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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纬·考灵曜》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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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有四游:冬至地上北而西三万里,夏至地下南而东三万里,春秋二分其中矣。地常动不止,譬如人在舟中而坐,舟行而人不觉。七戎六蛮,九夷八狄,据形而言之,谓之四海,言皆近海,海之言,晦昏而无睹也。(张华《博物志》卷一、《太平御览》卷三六引无七戎以下,作“地恒动不止,人不知,譬如人在大舟中,闭牖而坐,舟行不觉也”。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卷四引云:地有四游,冬至地上北而南三万里矣,恒动而不止,而人不知,譬如人在大舟,行而又不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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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人谓日有四游,此独云“地有四游”,岂已直觉地球绕日公转之理邪?“冬至地上北而西三万里,夏至地下南而东三万里”,上下二字,当为动词,谓冬至地自北而西,上行三万里,夏至地自南而东,下行三万里也。“春秋二分其中矣”一语,行文阔略,使人难晓,其意谓春分所行为地自西而南,秋分所行为地自东而北邪?抑春分所行,为冬至自北而西,所行圆弧轨道之中;秋分所行,为夏至自南而东,所行圆弧轨道之中邪?则不可知矣。“七戎六蛮”一节,思想尤离奇,岂张华《博物志》传记之失实邪?惟古人此等观念虽简单,苟有后人绍而明之,椎轮为大辂之始,此等观念,未始非中国科学发轫之柱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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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自转公转之说外,古人犹常以为天圆地方,然亦有怀疑之者,惜其未能更进一层,创立新说耳。《吕氏春秋》卷三《圆道》篇曰:“天道圆,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大戴礼·曾子天圆篇》广其说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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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居离问于曾子曰:“天圆而地方者,诚有之乎?”曾子曰:“离,而闻之云乎?”单居离曰:“弟子不察,此以敢问也。”曾子曰:“天之所生上首,地之所生下首。上首之谓圆,下首之谓方,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揜也。且来,吾语汝,参尝闻之夫子曰:天道曰圆,地道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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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圆地方之说既不圆满,又无新说以代之,则此问题,终成悬案而已。王充于此,有一奇谲之解说,以为天地相符,天平地亦平,天广阔无垠,地亦广阔无垠,天苍苍不可得而名,则以日验之,日行平移,则知天实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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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平正与地无异。然而日出上,日入下者,随天转运,视天若覆盆之状,故视日上下然,似若出入地中矣。然则日之出,近也;其入远不复见,故谓之入。运见于东方近,故谓之出。何以验之?系明月之珠于车盖之橑,转而旋之,明月之珠旋邪?人望不过十里,天地合矣,远,非合也。今视日入,非入也,亦远也。当日入西方之时,其下民亦将谓之日中,从日入之下东望,今之天下或时亦天地合,如是,方天下在南方也,故日出于东方,入于北方之地,日出于北方,入于南方,各于近者为出,远者为入,实者不入,远矣。临大泽之滨,望四边之际,与天属,其实不属,远若属矣。日以远为入,泽以远为属,其实一也。泽际有陆,人望而不见陆,在察之;若望日亦在,视之若入,皆远之故也。太山之高,参天入云,去人百里,不见埵块。夫去百里,不见太山,况日去人以万里数乎?太山之验,则皆明矣。试使一人把大炬火,夜行于道,平易无险,去人不一里,火光灭矣,非灭也,远也。今日西转,不复见者,非入也。问曰:天平正与地无异,今仰视天,观日月之行,天高南方下北方,何也?曰:方今天下在东南之上,视天若高,日月道在人之南,今天下在日月道下,故观日月之行,若高南下北也。何以验之?即天高,南方之星亦当高,今视南方之星,低下,天复低南方乎?夫视天之居,近者则高,远则下焉。极北方之民以为高,南方为下,极东极西,亦如此焉。皆以近者为高,远者为下,从北塞下近,仰视斗极,且在人上。匈奴之北,地之边陲,北上视天,天复高北下南,日月之道,亦在其上。立太山之上,太山高,去下十里,太山下。夫天之高下,犹人之察太山也。平正四方,中央高下皆同。今望天之四边若下者,非也,远也,非徒下若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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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以为天平平,地亦平平,皆广阔无垠也。吾人仰观穹窿之天,感其似覆盆之状者,非天中高而四旁低下也,是人目之错视耳。譬之人观十里外之天,天地合矣,非实天地合也,十里外之人,尚适以为天地之中,而还以人视处为天地合也。天平正四方,中央高下皆同。太阳丽于天,自东徂西平移。日出之时,非出也,自更远之东来耳。日入之时,非入也,向更远之西去耳。日出入时,似下垂者,非下垂也,远视之而然耳。故东之民,以更东之处为日出,东为日中,西为日入;西之民,以东为日出,西为日中,以更西之处为日入。日未有出入高下,惟日下之民,位置不同,视之有异耳。王氏以为天平,日平移,然则日既平移,则今日之日,自东徂西,明日之日,又自东徂西,明日之日,自何来乎?岂天下有无穷数之日,得每日过一个耶?王氏则以为日固自东徂西,至西则又转而南,而北,绕北极而东,东则周而复始。然则日在天上,东西南北平运,何东西日运有光,南北日运无光耶?东西日运人见之,南北日运人不见之耶?王氏则又以为,东西日运近人,南北日运远人。远则日之形不得见,日之光亦不得见也。譬之人持火炬夜前进,未一里,而人火皆不见,非火灭也,远使人不见耳。日之去人以万里计,其不见亦远耳。王氏立论,诡谲而闳辩,颇能自圆其说,惟苟悬其说,以解释星辰,则其破绽立见。二十八宿,运转如车毂,此伏彼见,岂东西出没前后,亦西转而绕辰极乎?王氏于此,惜未论及,否则必粲然可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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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左旋,地右动”及“天平地平”之说,乃未成立学统之说也。然则正统之学说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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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天文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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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天者有三家:一曰盖天,二曰宣夜,三曰浑天。汉灵帝时,蔡邕于朔方上书,言宣夜之学绝无师法,《周髀》术数具存,考验天状,多所违失,惟浑天近得其情,今史官候台所用铜仪,则其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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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夜之学,《晋志》引宣夜之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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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汉秘书郎郄萌记先师相传云:天了无质,仰而瞻之,高远无极,眼瞀精绝,故苍苍然也。譬之旁望远道之黄山而皆青,俯察千仞之深谷而窈黑。夫青非真色,而黑非有体也。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气焉。是以七曜或逝或住,或顺或逆,伏见无常,进退不同,由乎无所根系,故各异也。故辰极常居其所,而北斗不与众星西没也。摄提填星皆东行,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迟疾任情,其无所系著可知矣。若缀附天体,不得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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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验小物,次识大宇,此乃天体之一种推想也。以为七曜星辰皆悬于天,天了无质,颇得其情。然天了无质,诸曜悬于天,诸曜无所系著,何不坠耶?《列子·天瑞篇》尝记杞人忧天故事,其事颇脍人口,其问题即怀疑此事,惜解答者雌黄其说,未能洞究其理,以发明万有引力说,此亦可窥中西学人读书态度之不同乎?《天瑞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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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太平御览》引作“废于寝食”,此据石研齐秦氏刻本)。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耶?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其人曰:奈地坏何!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长庐子闻而笑之曰:虹蜺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御览》作“难穷终始”),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集成》无此八字)。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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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喜以形气释自然现象,郛廓浅陋,此中国学术所以凝滞不进者欤?列子发言玄远,其不经意之态度,亦为中国学人之病也。宣夜之说,立论恐不甚详备,碎义断见,其传因未久即泯。清南海邹伯奇尝测候中星,夜分不寐,昼倦而卧。客有过之者,告曰:宣劳午夜,斯为谈天家之宣夜乎?因悟宣夜之说,即测星之学也。以为天无体,诸曜进退无定,皆由恒星而显而定。宣夜学者,为测定恒星经纬度之工作,以为二曜出入交转、五星迟留疾逆之标准,其说近是,可备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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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天三家,以盖天说起源最早。蔡邕谓《周髀》,即古盖天说。《周髀》今人谓王莽建国元年(9年)至后汉章帝元和元年(84年)间之作品。(见《刘朝阳氏枙周髀算经枛之年代》,载《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天文学史》专号。)然盖天说之由来,远在《周髀》成书以前。《诗·小雅·天保》云:“天保定尔。”保,葆也。训如盖葆之葆,天保谓天穹窿如盖葆也。《左襄二十九年传》云:“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杜注:“帱,覆也。”古人观天之第一印象,当以天穹穹如盖葆,由盖葆之观念,进而创演盖天之理论。《晋志》引盖天之说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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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似盖笠,地法覆槃,天地各中高外下。北极之下为天地之中,其地最高而滂沲四,三光隐映,以为昼夜,天中高于外衡冬至日之所在六万里,北极下地高于外衡下地亦六万里。外衡高于北极下地二万里,天地隆高相从,日去地恒八万里,日丽天而平转,分冬夏之间,日所行道为七衡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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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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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周髀》家云: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天旁转如推磨而左行,日月右行,随天左转,故日月实东行,而天牵之以西没。譬之于蚁行磨石之上,磨左旋而蚁右去,磨疾而蚁迟,故不得不随磨以左回焉。天形南高而北下,日出高故见,日入下故不见。天之居如倚盖,故极在人北,是其证也。极在天之中,而今在人北,所以知天之形如倚盖也。日朝出阳中,暮入阴中,阴气暗冥,故没不见也。夏时阳气多,阴气少。阳气光明,与日同辉,故日出即见,无蔽之者,故夏日长也。冬天阴气多,阳气少,阴气暗冥,掩日之光,虽出犹隐不见,故冬日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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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御览·天部》引天文录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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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天之说又有三体:一云天如车盖,游乎八极之中;一云天形如笠,中央高而四边下;一云天如欹车盖,南高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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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志》引盖天说“天似盖笠”,“中高外下”,及“天之居如倚盖”,“天形南高而北下”。盖《周髀》二家之说也。欹盖之说,较为圆通,余则二家说可相互发明,各有是处。《周髀》家以天有七衡六间,日绕北极平运,以阴阳释日出入,日出则阳气多而有光,日入则阴气多而暗冥,其语今日视之,无一可取,惟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章,亦可尚已!至于天旁转而左行,日月右行,亦未尽得其实,宋朱晦庵尝议之。《朱子语类》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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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天道左旋,日月星辰右转。曰:自疏家有此说,人皆守定。某看天上,日月星不曾右转,只是随天转,天行健,这个物事,极是转得速。且如今日,日与月都在这度上,明日旋一转,天却过了一度,日迟些,便欠了一度;月又迟些,又欠十三度。如岁星须一转争了三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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