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916898
安赫丽卡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我们的计算机程序,突然间,她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负号,大概会使QMAP天图呈颠倒状。我们修正了这个负号,重新运行代码。面对计算机屏幕上的结果,我俩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两幅天图几乎完全一样!成败在此一举!接下来,我们睡了短短的几个小时,就飞往了芝加哥。把租来的车停好后,我几乎全靠肾上腺素驱动,一路小跑到费米实验室礼堂。时间不早不晚,刚好轮到我演讲。我实在太兴奋了,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违章停车。直到晚上,我发现我的车离奇地失踪了。
1700916899
1700916900
“你把车停哪儿了?”保安问。
1700916901
1700916902
“哦,就停在外面啊,在消防栓的正前方。”我回答道,突然脑袋里“咣”的一声,一天内第二次恍然大悟——车被交警拖走了。
1700916903
1700916904
宇宙的“沙滩球”
1700916905
1700916906
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引起的淘金热,持续了好几年。这期间,有20多个不同的实验室在你追我赶——我会告诉你一些相关故事。然后,终于轮到WMAP探测器粉墨登场了。2003年3月11日下午2点,房间里挤满了人。我们都挤过来看NASA电视台,因为WMAP项目团队将要公布他们的结果。地面实验和气球实验都只能绘制一部分天区的图像,但WMAP探测器却能像COBE卫星一样,用它超高的分辨率和灵敏度描绘整个天空。我的感觉就像小时候过圣诞节,圣诞老人最后终于出现了——唯一不同的是,圣诞节只需等上几个月,而为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好几年。事实证明,等待是值得的——WMAP项目团队公布的图片令人震惊。他们废寝忘食地工作,从申请经费到建设、发射、数据分析和得出结论,只用了不到6年的时间,比COBE卫星快3倍。实际上,为了保持进度,WMAP项目的带头人查克·班尼特(Chuck Bennett)几乎害死了自己——该项目的重要贡献者大卫·斯伯格尔(David Spergel)告诉我,在卫星发射后,班尼特的身体崩溃了,不得不住了三个星期的医院。
1700916907
1700916908
此外,WMAP项目团队还在网上公开了所有数据,这样,全世界的宇宙学家都可以尝试自己分析。对我这样的宇宙学家来说,现在终于轮到我们来废寝忘食地疯狂工作了,而他们总算可以高枕无忧地睡大觉。他们的观测结果很出色,但受到了银河系射电噪声的污染。你可以从图2-5中的COBE天图里看到,天图中央有一条水平的条带。对于此,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来自银河系和其他星系的微波污染遍布整个天空,几乎无处不在,尽管程度很低,而且不容易看到;好消息是,这些污染的颜色与我们想要的信号不同(颜色取决于频率),而WMAP探测器采用了5个不同的频率。用这些信息,WMAP项目团队可以清除污染,而我兴奋地发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可以完成此事。
1700916909
1700916910
我的方法基于信息论,由此得到了一张更清晰、分辨率更高的照片(见图2-5右下)。我和安赫丽卡以及我们的老朋友安德鲁·汉密尔顿(Andrew Hamilton)一起工作了一个月,终于提交了一篇论文,之后我的生活才慢慢重回正轨。图2-4里有一个球形的微波背景图像,类似的图像也出现在本书的封面上。制作这种图的过程非常好玩,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WMAP项目的团队也很喜欢干这件事,他们甚至做了一个自己的版本,并把它印在一个塑料沙滩球上。这个球现在还在我的办公室里,让整个屋子蓬荜生辉。我把它称为“我的宇宙”,因为它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将我们目之所及的万事万物都被囊括在内。
1700916911
1700916912
邪恶轴心,天图的神秘队列
1700916913
1700916914
接下来,让我们来仔细看看宇宙微波背景中的那些星罗棋布的斑点。从这些斑点的大小,我们能解答许多关于宇宙的秘密。我们知道,声音和颜色都可以被分解成不同频率的组合。与之类似,我们也可以把二维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图分解成若干个组分(见图2-6),它们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叫多极矩(multipoles)。本质上来说,这些多极矩天图包含着大小不一的斑块。然而,从COBE卫星开始,人们就注意到了一件可疑的事情——第二个多极矩,也就是四极矩天图中,最大的几个斑块比预计的弱很多。然而当时没人能作出一张四极矩天图,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这需要一张全天图,但银河系的微波干扰对一些天区造成了不可修复的污染。
1700916915
1700916916
1700916917
1700916918
1700916919
图2-6 将图2-5中的WMAP探测器天图分解成一组多极矩的加总,可以看到,其中斑点变得越来越小。最前面的两个天图(左图和中图)中,亮斑排列成一个神秘的队列,被称为“邪恶轴心”。不同的颜色代表与平均温度相比的冷热程度。下方的色条代表单位是μK,也就是1开氏度的百万分之一。
1700916920
1700916921
现在,有了WMAP探测器的结果,我们终于获得了清晰的天图,看起来可以拿来一用。那是一个深夜,在我们提交天图论文之前不久,安赫丽卡和孩子们都已经睡了,我也正准备上床。但我实在太好奇了,很想看看那讨厌的四极矩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决定写一个计算机程序,生成一张图片来看看。当图片从计算机屏幕上蹦出来时(见图2-6左图),我顿时被迷住了——它不仅比预想的更弱(较冷和较热区域之间的温度起伏几乎接近零),并且沿着一条有方向的一维条带分布,而不是理论预测的随机分布,所以看起来十分有趣。我当时已经困得要死,但为了奖励自己深夜还在工作,我决定再调试一张新图片,于是我把2改为3,得到了一张第三极矩,也就是八极矩的图片。天呢!这究竟是什么?屏幕上出现的图片中,斑块的分布同样遵循一个一维的条带,方向与四极矩基本相符(见图2-6中图)。这可不是宇宙应该有的样子啊!和我们平时拍的照片不同,宇宙的照片不应该存在一个特殊的方向,比如“上”——它应该看起来很随机,不管你怎么旋转照片,看起来应该都一样。然而,我屏幕上的这张宇宙“婴儿照”却拥有斑马一样的条纹,排列在一个特别的方向上。我怀疑我写的代码有问题,于是又把3改成4,出现了第三张图(见图2-6右图),这次和预测的完全一样——斑点随机分布,没有特殊的方向。
1700916922
1700916923
安赫丽卡再次检查了数据,确认一切无误之后,我们把这个惊奇的发现写进了天图论文。令我惊讶的是,《纽约时报》竟然提到了我的论文,还派了一个摄影师过来给我拍大头照。接下来,包括我们在内的许多团队都对数据的细节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有些人把那个特殊的方向戏称为“邪恶轴心”;一些人则辩称这是统计学上的巧合,或者是来自银河的干扰。还有人认为,事实应该比我们想象的更神秘,并声称他们用不同的方法在第4和第5极矩中也找到了类似的异常现象。此外,还涌现了一些新奇的解释,比如,我们生活在一个小小的“面包圈宇宙”中,空间转一圈后与自身相连,但后续的分析认定这是不可能的。直到今天,我对“邪恶轴心”的困惑与那天晚上相比,一点也没有减少。
1700916924
1700916925
从0到1,宇宙微波背景理论的历程
1700916926
1700916927
2006年,安赫丽卡和我被邀请到斯德哥尔摩,庆祝COBE卫星的研究成果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不出所料,COBE团队内部开始争抢功劳。最后,奖项由乔治·斯穆特和约翰·马瑟(John Mather)二人分享。看到他俩和解,我十分欣慰。整个COBE团队都被邀请过去,沐浴在当之无愧的荣耀中。我感到,那些不愉快的嫌隙被无休止的高雅酒会用一个明显的事实所黏合了,那就是,他们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作,不仅让两个人同时获得了诺贝尔奖,更重要的是,他们拍下的第一张宇宙“婴儿照”创造出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新领域,把宇宙学的研究带进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我多么希望,乔治·伽莫夫、拉尔夫·阿尔菲和罗伯特·赫尔曼也出现在这里。
1700916928
1700916929
2013年3月21日清晨,我5点就起床了,为了看一个巴黎的网络直播——普朗克卫星团队即将公布他们的第一张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图像。过去的10年里,ACBAR、ACT、南极望远镜等实验设备都曾拓宽我们对宇宙微波背景的知识,但普朗克卫星才是WMAP探测器以来最大的里程碑。我正在刮胡子时,乔治·艾夫斯塔休(George Efstathiou)正在向公众讲述他们的成果,突然一股怀旧和兴奋交织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仿佛回到了1995年3月,当时艾夫斯塔休邀请我到牛津大学去和他合作,为还未发射的普朗克卫星开发一种新算法。这是我第一次被邀请参加学术合作,感到十分荣幸。我们一起开发出了一种去除干扰信号的新方法,帮助普朗克项目得到了欧洲空间局(ESA)的资金。时光荏苒,现在浴室镜里这个老了8岁、正在刮胡子的我,终于要看到这个项目的成果了。
1700916930
1700916931
当艾夫斯塔休展示普朗克卫星最新的天图时,我忍不住放下刮胡刀,找出我们之前清除了前景干扰的WMAP探测器天图放在笔记本电脑屏幕旁边。它们几乎严丝合缝!宇宙邪恶轴心依然存在!我把这两张图都放到了图2-5中,好让你进行对比。你可以看到,所有大尺度结构都能精致地吻合在一起,但普朗克天图中有更多的小斑点。这是由于它有出众的灵敏度和分辨率,能拍下WMAP探测器因无法辨认而模糊掉的小细节。普朗克卫星证明,我们多年的等待是值得的!由于它出色的质量,普朗克卫星总算为WMAP探测器之前的表现提供了一份可对照的答题卡。仔细消化普朗克卫星的结果后,我认为WMAP项目团队的工作完全能得A+。当然,普朗克卫星项目团队也是如此。然而我认为,普朗克卫星给人们最大的惊喜就是:没有惊喜——从本质上说,它再一次确认了我们已经相信的宇宙图景,只是更加精确。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终于成熟了。
1700916932
1700916933
1700916934
1700916935
1700916936
泰格马克教授将普朗克卫星天图投影到了一个球体上,读者可以仔细端详它丰富的色彩和细节。扫码关注“湛庐教育”,回复“穿越平行宇宙”获取该图。
1700916937
1700916938
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将最早的时间由140亿年前拨回到大爆炸后40万年,看见周围的空间充满了炙热的等离子体。那时候,没有人,没有行星,没有恒星,也没有星系——只有原子在弹来蹦去,辐射出耀眼的光芒。然而,更加神秘的问题浮出水面:这些原子从何而来?
1700916939
1700916940
原子是大爆炸的产物吗
1700916941
1700916942
宇宙,一个熊熊燃烧的核聚变反应堆
1700916943
1700916944
之前我们讲到,伽莫夫对宇宙的过去进行了大胆的推演,成功预测了宇宙微波背景,为我们呈现了绝妙的宇宙“婴儿照”。然而对他来说,这个了不起的成就还远远不够,于是,他把时间往回推演到了更早的时候,并算出了结论。时间越早,温度越高。我们知道,大爆炸后40万年时,几千摄氏度的氢元素充满了宇宙空间,几乎有太阳表面一半那么热,所以那时氢元素发生的事,和太阳表面正在发生的一样——发光。所以产生了宇宙微波背景辐射。伽莫夫还意识到,大爆炸后仅1分钟时,氢的温度大约高达10亿℃,比太阳内核还炙热,所以它一定也会发生太阳内核正在发生的事——核聚变,将氢元素聚变成氦元素。然而不久之后,宇宙逐渐膨胀和冷却,冷到不足以发生核聚变时,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关掉了这个宇宙核聚变反应堆的开关。那时,还没来得及把所有氢都转化为氦。受到伽莫夫的启发,他的学生阿尔菲和赫尔曼对此进行了进一步计算。那时还是20世纪40年代,由于没有现代计算机,他们的工作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1700916945
1700916946
宇宙在最初的40万年里是不透明的,之前发生的事都被藏在宇宙微波背景的等离子屏幕后。那么,要如何检验伽莫夫的这个预测呢?伽莫夫意识到,这个情况和对恐龙的研究很相似——你根本不可能直接看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能找到化石证据!用现代观测到的数据和计算机重新运行他们的计算过程,你能预测出,当宇宙还是一个核聚变反应堆时,有25%的质量生成了氦。当你用望远镜,通过遥远星系的光谱来测算它们的氦含量时,你会得到一个数字:25%!对我来说,这和发现霸王龙股骨化石一样令人印象深刻——这就是疯狂往事的直接证据。只不过这件事的疯狂之处在于,万事万物都热得疯狂,就像太阳的核心一样。此外,氦元素并不是唯一的“化石证据”。随着伽莫夫的理论变得广为人知,太初核合成理论(也就是大爆炸核合成)预测,三十万分之一的原子是氘[5],五十亿分之一的原子是锂。这两个比例都已被观测证实,并与理论值完美契合。
1700916947
[
上一页 ]
[ :1.70091689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