年大寒,春天未必有足够的青草;再一年,生计即受大影响。则为乌桓、鲜卑的忽然大举,殆因气候大寒而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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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大乱时,乌桓、鲜卑都未十分发达,紧附边塞,乌桓成为中国的雇佣兵,乌桓骑兵是曹操打天下的一支劲旅。鲜卑在汉末也不甚振,只有云中、五原近塞的轲比能,在公元1世纪20年代因汉化而比较强大。乌桓、鲜卑承继了匈奴的人众与地盘,不能长久在草原上发展,骤起骤落,终于仍以逐步移入中国为其大势。其中是否隐含着草原已不是有为之地?是否因为公元2世纪最后二十多年,及公元3世纪初的十多年中,草原上的气候太寒冷了?甚至原在匈奴东北更寒冷地区的乌桓与鲜卑,尽可能南移,造成东亚古代一次大规模的民族迁移活动,是否也是受了寒冷气候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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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寒冷期在公元270年至330年间,尤其公元277年至291年,连年都有寒冷的记事,霜雪风寒,史不绝书。在这以前,三国鼎立,在北方的魏与西方的蜀,都曾招引不少羌胡人口入居中国。在西晋初年,塞外人口的移入中国者次数更多。魏武帝时,匈奴又有二万余落归附,入居河西故宜阳等地。曹魏时已居住在今日山西汾水流域的五部匈奴,已分散在平阳、西和、太原、新兴、上党、兴平诸郡。太康(公元280至289年)中,又有三批匈奴归附,一次二万九千多口,一次十余万口,一次一万多口。匈奴共分十九种,各按部落分布在幽、并、雍诸州,而以并州(山西北部)为最多。除匈奴外,北边的杂虏内附者,咸宁二年(公元277年)有千余辇,太康十年(289年)有男女十万口17。而在气候的起伏看,公元3世纪末的二十多年,正是酷寒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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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的后面,乌桓与鲜卑已迁入匈奴故地。乌桓进入中国,正在三国纷扰之时,乌桓骑兵先后成为袁曹势力的骑兵部队。嗣后在中国的内地,乌桓仍时时出现,如石勒曾徙平原的乌丸部落三万余户于襄国。符坚曾徙关东诸杂夷十万户于关中,处乌丸杂类于冯翊及北地。基本上,乌桓已在中国,其移动也并非自动的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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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晋初,关中地区羌人已不少。魏蜀相持,双方都引羌胡以困敌自重,是以关陇一带,鲜卑氐羌无不有数万人口,江统《徙戎论》即明白揭出当时的民族问题,所谓“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而六郡匈奴“五部之众,户至数万,人口之盛,人口之众,过于西戎”,甚至本来徙入中国时只有户落百数的句骊,也已“子孙孳息,今以千计”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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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已居住在中国境内,或邻近中国边塞的外族,终于造成中国历史上“五胡乱华”。若以泰始六年(公元270年)凉州鲜卑秃发树机能起兵,及元康六年(公元296年)冯翊北地的羌胡起事,氐帅齐万年称帝当作五胡乱华的开始,而以淝水之役(公元383年)作为一个阶段的结束,则这个时期大部分正与第三次寒冷期相当。这一段时期内,人口的大迁徙,基本上是走向南方。汉人往南走,早在东汉即已开始。晋初,北方扰攘,兵连祸结,不少人在永嘉以前已陆续南迁,尤其靠北方的州郡幽、并、司、冀、秦、雍,蝗灾大疫,并以饥馑,人口大减20。往南逃亡的例子,如河东、平阳、弘农、上党的百姓流亡到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者数万家21。凡此人口的移动,天灾人祸兼而有之,天灾之中既已说明了有蝗灾及瘟疫,则气候的变化反而是次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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