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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子引力世界的风格继承了所谓相对论派的传统。这是爱因斯坦的助理以及他们的学生们所引领的——如贝格曼、戈尔博格(John Goldberg)和惠勒。这个群体的核心价值是尊重个人思想和研究纲领,怀疑流行时尚,依赖数学的纯净论证,他们深信关键的问题密切联系着关乎空间、时间和量子本性的基本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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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弦理论家群体的风格是基本粒子物理学文化的延续。这种风格总是充满着冲动、好斗和竞争的意气,理论家们喜欢争先响应新的进展(1980年前,那通常是实验的)而不相信哲学问题。当科学的中心从欧洲转移到美国,当智力的焦点从基础新理论的解释转向理论的应用时,这种风格也取代了爱因斯坦和最子理论创立者们的那种思辩和哲学式的风格,而且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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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解决不同类型的问题,科学需要不同的风格。我的假定是,弦理论的错误在于它用基本粒子物理学的研究风格来发展,而那不适于新理论框架的发现。如果脱离实验,标准模型成功的风格也很难坚持下去。这种争斗的、赶潮流的风格只有在实验发现的武装下才能发挥作用,但在没有潮流而只有几个杰出人物的观点和品味时,它就只能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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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学物理时,两种研究风格都很健全。基本粒子物理学家比相对论专家的数量多,但两家都有活动的自由。对那些想解决空间、时间和量子理论的基本问题的人来说,虽然没有多少发展自己思想的天地,但只要有好的想法,也能得到足够的支持。从那时起,虽然相对论风格的需要增多了,它们在学术界的地盘却缩小了,原因是弦理论和其他重大研究计划成了主角。除了宾州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而外,做量子引力而不以弦理论或高维理论为基础的助理教授们,没有一个被美国研究大学录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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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最不适合眼前问题的风格却在国内外成了物理学的主角呢?这是一个社会学问题,但只要我们想构建思想,让我们的学科回到从前的成功,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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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说明问题的背景,我们看看科学景观的一些流行变化——年轻人若想开拓自己的科学生涯,就必须直面这片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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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显著的变化是,年轻人为了赢得有影响的老科学家的青睐,必须承受更大的压力。塑造美国科学辉煌的那一代人都接近退休了,他们也曾竞争过一流大学和研究机构的好职位,但是如果只想在某个地方做一个教授,有自己工作的自由,就不会有很多的压力。从20世纪40~70年代,大学数量指数式地增长,年轻的科学家毕业时往往拥有几个大学的职位。我曾见过几个老同事,他们就从来没为找工作发过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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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情况不同了。大学数量在20世纪70年代末就没再增加,而早先聘任的教授培养的研究生越来越多,这意味着物理学和其他科学的博士严重过量了。结果,研究型大学和学院的各个层次的学术职位的竞争都很激烈。学校更重视聘请那些可能得到研究机构的基金资助的人员。这就极大限制了年轻人发展自己的研究纲领的自由,他们只好跟着老科学家们的思路走。如果有创造力的人想找一个地方安静地做研究,追求冒险的原创的思想,那种地方是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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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相关的是,现在的大学比一两代人之前越来越专业化了。虽然大学教授的人数没有增加,管理者的人数和权利却增大了。因此,在招聘新人时,更少依赖个别教授的判断,而更多根据成绩的统计,如资助情况和论文水平。这也使年轻科学家更难逆着科学主流去开拓自己的新研究纲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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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公正地评价同行的工作,我们这些教授几乎总是反射性地党同伐异。即使我们上升到学术政治的高度,也常常免不了用单一的标准来评价一个科学家伙伴。在教授委员会和非正规讨论中,我们说某人“好”,某人“不好”,其实并不真的了解他们。个人一生的工作岂能简化为一句“老甲不如老乙好”?通常情况下,人们似乎更看重只靠聪明和勤奋就能取得的成绩,而不在乎探索性的思想或想象力。更重要的还是学界的风尚,谁要是忽略了它,就将断送学术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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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和一个退休将军做项目,他曾领导过一个军官学院,后来成为一名商务顾问。他说与大学合作很伤脑筋。我问他问题出在哪儿,他说:“我们要向海军军官讲一个简单但基本的事情,那就是我遇到的大学管理者似乎没有一个知道,管理与领导是有重大区别的。后勤供给你只要管理就可以了,但在战场上你必须领导士兵。”我同意他的话。我读大学时,见过的管理比领导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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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当然不限于科学。课程计划和教学方法的改革步伐确实还很落后。任何改革的建议都需要经过全体教授的批准,而多数教授一般都看不到他们几十年的教学方法有什么错误。我以前听说过顽固的大学怎么改革。我很幸运走进了一个第一年就学粒子物理学的学院。这是很难得的。尽管量子物理学在80年前就取代了牛顿力学,北美的多数院校却仍然把量子力学推迟到第三学年,而且只给物理学专业的学生上课。因为我知道怎么讲一年级的量子力学,我在哈佛大学读研究生时就建议那么做。我得到了年轻教授格奥尔基(Howard Georgi)的支持,同意和我一起讲课。但课本由人文与科学系的主任决定。他告诉我,这跟我们的设想无关,只是因为它没有经过那些不能逾越的委员会。“假如我们让每个教授都教他想教的,”他说,“我们的教育就会一片混沌。”我不知道教育混沌是不是那么可怕;不管怎么说,哈佛大学还是没有为一年级学生开量子力学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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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在美国拿物理学位的毕业生人数几十年来一直在减少。你大概认为这将缓解物理学职位的竞争。不是那样的,虽然本科生减少了,从发展中国家来的雄心勃勃的聪明博士却多了。同样的状况在其他发达国家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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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是耶鲁大学负责调查这种现象的教授委员会的一员(后来也就不管了),有机会问一些离开物理学的同学,他们为什么那么做。他们提出的一个理由是,物理学课程令人生厌——第一年不过重复他们在高中学过的东西,没有一点儿像量子理论、宇宙学、黑洞等令人兴奋的题目。为了稳住物理学生的下滑,我曾向聘我的每所大学建议把量子力学作为一年级的课程。每次我都被拒绝了,不过有两次允许我做小规模的量子理论课程试点。试点是成功的,听过课的少数学生现在已经有了很好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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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在这儿讨论课程改革,但这个例子说明大学并未很好地起着创新机器的作用,哪怕只是革新落后科学80年的课程,他们也不敢冒一丝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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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科学家都悲叹各自领域的前进步伐。我认识几个生物学家和实验物理学家,他们痛苦地抱怨好多机会被浪费了,因为他们系里当权的老科学家们已经丧失了当年新做博士时的胆略和想象力。从学术界的底层提出的好思想得不到足够的重视;相反,高层人物的思想却被抬得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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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考察助长这些风气的社会学,我们是不可能解决它们的。如果说我们物理学家自以为能解释基本的自然律,那么当然也该能理性地思考学术研究的社会学和那些令学术机构苦恼的阻碍科学进步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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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社会学”一词在弦理论家中间出现的频率高于我熟悉的任何其他科学家群体。它似乎是“群体观点”的简写。和年轻的弦理论家讨论问题的现状时,常听他们说“我相信这个理论,但我讨厌社会学。”如果你批评弦理论会议上报告的观点太局限,或者抱怨研究课题像走马灯一样变换太快,弦理论家会同意你的意见,而且补充说,“我不喜欢它,但那不过是社会学。”不止一个朋友劝告我,“群体已经决定了弦理论是正确的,你已经无事可做了。你不可能斗过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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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社会学家会告诉你,为了理解群体的作为,你必须考察权力。准对谁有权力?如何发挥那种权力?科学的社会学不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它指的是成名的老科学家对青年科学家事业的影响。我们科学家说起它就感到不舒服,因为它迫使我们面对这样的事实:科学不全是客观和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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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相信我们还是不得不谈理论物理学的社会学,因为我们笼统称之为“社会学”的那些现象对它的进步起着很大的副作用。即使多数弦理论家都是真诚的人,怀着美好的科学愿望,但仍然存在一些社会学因素偏离了建立更大的科学共同体的理想。这已经在理论物理学方法中滋生了阻碍进步的病态。这个问题不在于弦理论是否值得做,值得支持,而在于为什么没有实验预言的弦理论能垄断基础物理学的资源,阻碍其他同样有前途的方法。有很好的证据说明,弦理论本身的进步也减缓了脚步,因为社会学限制了它要探索的问题,将科学进步所需要的具有想象力和独立思想的科学家挡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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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指出,理论物理学中总是存在主导的领域。有段时间它是核物理,接着是基本粒子物理学。弦理论是最近的唯一的例子。任何时候都有一个主导的领域,也许物理学群体就是靠这种方式组织起来的。如果真是那样,我们需要考察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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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理论群体首先令外人关注的就是他们的自信。作为1984年第一次超弦革命的见证人,我还记得当年欢呼新理论胜利的感觉。“未来12个月或18个月,一切都会好的。”弦理论的新星弗里丹劝我,“趁理论物理学还有事可做,你最好赶紧进来。”这只不过是一个例子,还有很多人都断言事情很快就会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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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当然没有了结。但是,尽管后来经历那么多起伏,许多弦理论家仍然非常自信,既相信弦理论的真实,也相信自己比不能或不愿做弦理论的人更高明。对许多弦理论家(尤其是对过去的物理学没有记忆的年轻人)来说,简直不能理解一个天才的物理学家在面对如此良机时会选择做弦理论以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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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态度当然伤害了其他领域的物理学家。斯坦福直线加速器中心的粒子物理学家赫维特(JoAnne Hewett)在她的博客里表达了自己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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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有些弦理论家好狂妄,即使物理学家也没有那样的。有人真的相信所有非弦理论家都低他们一等。他们相互的推荐信都那么写,我也听人当面那么说……弦理论[看起来]是那么重要,似乎所有其他理论都该为它牺牲。这有两种表现:弦理论家们占据了太多的教授位置,有时根本和他们的能力不相称,而年轻的弦理论家通常没有受过良好的实验物理学的训练。有些人简直连基本粒子的名字都叫不上来。这两种表现都是我们领域的远忧。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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