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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30 费耶阿本德在书中对我讲的是,看哪,孩子,别做梦了!科学不是坐在云端里的哲学家。它是人的活动,与任何别的东西一样复杂,一样成问题。科学没有单一的方法,谁是好科学家也没有单一的标准。好科学就是在历史的特定时刻增进我们知识的东西。别来烦我如何定义进步——随便你用什么方式定义,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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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32 从费耶阿本德那儿我认识了进步有时需要深刻的哲学思想,但多数时候都不是那样的。进步的实现多数是靠投机者们抄捷径、夸大他们的知识和成就。伽利略算其中的一个;他的许多论据都是错误的,而他的对头——当时受过良好教育、善于哲学思维的耶稣会士天文学家们——很容易发现他的思想漏洞。不过,最终是他对了而他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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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34 我从费耶阿本德认识了没有什么先验的论证能告诉我们什么东西能适应所有的环境。某个时刻推进科学的力量在其他时候可能就是错的。从他讲的伽利略的故事,我还明白了更多的东西:你必须为自己的信仰而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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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36 费耶阿本德的言论远非及时的清醒剂。如果我想做好科学,我就必须认识到我有幸合作的人都是当代的大科学家。他们和所有大科学家一样,是靠正确的思想和奋斗取得的。如果你的思想正确并且为之奋,总会取得成绩的。不要浪费时间替自己难过,也别为爱因斯坦和玻尔伤感。没人能帮助你,只有自己能发展自己的思想,也只有自己能为它们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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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38 我走过很长的路才决定留下做科学。我很快发现,将粒子物理学用过的方法用于量子引力问题,是做不了真正研究的。如果这意味着暂时将基本问题放在一边,那么能建立新的基础并在新基础进行计算,也是了不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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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40 为了感谢费耶阿本德挽救了我的事业,我给他寄了一本我的博上论文。他回信时给我寄了一本他的新书《自由社会的科学》(1979),还请我去伯克利时访问他。几个月后,我正好去加州参加粒子物理学会议,就设法去找他,可是去得太突然了。他不在学校办公,连办公室也没有。当我打听他时,哲学系秘书笑了,让我去他家找。电话本上有他的地址,在伯克利山米勒大街。我鼓起勇气拨通了他的电话,礼貌地说要找费耶阿本德教授。不知谁在电话那头大声说,“费耶阿本德教授!那是另一个人。你可以在学校找他。”然后就挂了。于是我到他的班上去找到他了,然后进行了友好的谈话,可惜时间太短。可就在这几分钟里,他给了我一个无价的忠告。“是的,学术界一团糟,你做不了什么事情。可是别担心。就做你想做的。如果你知道你想做什么,并且大力倡导,没人能阻止你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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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42 半年后,他给我写了第二封信,寄到圣塔巴巴拉,我刚去那儿的理论物理研究所做博士后。他说他和一个有才干的物理学本科生谈过话,那人和我一样也对哲学感兴趣。问我是否愿意见他,给他提一些建议。我想的是能有第二次机会和费耶阿本德谈话,就到了伯克利,在哲学楼的阶梯上见到了他们两位(显然就像他和同事一样亲近)。费耶阿本德请我在“加州料理”(Chez Panisse)吃午饭,然后带我们去他家(原来就是在伯克利山米勒大街),这样他就能看他喜欢的肥皂剧,而那个同学和我也能谈话。在路上,我和费耶阿本德坐在他的小跑车的后排。他的车装了充气筏,即使发生八级地震,他也能安全通过海湾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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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44 费耶阿本德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重正化,那是量子场论中处理无穷大的一种方法。我惊奇地发现他非常熟悉当代物理学。他并不像我的某些哈佛教授说的那样,他不反科学。很明显他喜欢物理学,他比我见过的多数哲学家都更喜欢谈技术性问题。他作为科学敌人的名声无疑是因为他考虑了为什么科学会没有结果的问题。那难道是因为科学有方法吗?巫医也有方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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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46 我冒昧地认为,也许区别在于科学运用了数学。他回答说,占星学也用数学,而且,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解释占星学家们所用的不同计算体系的细节。他举例说,开普勒(历史上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为占星学的技术进步做出了几个重大贡献,而牛顿在炼金术上花费的时间比物理学还多,对这些事情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我们是比开普勒和牛顿还伟大的科学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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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48 费耶阿本德相信科学是一种人类活动,是投机者的事业,他们不遵从一般的逻辑或方法,而做任何能增进知识(不论你怎样定义)的事情。所以,他的大问题是:科学如何运作,它为什么运作得那么好?即使他反对我的所有解释,我觉得他热情追求这个问题,不是因为他反科学,而是因为他关心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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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50 然后,费耶阿本德给我讲了他的故事。他十几岁在维也纳时很有物理学天赋,但他应征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研究活动也缩减了。他在俄国前线受伤,后来在柏林退伍,战后在那儿谋得一个演员的差事。不久,他对剧场厌倦了,又回到维也纳做物理学研究。他参加了哲学俱乐部,发现只需要简单发挥从表演专业学来的技巧,在争论的任何一边都能赢。这使他怀疑学术的成功是不是还有任何理性基础。一天,学生们把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请来俱乐部。费耶阿本德被深深触动了,决定走进哲学。维特根斯坦和他谈话,请他去剑桥一起做研究。但当他到英国时,维特根斯坦去世了,于是有人建议他和另一个从维也纳流亡出来的波普尔(Karl Popper)谈谈,他正在伦敦经济学院教书。因此他到了伦敦,从写攻击波普尔著作的论文开始了他的哲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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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52 几年后,他得到一个教师职位。他问一个朋友,自己知道的很少,应该怎样上课。朋友告诉他,把他认为知道的东西写出来。他写满了一页纸。朋友接着告诉他,拿第一句话做第一堂课的主题,第二句话做第二课的主题,依此类推。就这样,这位从物理学学生经过士兵和演员的人,成了哲学教授。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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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54 费耶阿本德开车送我们回伯克利校园。离开时,他给我们提出了最后一个忠告。“就做你想做的,不要管别的事情。在我的经历中,从来没有花过五分钟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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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56 我多少也是这么做的。一直到今天。现在我觉得我们不但要谈科学思想,还要谈科学过程。这是别无选择的。我们的后辈会接着思考为什么我们远不如我们的老师那么成功,我们对他们是负有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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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58 自从我访问费耶阿本德(他在1994年去世,70岁)以来,我引导了几个天才的青年学生走出我经历过的那种危机。但我不能对他们说我当年对自己说过的话——那时主流的研究风格成就辉煌,是必须尊重和服从的。现在我不得不同意我的青年同事,主流的风格是不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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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60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我在哈佛大学学习的那种做科学的风格没有让我取得进步。它建立标准模型成功了,却没能超越。30年过去了,我们必须问它如今是否已经落伍了。也许眼下需要爱因斯坦和他的朋友们的那种更思辩、更冒险也更哲学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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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62 这个问题远比弦理论广阔;它涉及整个物理学共同体多年形成的价值和态度。简单说,物理学共同体是以大项目的飞扬跋扈和小项目的谨小慎微构建起来的。于是,年轻的科学家如果能为大项目的问题提出技术精妙的解,令老科学家感到满意,他就有机会成功。如果反其道而行——独立思考并试图构建自己的思想——就只能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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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64 于是,物理学不能解决本身的关键问题。现在是转折的时候了——鼓励小的、冒险的、新的研究计划,抵制顽固的老方法。我们应该让爱因斯坦们重新回到主流,思考自己的问题,不要管强力科学家们的既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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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66 但为了说服怀疑者,我们必须回答费耶阿本德关于科学如何运作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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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68 似乎存在两种对立的科学观。一种认为科学是叛逆者的领地,所谓叛逆者,就是那些有着宏大新思想的人,他们奋斗一生就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这是伽利略神话,今天在几个令人敬慕的大科学家的奋斗中,如数学物理学家彭罗斯、复杂性理论家考夫曼(Stuart Kauffman)和生物学家马格里斯(Lynn Margulis),还能看到那神话的影子。另一种观点则把科学看成保守的、一致的共同体,几乎不能容忍丝毫的对正统思想的背离,而将创造的能量输入业已确定的研究纲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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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70 从某种意义说,两种观点都是对的。科学既需要叛逆者也需要保守者。乍看起来者似乎矛盾。一个蓬勃发展多个世纪的事业怎么会让叛逆者与保守者共存呢?诀窍是这样的:让叛逆者与保守者一辈子在科学共同体里做对头,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在个人的内心里做对头,一辈子不得安宁。但这是如何做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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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72 从每个科学家都有自己的声音看,科学是民主,但它绝没有少数服从多数的法则。而且,虽然每个人的判断都得到了重视,但共识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当我的专业的大多数人都去迎接一个我不能接受——即使有好处也不愿接受——的研究项目,我还能有什么落脚的地方吗?答案是,民主不仅是多数人的法则。在多数人法则之外还有着意识和伦理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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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74 于是,如果我们要说科学不仅是社会学,不仅是学术政治,那么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关于科学是什么的概念——要符合(而且超越)科学是人类的一个自治群体的思想。要说哪个特殊的组织形式或特殊的行为对科学好或坏,我们必须有一个超越普遍事物的价值判断的基础。我们必须有一个能脱离多数而不会被说成是怪人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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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76 我们先把费耶阿本德的问题打碎成几个简单的小问题。我们可以说当科学家对问题达成共识时科学就进步了。这种事情发生的机制是什么呢?在共识达成之前常有争论。不同的意见对科学进步起着什么铺路的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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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45378 为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应该回到早年的哲学家们的观点。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维也纳发生了一场叫逻辑实证主义的哲学运动。逻辑实证主义者提出,断言只有在被世界的观测所证实后才成为知识。他们称科学知识是这些被证实的命题的总和。当科学家做出能检验而且确实得到检验的断言时,科学就进步了。他们的动机是摆脱形而上学的哲学,那种哲学已经充斥了空洞无物的大书。在这一点上他们部分成功了,但他们谨慎的科学特征没能持续多久。很多问题出现了,其中一个就是,在观察与陈述之间不存在铁定的对应。最简单的观察里也溜进了假定和偏见。将科学家的言论打碎成与被剥夺了理论的观察相对应的小原子,是不现实的,甚至也许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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