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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22 如果不考察助长这些风气的社会学,我们是不可能解决它们的。如果说我们物理学家自以为能解释基本的自然律,那么当然也该能理性地思考学术研究的社会学和那些令学术机构苦恼的阻碍科学进步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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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24 值得注意的是,“社会学”一词在弦理论家中间出现的频率高于我熟悉的任何其他科学家群体。它似乎是“群体观点”的简写。和年轻的弦理论家讨论问题的现状时,常听他们说“我相信这个理论,但我讨厌社会学。”如果你批评弦理论会议上报告的观点太局限,或者抱怨研究课题像走马灯一样变换太快,弦理论家会同意你的意见,而且补充说,“我不喜欢它,但那不过是社会学。”不止一个朋友劝告我,“群体已经决定了弦理论是正确的,你已经无事可做了。你不可能斗过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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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26 真正的社会学家会告诉你,为了理解群体的作为,你必须考察权力。准对谁有权力?如何发挥那种权力?科学的社会学不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它指的是成名的老科学家对青年科学家事业的影响。我们科学家说起它就感到不舒服,因为它迫使我们面对这样的事实:科学不全是客观和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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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28 但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相信我们还是不得不谈理论物理学的社会学,因为我们笼统称之为“社会学”的那些现象对它的进步起着很大的副作用。即使多数弦理论家都是真诚的人,怀着美好的科学愿望,但仍然存在一些社会学因素偏离了建立更大的科学共同体的理想。这已经在理论物理学方法中滋生了阻碍进步的病态。这个问题不在于弦理论是否值得做,值得支持,而在于为什么没有实验预言的弦理论能垄断基础物理学的资源,阻碍其他同样有前途的方法。有很好的证据说明,弦理论本身的进步也减缓了脚步,因为社会学限制了它要探索的问题,将科学进步所需要的具有想象力和独立思想的科学家挡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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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30 应该指出,理论物理学中总是存在主导的领域。有段时间它是核物理,接着是基本粒子物理学。弦理论是最近的唯一的例子。任何时候都有一个主导的领域,也许物理学群体就是靠这种方式组织起来的。如果真是那样,我们需要考察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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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32 弦理论群体首先令外人关注的就是他们的自信。作为1984年第一次超弦革命的见证人,我还记得当年欢呼新理论胜利的感觉。“未来12个月或18个月,一切都会好的。”弦理论的新星弗里丹劝我,“趁理论物理学还有事可做,你最好赶紧进来。”这只不过是一个例子,还有很多人都断言事情很快就会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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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34 事情当然没有了结。但是,尽管后来经历那么多起伏,许多弦理论家仍然非常自信,既相信弦理论的真实,也相信自己比不能或不愿做弦理论的人更高明。对许多弦理论家(尤其是对过去的物理学没有记忆的年轻人)来说,简直不能理解一个天才的物理学家在面对如此良机时会选择做弦理论以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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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36 这种态度当然伤害了其他领域的物理学家。斯坦福直线加速器中心的粒子物理学家赫维特(JoAnne Hewett)在她的博客里表达了自己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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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38 我发现有些弦理论家好狂妄,即使物理学家也没有那样的。有人真的相信所有非弦理论家都低他们一等。他们相互的推荐信都那么写,我也听人当面那么说……弦理论[看起来]是那么重要,似乎所有其他理论都该为它牺牲。这有两种表现:弦理论家们占据了太多的教授位置,有时根本和他们的能力不相称,而年轻的弦理论家通常没有受过良好的实验物理学的训练。有些人简直连基本粒子的名字都叫不上来。这两种表现都是我们领域的远忧。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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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40 赫维特博士描述的狂妄从一开始就是弦理论家群体的特征。钱德拉赛卡(Subrahmanyan Chandrasekhar,也许是20世纪最伟大的天体物理学家)喜欢讲一个故事。他80年代访问普林斯顿,人们为他获得诺贝尔奖举行庆祝会。在宴会上,他发现自己身旁坐着一个热心的年轻人。他以物理学家通常的方式开始了谈话,问他的邻座,“最近你做什么?”年轻人回答,“我在做弦理论,20世纪最重要的物理学进展。”接着,年轻的弦理沦家建议老钱放弃正在做的事情,改做弦理沦,否则他会像20年代那些没有紧紧抓住量子理沦的人一样落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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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42 “年轻人,”老钱回答说,“我认识海森伯。我向你保证,海森伯决不会这么冒失地要人家停下正在做的事情而去做量子理沦。他当然也决不会无礼地向一个50年前就是博士的老人说他就要落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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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44 任何与弦理论家打交道的人对这种超人的自信已经司空见惯了。不论讨论什么问题,从来没人(除非是门外汉)提出理论可能根本就是错的。如果提起弦理论实际上预言了一个景观而没有任何预言,有的弦理论家会大谈如何改变科学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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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46 有些弦理论家宁愿相信弦理论太深奥而不被大众理解,也不愿考虑它可能真的错了。最近某个物理学博客上有个帖子,很好说明了这一点:“我们不能指望一只狗理解量子力学,我们也许正在接近人类对弦理论认识的极限。也许天外还有先进的文明,在他们眼里我们也不过像一群小狗,也许他们已经认清了弦理论,而且发展了更好的理论……”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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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48 其实,弦理论家似乎毫不怀疑弦理论必然是正确的,虽然他们也承认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换句话说,弦理论将包容后来的任何东西。第一次听说这个观点时,我以为是个笑话,但再三的重复令我相信说话者是认真的。赛伯格(Even Nathan Seiberg,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著名理论家)在最近一次访谈中说(带着微笑),“如果[除了弦理论]还能有什么,我们会叫它弦理论。”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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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50 他们还有一个相关的特征,就是自我感觉良好,而对用其他方法研究弦理论声明要解决的问题的人,他们却没有一点尊重。实际上,弦理论家对弦论之外的东西通常并不感兴趣,也视而不见。和量子引力会议不同,弦理论会议从不邀请其他路线的科学家们提交论文。这当然只会强化弦理论家们的断言:弦理论是唯一给出正确量子引力结果的方法。弦理论家不尊重其他方法,有时简直到了蔑视的地步。在最近的一个弦理论会议上,剑桥大学出版社的一个编辑私下告诉我,有个弦理论家告诉他绝不考虑让他们出版他的东西,因为剑桥出版了一本关于量子引力的书。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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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52 弦理论家知道他们在物理学世界的主导地位,多数都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说理论本身还不能证明,有那么多天才人物为它工作这个事实也足以证明了。如果你向专家针对弦理论的某个论断提出具体的问题,那么你大概自己都没明白,就会被人家看作不可理喻,不是一路人。当然,更开明的弦理论家并不是这样的——但是,当年轻的弦理沦家突然发觉自己正在和一个并不欣赏他的假定的人谈话时,你常常会看到一张拉长的脸,我已经见得太多了,想不见都不行。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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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54 弦理论的另一特征是,弦理论家与非弦理论家之间存在着明确的界线,这是其他物理学领域所没有的。也许你写过几篇弦理论的论文,但那并不意味着你一定会被弦理论家们认同为他们的一分子。起初我感到很疑惑。我曾走过一条老路,尽可能地向不同的方法学习。我最初也看到了自己做的事情,甚至包括量子引力,原来就是为了解决弦理沦的一个未解问题——使它成为背景独立的形式。最后,有朋友告诉我,要想被弦理论群体认同——这样才有望做出成绩——你不但只能做弦理论,而且要做弦理论家们正在做的特殊问题。我想我的朋友大概没意识到那么做会伤害我的判断力,侵犯我的学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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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56 我兴趣很广,常参加我的领域外的会议。但只有在弦理论会议上,才会有人过来问,“你现在做什么?”如果我解释说我在做弦理论,想来看看其他人在做什么,他们常常会古怪地皱着眉头说,“你不是那个做圈的家伙吗?”在天体物理学、宇宙学、生物物理学或后现代主义的会议上,都不曾有人问我去那儿做什么。在一次弦理论会议上,一个著名弦理论家坐下来,伸出手说,“欢迎回家!”另一个人说,“很高兴在这儿看到你!我们一直为你担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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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58 任何一年里,弦理论深入探讨的领域都不会超过两个或三个。研究领域逐年改变,只要看看人们在重要年会上谈论的题目,就能跟踪这股潮流。经常是至少三分之二的话题集中在一两个方向,它们两年前还在幕后,而过两年就将退出舞台。年轻人很清楚,成功的事业需要紧跟一两股时尚的潮流,正好可以赢得一个好的博士后位置,然后做一个好的助理教授。如果和弦理论的领导者们谈这个问题(我就谈过很多次),你会发现他们真的相信集中众多聪明人一起努力,会比让个人独立思考和探索不同的方向,能更快取得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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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60 这种整体的和“有纪律的”(某个老资格弦理论家说的)方法产生了三个不幸的后果。首先,如果问题不能在两三年内解决,就会被扔掉,而且再也不会被捡回来。原因简单而残酷:年轻的弦理论家如果不快点儿放弃他们辛苦得来的落伍专业而走进新的方向,就可能丢掉饭碗。第二,整个领域仍然处在几个老人的思想和研究纲领的驱动下。在过去的10年里,只有两个年轻弦理论家,马尔德希纳和布索(Raphael Bousso),取得了改变领域方向的发现。这和更健全的物理学领域是截然不同的,那些领域的多数新思想和新方向都来自人们二三十年的研究。第三,弦理论没有充分发挥群体内的人才的作用。有很多努力是重复的,而很多有潜力的重要思想却没人探索。任何身居大学委员会负责选拔博士后的人,都会看到路越走越窄了。在诸如宇宙学、量子信息论或量子引力等领域,有多少候选者就有多少个研究方案,而且很多思想是闻所未闻的。在弦理论的领域,你经常会一次又一次地遇到相同的两三个研究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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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62 当然,年轻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那样的委员会待过多年,发现弦理论家使用的能力评价标准几乎都不同于其他领域,只有很少的例外。据我所知,对当前问题所需要的数学能力的要求比原创性思想更高。如果某人只和一流科学家一起发表文章,而其研究计划表现不出独立的判断力和创造性,他是不会被一流的量子引力研究机构录用的,但这似乎是进入一流弦理论研究中心做博士后的最保险的途径。令我兴奋的申请者——有独立完成的论文,描述了令人惊奇的大胆的思想——却令弦理论的朋友们感到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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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64 在我经历过的其他群体,如量子引力和宇宙学,未解的问题都存在多种观点。如果你和五个不同的专家交谈,不论老的还是年轻的,你会得到五种不同的关于课题前景的认识。除了最近关于理论景观和人存原理的讨论而外,弦理论家有着惊人一致的观点。你可以从不同的人那儿听到同样的事情,甚至同样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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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66 我认识一些年轻的弦理论家,他们不承认有这些特征。他们坚持说群体内有多样的观点——只是旁观者不能走近罢了。这是好消息,但人们私下对朋友说的却不是这样的。实际上,如果在私下里而不是公开传播不同意见,就说明有种等级在决定着对话——以及研究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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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68 弦理沦的领导者们对研究活动的打压,不仅应在原则上遭到谴责,它几乎已经肯定阻碍了进步。我们这么说,是因为我们看到领域内的很多思想要在第一次提出多年以后才变得重要。例如,弦理论是由大量理论组成的一个集合,这个发现第一次是斯特罗明戈在1986年发表的,但到2003年,弦理论家才跟着卡洛什(Renata Kallosh)和她在斯坦福的同事们的工作,开始广泛讨论它。119下面是CERN著名弦理论家莱尔歇(Wolfgang Lerche)最近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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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170 我感到恼火的是,这些思想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就出现了,在一篇关于四维弦构造的论文里,曾粗略地估计弦真空的数量,大约为101500。这项研究被忽略了(因为它不符合当时的哲学),而忽略它的人现在却重新“发现”了那片景观,并因此走进杂志,甚至还想写专著……整个讨论本可以(其实也应该)发生在1986年或1987年。那时以来,真正发生变化的是某些人的头脑,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全力运转的斯坦福的宣传机器。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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