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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弦理论家很容易回应这种批评。他们可以举出很多历史的事例,说明科学的进步依赖于专家群体形成团结一致的意见,而外来者缺乏足够的评估证据和进行判断的职业技能,所以他们的意见必须抛弃。由此,科学群体必须拥有树立和加强共识的机制。在外行人看来那也许像小团体思维,实际上是理性的,是在严格的约束规则下运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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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可以反驳人们谴责他们以群体的意见取代了个人的重要思想。我和一个著名的科学社会学家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未经证明就相信一些关键猜想并不稀奇。135没有哪个科学家能直接证明构成其学科信仰基础的所有实验结果、计算和证明;几乎没人有那个能力,而在当代科学中,谁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于是,当你加入某个科学群体,就必须相信同事告诉你的他们专业领域的结果。这就可能导致将猜想作为事实来接受,但它既发生在最终成功的研究中,也同样多地发生在失败的项目里。当今科学如果没有一群可以相互信任的人,简直就无法进行下去。因此,虽然这样的插曲令人遗憾,而且在出现时就该修正,但它们本身并不意味着什么注定失败的研究或病态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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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老牌的弦理论家可以说他们德高望重,有资格在他们觉得合适的地方指导研究。毕竟,科学实践以直觉为基础,而这就是他们的直觉。会有人浪费时问做他们不相信的事情吗?他们当然只会请人来做那些他们认为最可能成功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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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如何同答这种辩解呢?如果科学基于专家群体的共识,那么你在弦理论中所拥有的就是一个群体,其中的专家对他们研究的理论的正确有着惊人一致的意见。有什么合理的根据——不论以什么方式——拿出理智而切实的反对意见吗?我们需要做很多事情,而不仅仅是抛弃“小团体思维”这样的字眼。我们必须有一个关于科学是什么和如何运行的理论,它将清楚地说明,如果一个特殊的群体在理沦未经正常检验之前就在领域中占据主导地位,那是科学的悲哀。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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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学的困惑 第十七章 什么是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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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扭转物理学的这股恼人的潮流,我们必须首先明白什么是科学——什么推动它向前,什么拉着它后退。为此,我们对科学的定义必须超越所谓科学家所做的事情的总和。本章的主要目的就是提出这样一个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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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976年走进哈佛大学研究生院时,还是来自小学校的天真学生。我敬畏爱因斯坦、玻尔、海森伯和薛定谔,惊讶他们神奇的思想力量给物理学带来的变革。和许多年轻人一样,我做梦都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这时我置身于粒子物理学的中心,周围都是领域里的头面人物——如科尔曼、格拉肖和温伯格。这些人聪明绝顶,但一点儿也不像我心目中的英雄。上课时,我从没听他们讲过空间和时间的本质或量子力学的基本问题。我也没见过有多少学生对这些问题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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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使我陷入了危机。我当然不如来自名校的同学那么基础扎实,但我在读大学时就已经做过研究,而多数同学都没做过;我也知道我学得很快,所以我自信能做物理学的工作。但我对如何才算一个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也有特别的想法。我在哈佛遇到的那些大理论物理学家和我的想象相距甚远。那里的氛围严酷而好斗,没有一点儿哲学味道,尽是些冲动、高傲、自负的人,还时常伤害与他们意见相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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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我和年轻的科学哲学家雷切尔一科恩(Amelia Rechel-Cohn)成了朋友,通过她结识了和我一样对哲学和物理学基本问题感兴趣的人。但这使事情变得更糟。他们比理论物理学家好一点儿,但似乎只乐于分析狭义相对论或普通量子物理学基础的逻辑问题。我对那样的谈话毫无耐性;我想创造理论,而不是批评理论。我确信——标准模型的创立者们似乎也曾那么草率——他们知道我需要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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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认真考虑放弃时,阿米丽亚(Amellia)给了我一本哲学家费耶阿本德(Paul Feyerabend)的书。书名叫《反对方法》,就像在对我说话——但它说的不是很令人鼓舞。它对我的天真和专注是一个打击。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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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耶阿本德在书中对我讲的是,看哪,孩子,别做梦了!科学不是坐在云端里的哲学家。它是人的活动,与任何别的东西一样复杂,一样成问题。科学没有单一的方法,谁是好科学家也没有单一的标准。好科学就是在历史的特定时刻增进我们知识的东西。别来烦我如何定义进步——随便你用什么方式定义,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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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费耶阿本德那儿我认识了进步有时需要深刻的哲学思想,但多数时候都不是那样的。进步的实现多数是靠投机者们抄捷径、夸大他们的知识和成就。伽利略算其中的一个;他的许多论据都是错误的,而他的对头——当时受过良好教育、善于哲学思维的耶稣会士天文学家们——很容易发现他的思想漏洞。不过,最终是他对了而他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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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费耶阿本德认识了没有什么先验的论证能告诉我们什么东西能适应所有的环境。某个时刻推进科学的力量在其他时候可能就是错的。从他讲的伽利略的故事,我还明白了更多的东西:你必须为自己的信仰而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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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耶阿本德的言论远非及时的清醒剂。如果我想做好科学,我就必须认识到我有幸合作的人都是当代的大科学家。他们和所有大科学家一样,是靠正确的思想和奋斗取得的。如果你的思想正确并且为之奋,总会取得成绩的。不要浪费时间替自己难过,也别为爱因斯坦和玻尔伤感。没人能帮助你,只有自己能发展自己的思想,也只有自己能为它们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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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很长的路才决定留下做科学。我很快发现,将粒子物理学用过的方法用于量子引力问题,是做不了真正研究的。如果这意味着暂时将基本问题放在一边,那么能建立新的基础并在新基础进行计算,也是了不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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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感谢费耶阿本德挽救了我的事业,我给他寄了一本我的博上论文。他回信时给我寄了一本他的新书《自由社会的科学》(1979),还请我去伯克利时访问他。几个月后,我正好去加州参加粒子物理学会议,就设法去找他,可是去得太突然了。他不在学校办公,连办公室也没有。当我打听他时,哲学系秘书笑了,让我去他家找。电话本上有他的地址,在伯克利山米勒大街。我鼓起勇气拨通了他的电话,礼貌地说要找费耶阿本德教授。不知谁在电话那头大声说,“费耶阿本德教授!那是另一个人。你可以在学校找他。”然后就挂了。于是我到他的班上去找到他了,然后进行了友好的谈话,可惜时间太短。可就在这几分钟里,他给了我一个无价的忠告。“是的,学术界一团糟,你做不了什么事情。可是别担心。就做你想做的。如果你知道你想做什么,并且大力倡导,没人能阻止你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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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他给我写了第二封信,寄到圣塔巴巴拉,我刚去那儿的理论物理研究所做博士后。他说他和一个有才干的物理学本科生谈过话,那人和我一样也对哲学感兴趣。问我是否愿意见他,给他提一些建议。我想的是能有第二次机会和费耶阿本德谈话,就到了伯克利,在哲学楼的阶梯上见到了他们两位(显然就像他和同事一样亲近)。费耶阿本德请我在“加州料理”(Chez Panisse)吃午饭,然后带我们去他家(原来就是在伯克利山米勒大街),这样他就能看他喜欢的肥皂剧,而那个同学和我也能谈话。在路上,我和费耶阿本德坐在他的小跑车的后排。他的车装了充气筏,即使发生八级地震,他也能安全通过海湾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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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耶阿本德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重正化,那是量子场论中处理无穷大的一种方法。我惊奇地发现他非常熟悉当代物理学。他并不像我的某些哈佛教授说的那样,他不反科学。很明显他喜欢物理学,他比我见过的多数哲学家都更喜欢谈技术性问题。他作为科学敌人的名声无疑是因为他考虑了为什么科学会没有结果的问题。那难道是因为科学有方法吗?巫医也有方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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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冒昧地认为,也许区别在于科学运用了数学。他回答说,占星学也用数学,而且,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解释占星学家们所用的不同计算体系的细节。他举例说,开普勒(历史上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为占星学的技术进步做出了几个重大贡献,而牛顿在炼金术上花费的时间比物理学还多,对这些事情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我们是比开普勒和牛顿还伟大的科学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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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耶阿本德相信科学是一种人类活动,是投机者的事业,他们不遵从一般的逻辑或方法,而做任何能增进知识(不论你怎样定义)的事情。所以,他的大问题是:科学如何运作,它为什么运作得那么好?即使他反对我的所有解释,我觉得他热情追求这个问题,不是因为他反科学,而是因为他关心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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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费耶阿本德给我讲了他的故事。他十几岁在维也纳时很有物理学天赋,但他应征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研究活动也缩减了。他在俄国前线受伤,后来在柏林退伍,战后在那儿谋得一个演员的差事。不久,他对剧场厌倦了,又回到维也纳做物理学研究。他参加了哲学俱乐部,发现只需要简单发挥从表演专业学来的技巧,在争论的任何一边都能赢。这使他怀疑学术的成功是不是还有任何理性基础。一天,学生们把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请来俱乐部。费耶阿本德被深深触动了,决定走进哲学。维特根斯坦和他谈话,请他去剑桥一起做研究。但当他到英国时,维特根斯坦去世了,于是有人建议他和另一个从维也纳流亡出来的波普尔(Karl Popper)谈谈,他正在伦敦经济学院教书。因此他到了伦敦,从写攻击波普尔著作的论文开始了他的哲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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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他得到一个教师职位。他问一个朋友,自己知道的很少,应该怎样上课。朋友告诉他,把他认为知道的东西写出来。他写满了一页纸。朋友接着告诉他,拿第一句话做第一堂课的主题,第二句话做第二课的主题,依此类推。就这样,这位从物理学学生经过士兵和演员的人,成了哲学教授。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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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耶阿本德开车送我们回伯克利校园。离开时,他给我们提出了最后一个忠告。“就做你想做的,不要管别的事情。在我的经历中,从来没有花过五分钟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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