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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70 许多主流科学家仍然只是对这门新出现的科学略有耳闻。还有些科学家,尤其是传统的流体动力学研究者,则主动表示出不满。毕竟乍看之下,混沌相关的论断听上去大胆而不科学,并且混沌基于某种看上去非常规且困难的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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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72 随着混沌研究者的不断扩散,有些院系对这些有点儿偏离常规的学者皱起眉头,有些则张开双臂欢迎更多。有些期刊定下潜规则,不接收混沌相关的论文,有些则完全专注于混沌。混沌学家(这样的说法也开始出现 9)不成比例地频繁出现在年度重要学术职位和奖项的名单当中。到了 20 世纪 80 年代中期,经过一个学术流动的过程,混沌研究者开始占据大学组织中的重要位置。各种专门研究“非线性动力学”和“复杂系统”的中心和院所也开始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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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74 9但迈克尔·贝里注意到,根据《牛津英语词典》,“chaology”一词的原本含义是“混乱的历史或描述”。Michael Berry,“The Unpredictable Bouncing Rotator: A Chaology Tutorial Machine,”preprint, H.H. Wills Physics Laboratory, Brist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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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76 混沌已经不仅是理论,还是方法,不仅是一套信念,还是一种做科学的方式。混沌已经创造出它自己的使用计算机的技术,这种技术并不要求使用像克雷或 CDC 那样的超级计算机,而是更喜欢使用可实现灵活互动的普通终端。对混沌研究者而言,数学已经成为一门实验科学,只不过它使用的是计算机,而不是配备试管和显微镜的实验室。而计算机图像是其中的关键。“一位数学家做研究而不使用图像是自找罪受。”一位混沌研究者会这样说,“他如何能够看出这个运动与那个运动之间的关系?他又如何能够形成直觉?”10 他们当中有些人在进行自己的研究时,明确否认它是一场革命;其他人则有意采用库恩的范式转换概念来描述他们所见证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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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78 10里希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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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80 在风格上,早期的混沌研究论文容易让人想起本杰明·富兰克林的时代,也就是说,它们也常常诉诸第一性原理。正如库恩所注意到的,常规科学将那些作为研究的共同出发点的知识视为理所当然。为了避免同行生厌,科学家们经常开门见山,最后利落收尾,全都不多赘述。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自 20 世纪 70 年代后期以来的混沌研究论文,从它们的前言到它们的结论,听上去都像在传播福音。它们提出新的信条,并经常以呼吁诉诸行动作结。“这些结论在我们看来既令人兴奋,也极有启发。一个有关湍流发生的理论图景正在开始浮现。”11“混沌的核心在数学上是容易理解的。”12“混沌现在预示出未来,这是无可辩驳的。但要接受这样的未来,我们就必须舍弃大部分的过去。”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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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82 11J. Crutchfield, M. Nauenberg and J. Rudnick,“Scaling for External Noise at the Onset of Chaos,”Physical Review Letters 46 (1981), p. 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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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84 12Alan Wolf,“Simplicity and Universality in the Transition to Chaos,”Nature 305 (1983), p. 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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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86 13Joseph Ford,“What is Chaos, That We Should Be Mindful of It?”preprint, Georg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Atlan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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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88 新的希望、新的风格,以及最为重要的,一种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革命的发生并不是渐变的。14 一个有关自然的描述取代了另一个。老问题有了看待的新视角,而其他问题第一次被注意到。这就像是整个工业进行了设备更换,以从事新的生产。或者按照库恩的说法:“这就好像整个科学界突然被传送到了另一个星球上,在那里,他们以不同的视角看待熟悉的事物,并遇到了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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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90 14“What Are Scientific Revolutions?”p.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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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92 15Structure, p.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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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94 这门新科学的小白鼠是单摆,这个经典力学的标志、受制运动的示例、钟表般规则性的典范。16 一个锤系在一条绳或一根杆的一头,绳或杆的另一头固定,然后锤在受到推动后自由摆动。还有什么比这看上去与湍流的变化无端更风马牛不相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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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96 16约克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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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198 就像阿基米德有其浴缸,而牛顿有其苹果,根据通行的传说,伽利略则有其教堂吊灯,它来回摆动,周而复始,一板一眼地将自己的讯息送入他的意识。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将单摆的可预测性变成了一种计时手段,从而将西方文明推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在巴黎的先贤祠,傅科利用一只二十层楼高的单摆形象揭示出地球的自转。而在石英钟出现之前,每只钟表都有赖于大小或形状不一的单摆。(事实上,石英装置的振荡并没有如此不同。)在太空中,由于没有摩擦力,周期性运动可见于天体的轨道,但在地球上,几乎任何规则的振荡都来自单摆的某种变体。描述基本电路的方程组与描述单摆摆动的方程组是一样的。电子振荡要快上数百万倍,但背后的物理学是一样的。不过,到了 20 世纪,经典力学成了一种仅限于课堂教学和常规工程项目的学问。以“太空球”玩具的形式,单摆在科技馆展示,并在机场礼品店出售。但不再有物理研究者对单摆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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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200 然而,单摆的奥秘并没有被穷尽,它仍有惊喜可期。它将成为一块试金石,就像当初它为伽利略的革命所做的。当亚里士多德看到一只单摆时,他看到的是,摆锤试图落向地面,但由于它被摆绳所限制,因此它只能挣扎着来回摆动。17 一个现代人可能会觉得,这听上去很愚蠢。受到对于运动、惯性和重力的经典概念根深蒂固的影响,他可能很难欣赏亚里士多德对于单摆的理解所反映出的那种自洽的世界观。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机械运动不是一个物理量或一种力,而是一类变化,就像人的生长是一类变化。悬空的摆锤试图回归其最自然的状态,也就是在没有摆绳的限制时它将达到的状态。在这个语境中,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是说得通的。另外,当伽利略看到一只单摆时,他看到的是一种可被测量的规则性。为了解释这种规则性,他需要用到一种对于运动物体的革命性新理解。伽利略相较于古希腊人的优势并不在于他拥有更好的数据。事实上,恰恰相反,他为单摆计算时间的方法是让一些朋友帮忙数一下在二十四小时的周期里单摆振荡的次数——一个费时费力的实验。他之所以看到了规则性,是因为他已经拥有一个理论,而理论预测了这一点。他理解了亚里士多德所无法理解的一点:一个运动物体倾向于保持继续运动,而其速度或方向上的变化只能通过某种外力,比如摩擦力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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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202 17“What Are Scientific Revolutions?”pp. 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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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204 事实上,伽利略的理论如此强大,以至于他看出了一种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规则性。他主张,一只给定绳长的单摆不仅每次来回摆动的时间是相等的,并且不论摆动形成的夹角是大还是小,这个时间始终是相同的。摆动幅度大的单摆需要经过更长的距离,但它恰好也快上那么一点儿。换言之,单摆的周期与振幅无关。“如果让两位友人数一下单摆振荡的次数,其中一个人数摆幅大的,另一个人数摆幅小的,他们将看到,不论是数到数十次,还是甚至数到数百次,他们数出的次数都不会相差一次,或数分之一次。”18 伽利略以做实验的方式表述了自己的主张,但终究还是理论使它具有说服力——事实上,伽利略的主张如此令人信服,以至于它今天仍在大多数高中物理课上被当作真理传授。但它是错误的。伽利略看到的规则性只是一种近似。不断变化的夹角在方程中引入了一点点非线性。当振幅很小时,误差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终究在那里,并可被测量出来,哪怕是在一个粗略如伽利略所描述的实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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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206 18Le Opere di Galileo Galilei, VIII: 277. Also VIII: 129–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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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208 微小的非线性容易被无视。任何做过实验的人很快都会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中。自伽利略和牛顿以降的数百年来,在实验中找寻规则性一直是实验科学家的基本工作。他们渴望找到那些保持不变的量,或者那些值为零的量。但这也意味着无视那些会扰乱一个简明图景的细枝末节。如果一位化学工程师发现两种物质的比率始终变化不大,前天是 2.001,昨天是 2.003,今天是 1.998,这时恐怕只有傻子才会不去寻找一个能解释正好二比一比率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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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210 为了得到他的简明结论,伽利略也有意忽视了那些他明知存在的非线性因素:摩擦力和空气阻力。空气阻力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实验麻烦鬼,一个为了直抵力学新科学的实质而必须被剔除的复杂化因素。羽毛的下落速度与石头的一样快吗?所有有关自由落体的日常经验告诉我们答案是否定的。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扔下一轻一重两个球的故事,作为一个迷思,实际上说的是,如何发明一个理想化的科学世界(在其中,规则性可从日常经验的纷繁复杂中被分离出来)来改变我们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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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212 将重力对一个给定质量的物体的效应与空气阻力对其的效应分解开来,是一个杰出的智力成就。这让伽利略得以触及惯性和动量的核心。尽管如此,在现实世界中,单摆最终还是会像亚里士多德的陈旧范式所预测的那样,它们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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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214 在为下一次范式转换做铺垫的过程中,物理学家开始直面许多人相信自己在像单摆这样的简单系统方面所受教育中的一种不足。进入 20 世纪,像摩擦力这样的耗散过程被纳入考量,学生们开始学习将它们纳入方程。学生们还学到,非线性系统通常是无解的(这点不假),并且它们大多是例外情况——这点则不对。经典力学描述了全部运动物体、单摆和双摆、弹簧和弯曲棒、指拨的弦和弓拉的弦等的行为。其数学还适用于流体系统和电子系统。但在经典力学时期,几乎没有人想到混沌的可能性,没有人想到如果非线性被赋予其应有的地位,在动力系统中可能会出现一种新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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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216 一位物理学家无法真正理解湍流或复杂性,除非他首先理解了单摆,并且是以一种不可能在 20 世纪上半叶想到的方式理解它们。随着混沌开始整合不同系统的研究,单摆的动力学被发现也适用于从激光到超导约瑟夫森结的高科技领域。有些化学反应表现出类似单摆的行为,跳动的心脏也是如此。正如一位物理学家所写的,其出人意料的适用可能性还扩展到了“生理和精神医学、经济预测,或许还有社会的演化”。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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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55218 19David Tritton,“Chaos in the Swing of a Pendulum,”New Scientist, 24 July 1986, p. 37. 这篇通俗易懂的非技术性文章很好地介绍了单摆的混沌行为的哲学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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