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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日月皆左旋,惟日月行较缓,朱子述横渠说议极精核,盖天家见日今日在此宫,明日不在此宫;见月今日在此宫,明日不在此宫,日日迟一度,月日迟十三度,因谓天左旋,日月东行,随天西没,实未免迂曲,《周髀》家以北极为天地中,北极下相应之地,《晋志》未涉及,案《水经注》卷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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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墟在西北(郦注云:三成为昆仑丘。昆仑说曰: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桐;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层城,一名天庭,是为太帝之居)。去嵩高五万里,地之中也。其高万一千里。(据长沙王氏校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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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在北极下,古有是说。太帝即北辰也。《淮南子·地形训》云:“是为太帝之居。”《春秋纬·保乾图》云:“阳起于一,天帝为北辰。”(《后汉书·郎传》章怀太子注)太帝、天帝皆为北辰之名,今西人谓之R Ursa Minor(今北辰为α Ursa Minor),国人谓之帝星。郦注以天庭为太帝之居,盖以帝星神化而居于昆仑之墟也。盖天家以极为天中,天有六衡七间,日月绕极平运,今人所见之日月,乃在极东南,东西平运之一面耳。古人又以昆仑为地中,今人所处者为昆仑东南之一角耳。此盖天家之说,实与邹衍大九州说有关,惜书缺有间,难以取证耳。《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引邹衍之说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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驺衍……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其术皆此类也。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炙毂过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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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又尝驳难邹衍之说,其所称引,亦可略窥邹子说与盖天说之关系。《论衡·谈天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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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衍曰:方今天下,在地东南,名赤县神州,天极为天中。如方今天下在地东南,视极当在西北,今正在北方,今天下在极南也,以极言之,不在东南,邹衍之言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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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以邹子言极为天中,中国在极之东南,则极当在中国之西北,不当适在北,在北则差四十五度矣。充之议极是,惟邹子所以主极为天中,今天下在地东南,盖亦以西北之昆仑为地中也。盖天家以极为天中,天有八游。说地者,当极易联想昆仑为地中,则地中四周,真亦可有如禹九州者九也。古人观中国之东南,淼淼者水也,观中国西北,巍巍者山也,此四禁以外不可知。观天上之日月东西行,其出之前,其没之后,亦不可知,学人欲一究天地之真相,不得不出之于推想,于是或者以为地方如棋局(地方之意,实即地平之意),地无尽止,地不以中国九州之地而止,九州外,尚有如此九州者九。以为天圆如倚盖,日月东西外,日尚绕北极行,日月平运而循环,种种臆说,于常识中探求学理,实非得已也。盖天之说,虽甚疏谬,然亦一时之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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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天之说,成立于张衡。衡尝作铜浑天仪于密室中,以漏水转之,令伺之者闭户而唱之,其伺之者以告灵宪之观天者曰:璇玑所加,某星始见,某星已中,某星今没,皆如合符也。传称《虞书》:“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为舜时测天器,犹后世之浑仪。《史记》索隐引马融云:“璿,美玉也。玑,浑天仪,可转旋,故曰玑衡,其中横筒以瑢为玑,以玉为衡,盖贵天象也。”郑玄注:《大传》言“浑仪其中筒为旋玑,外规为玉衡”者是也。此盖依托之说,马、郑绍张衡之绪,而穿凿言之,以炫耀浑天说之邃远也。《史记·天官书》:“北斗七星,所谓旋玑玉衡,以齐七政。”索隐曰:“《春秋·运斗极》(百衲本《史记》作极,当为枢字讹)云:斗第一天枢,第二旋,第三玑,第四权,第五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史公盖以旋玑、玉衡为斗星之名也。七政无定说。《天官书》又云:“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齐七政,其性质或指此也。浑天之说,当起于西汉末,一种新天文学说也。《晋志》述丹阳葛洪释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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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天仪》注云: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行,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又中分之,则半覆地上,半绕地下,故二十八宿半见半隐,天转如车毂之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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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天家以为天形穹隆如鸡子幂,地悬其中,已洞悉天地之真情矣,惟以天地乘气而立,载水而行,则古人囿于气象及物理之知识,言之不能精透,亦时代使然耳。王仲任尝据盖天之说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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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说天转从地下过,今掘地一丈辄有水,天何得从水中行乎?甚不然也,日随天而转,非入地。夫人目所望不过十里,天地合矣,实非合也,远使然耳。……今试使一人把大炬火,夜半行于平地,去人十里,火光灭矣,非灭也,远使然耳。今日西转,不复见,是火灭之类也。(《晋志》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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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以天日月西转,不转入地下,以掘地得水,及夜半持火前进为证,其议辩颇合逻辑,惟其凭藉之知识殊谫陋。此种论辩,于当时视之亦未免落伍也。桓君山又尝申浑天之说以答王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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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视诸星于东者,初但去地少许耳,渐而西行,先经人上,后遂西转而下焉,不旁旋也。其先在西之星,亦稍下而没,无北转者,日之出入亦然。若谓如磨右转者,日之出入亦然,众星日月宜随天而回,初在于东,次经于南,次到于西,次及于北,而复还于东;不应横过去也。今日出于东,冉冉转上,及其入西,亦复渐渐稍下,都不绕边北去了。了如此,王生必固为不然者,疏矣。今日径千里,围周三千里中,足以当小星之数十也。若日以转远之,故但当光矅不能复来照及人耳。宜犹望见其体,不应都失其所在也。日光既盛,其体又大于星多矣。今见极北之小星,而不见日之在北者,明其不北行也。若日以转远之故不复可见,其北入之间,应当稍小,而方入之时,乃更大,此非转远之征也。王生以火炬喻日,吾亦将借子之矛,以刺子之楯焉。把火之去人,转远其光转微,而日月自出至入,不渐小也。王生以火喻之,谬矣。又日之入西方,视之稍稍去,初尚有半如横破镜之状,须臾沦没矣。若如王生之言曰:转北去有半者,其北都没之顷,宜先如竖破镜之状,不应如横破镜也。如此言之,日入北方,不亦孤孑乎?又月之光微,不及日远矣,月盛之时,虽有重云蔽之,不见月体,而夕犹朗然,是光犹从云中而照外也。日若绕西及北者,其光故应如月在云中之状,不得夜便大暗也。又日入则星月出焉,明知天以日月分主昼夜,相代而照也。若日常出者,不应日亦入而星月亦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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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君之辩周至详尽,其言若日北转,则转北之顷,所见日形当如竖破镜状,而不当如横破镜状,等等,将使王生聆而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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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天三家,浑天之说,最闳通详备,有仪象可验。张衡候仪之法,今不可详知。宋苏颂撰《新仪象法要》,金山钱熙刻之于守山阁丛书中。书分上中下三卷,上卷述浑仪,中卷述浑象,下卷述水运仪象台。言仪象之器,置一台,台有二隔,上置浑仪,下置浑象,中隐置枢机轮轴,以水澈轮为仪象转动之原,浑仪上候三辰之行度,浑象则列紫宫于北顶,布中外星官、二十八宿、黄赤道、天河等于四周,后以五色珠为日月五星,以丝系挂于南北轴,昼夜随天而旋,以验星次。复言中外星官度数,四时中星时刻,颇为审核。夫恒星不动,人处地球之上,因地球之动,而反以为天动,此相对运动,主客之误置,与观测中星无妨,惟五星与地同绕日而行,而古人则以为五星与日同绕地而行,其间关系较复杂,而此观念之未正确,则与五星凌掩躔次之推算,将终古不明矣。斯则浑天之说,又未能尽阐天体之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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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天三家外,尚有安天论,以为天高穷于无穷,地深测于不测,天确乎在上,有常安之形;地块焉在下,有居静之体。常相覆冒,方则俱方,圆则俱圆,无方圆不同之义也。会稽虞喜所说又有穹天论:以为天形穹隆如鸡子幂,其际周接四海之表,浮于元气之上,譬如覆奁以抑水,而不没者,气充其中故也。日绕辰极,没西而还东,不出入地中。天之有极,犹盖之有斗也。喜族祖耸所立又有昕天论:以人为灵虫,形最似天,人颐前多临胸,而项不能覆背,近取诸身,故知天体南低入地,北则偏高。吴太常姚信造。然皆好奇徇异,祖哆陈说,非极数谈天之士,卓然能树其一家之言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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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天文至浑天之说兴,而臻于精妙。观朱熹《语类》所言,苏颂仪象所记,思辨清晰,观察缜密,亦可谓国人无科学思想乎?徒以我国正统学者以儒学为归,重伦理,轻物理,一若离孔子,离道德,即无所谓学术者。甚者只知经籍之破文碎义,为之绣鞶帨,绘山节。尝读《论语》“吾日三省吾身”章,刘宝楠《正义》释之云:“《尔雅·释诂》:‘吾,我也。’《说文》:‘吾,我自称也。’日行一周天为一昼夜,故一昼夜即名日。《周髀算经》注:‘从旦至旦为一日也’是也。”《说文》“三,数名”云云,不禁废书而叹:此实古词汉诂汇纂工作耳,焉得谓之为求圣人之微言大义哉?是古人求学术不足,谓之求儒家之学,求儒家之学不足,实谓之为求儒家之学之勤务兵或传令兵耳。呜呼!是真正统学者读书态度乎?吾将求离经叛道之士、特识独行之士矣!本吾之理智,仗吾之灵敏,直探古人学术之真邃,注视古人学术原理,为之修正,为之阐扬,推陈出新,以培植今日中国之新学术,斯则王充、朱熹等诸贤为时代所限,于科学识知虽浅,然其态度方法,要为吾国学术复兴之导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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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东方杂志》第40卷第22号 1944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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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天文历法释证 屈原生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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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先生在《屈原研究》第一节《屈原身世及其作品》中论屈原的生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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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屈原)的生卒年月日见于《离骚》:“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他是生于太岁在寅的那年正月的庚寅。据《吕氏春秋·序意篇》言:“维秦八年,岁在涒滩。”知道西纪前二三九年是申年。推数上去,前三四一年的楚宣王二十九年(周显王二十八年)该是寅年,但那年的正月小,庚申朔(据日本新城新藏博士《战国秦汉长历图》,见《东洋天文学史研究》,有沈濬氏中译本),没有庚寅的一天。我看这是因为岁星在事实上超了一次辰。岁星每82.6年超辰一次的,在那期间中超了一次辰,寅年便当得是前三四○年;那年的正月小,甲申朔,庚寅是初七,与《离骚》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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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屈原生年,历史文献上只有《离骚》“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一语,提供了一些资料。历来学者都是把这语理解为“他是生于太岁在寅的那年正月的庚寅”来加以考订的。其实,这样的“理解”,是大有问题的。理解有毛病;那么,他们的考订自然也会落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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