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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07 再比如,什么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它无非是一串音符的组合。但音符本身并不是交响曲,如果我们想描述这首伟大作品,我们要涉及的是音符的“组合模式”!什么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它无非是一串字母的组合。但字母本身也不是小说,它们的“组合模式”才是!《老人与海》的伟大之处不在于它使用了多少字母,而在于它“如何组合”这些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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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09 回到我们的问题上来:什么是意识?意识是组成脑的原子群的一种“组合模式”!人脑的物质基础和一块石头没什么不同,是由同样的碳原子、氢原子、氧原子……组成的。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看,构成我们脑的电子和构成一块石头的电子完全相同,就算把它们相互调换,也绝不会造成我们的脑袋变成一块石头的奇观。我们的“意识”,完全建立在这些原子的结构模式之上!只要一堆原子按照特定的方式排列起来,它就可以构成我们的意识,就像只要一堆字母按照特定的方式排列起来,就可以构成《老人与海》一样。这里并不需要某个非物质的“灵魂”来附体,就如你不会相信,只有当“海明威之魂”附在一堆字母上才会使它变成《老人与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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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11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是这样说的:一个猴子不停地随机打字,总有一天会“碰巧”打出《莎士比亚全集》。假如这个猴子不停地在空间中随机排列原子,显然,只要经历足够长的时间(长得远超宇宙的年龄),它也能“碰巧”造出一个“有意识的生物”来。智慧生命不需要上帝的魔法,只需要恰好撞到一个合适的排列方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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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13 好,到此为止,大部分人还是应该对这种相当唯物的说法感到满意的。但只要再往下合理地推论几步,也许你就要觉得背上出冷汗了。如果“意识”完全取决于原子的“组合模式”的话,第一个推论就是:它可以被复制。出版社印刷成千上万本的《老人与海》,为什么原子不能被复制呢?假如我们的技术发达到一定程度,可以扫描你身体里每一个原子的位置和状态,并在另一个地方把它们重新组合起来的话,这个新的“人”是不是你呢?他会不会拥有和你一样的“意识”?或者干脆说,他和你是不是同一个人?假如我们承认意识完全基于原子排列模式,我们的回答无疑就是Yes!这和“克隆人”是两个概念,克隆人只不过继承了你的基因,而这个“复制人”却拥有你的意识、你的记忆、你的感情、你的一切,他就是你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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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15 近几年来,在量子通信方面我们有了极大的突破,把一个未知的量子态原封不动地传输到第二者那里已经成为可能,而且事实上已经有许多具体协议的提出,这被称为“量子隐形传态”(Quantum teleportation)。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们能够传输的量子态其数量和距离仍然相当有限,但在不久的将来,会不会真的出现类似《星际迷航》中的技术,可以随意地把一个人“传输”到其他星球上去?这显然是令许多人遐想,也令许多人感到担忧的事情。令人欣慰的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量子论中有一个叫作“不可复制定理”(no cloning theorem,1982年Wootters,Zurek和Dieks提出)的原则规定:在传输量子态的同时,一定会毁掉原来那个原本。也就是说,量子态只能剪切+粘贴,不能复制+粘贴,这就阻止了两个“你”的出现。但问题是,如果把你“毁掉”,然后在另一个地方“重建”起来,你是否认为这还是“原来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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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17 而另一个推论就是:因为载体本身并不重要,载体所蕴藏的组合信息才是关键,所以“意识”本身并非要特定的物质基础才能呈现。假如用圆圈代替A,方块代替B,三角代替C……我们完全可以用另一套符号系统来复制一本密码版的《老人与海》。虽然不再使用英语字母,但从信息论的角度来看,其中的信息并没有遭受任何损失,这两本书是完全等价的,随时可以完整地编译回来。同样,一套电影,我可以用胶片记录,也可以用录像带、VCD、LD或者DVD记录。当然有人会提出异议,说压缩实际上造成了信息的损失,VCD版的Matrix已经不是电影版的Matrix,其实这无所谓,我们换个比喻说,一张彩色数字照片可以用RGB来表示色彩,也可以用另一些表达系统比如说CMY、HSI或者YUV来表示。再比如,任何信息序列都可以用一些可逆的压缩手法,例如Huffman编码来压缩,字母也可以用摩尔斯电码来替换,歌曲可以用简谱或者五线谱记录,虽然它们看上去很不同,但其中包含的信息却是相同的!假如你有兴趣,用围棋中的白子代表0,黑子代表1,你无疑也可以用铺满整个天安门广场的围棋来拷贝一张VCD,这是完全等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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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19 那么,只要有某种复杂的系统可以记录并还原我们“意识”的组成信息,显然我们应该承认,它并不一定需要依赖生物有机体的肉身而存在!假设组成我们大脑的所有原子都被扫描,相关信息存入一台计算机中,然后这台计算机严格地按照物理定律来计算这些原子的运动,精确地求出它们对于各种刺激会做出怎样的反应,那么从理论上说,这台计算机其实完全等同于我们的大脑,或者干脆说,这台计算机实际上就是我们自身!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这台计算机完全具有“意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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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21 对于许多实证主义者来说,答案或许是肯定的。在他们看来,意识只不过是某种复杂的模式结构,或者说,是在输入和输出之间进行的某种复杂算法。任何系统只要能够模拟这种算法,它就可以被合理地认为拥有意识。和冯·诺伊曼同为现代计算机奠基人的阿兰·图灵(Alan Turin)在1950年提出了判定计算机能否像人那般实际“思考”的标准,也就是著名的“图灵检验”。他设想一台超级计算机和一个人躲藏在幕后回答提问者的问题,而提问者则试图分辨哪个是人,哪个是计算机。图灵争辩说,假如计算机伪装得如此巧妙,以至没有人可以在实际上把它和一个真人分辨开来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声称,这台计算机和人一样具备了思考能力,或者说,意识(用的原词是“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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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26 图灵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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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28 一台计算机真的能做到跟人一模一样,“真假难辨”吗?仅仅二十年前,这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似乎还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近年来,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突飞猛进,电脑已经在最复杂的围棋比赛中击败了人类的顶尖高手,已经能够写出不逊于真人的分析报告,已经开始学习驾驶汽车、吟诗作赋,甚至直接用自然语言和我们对话。在一些乐观派看来,只要科技仍然按照指数增长,人工智能超越我们就是迟早的事,而且这一天的到来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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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30 2005年,一个叫库兹韦尔(Ray Kurzweil)的人便提出了一个很有名的观点:他认为到2029年,电脑的“智能”就将在整体上超越人类,并从此一去不回头,远远地将人类抛在后面。从此,我们就将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这个分界线,他便称之为“奇点”。为此,他在著名的打赌网站http://www.longbets.org上押上2万美元,赌在2029年之前,机器就能够通过图灵检验。这场赌局的结果如何,大家不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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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32 我们还是回到之前的讨论中来。计算机在复杂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便可以实际拥有“意识”,持这种看法的人通常被称为“强人工智能派”。在他们看来,人的大脑本质上也不过是一台异常复杂的计算机,只是它不是由晶体管或者集成电路构成,而是生物细胞而已。但脑细胞也得靠细微的电流工作,就算我们尚不完全清楚其中的机制,也没有理由认为有某种超自然的东西在里面。就像薛定谔在他那本名扬四海的小册子《生命是什么》中所做的比喻一样,一个蒸汽机师在第一次看到电动机时会惊讶地发现,这机器和他所了解的热力学机器十分不同,但他会合理地假定这是按照某些他所不了解的原理所运行的,而不会大惊小怪地认为是幽灵驱动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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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34 你可能又要问,那么,算法复杂到了何种程度才有资格被称为“意识”呢?这的确对我们理解波函数何时坍缩有实际好处!但这很可能又是一个难题,像那个著名的悖论:一粒沙落地不算一个沙堆,两粒沙落地不算一个沙堆,但10万粒沙落地肯定是一个沙堆了。那么,具体到哪一粒沙落地时才形成一个沙堆呢?对这种模糊性的问题科学家通常不屑解答,正如争论猫或者大肠杆菌有没有意识一样。当然,也有一些更为极端的看法认为,任何执行了某种算法的系统都可以看成具有某种程度的“意识”!比如指南针,人们会论证说,它“喜欢”指着南方,当把它拨乱后,它就出于“厌恶”而竭力避免这种状态,而回到它所“喜欢”的状态里去。以这种带相当泛神论色彩的观点来看,万事万物都有“意识”,只是程度不同罢了。意识,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系统的算法,它“喜欢”那些大概率的输出,“讨厌”那些小概率的输出。一个有着趋光性的变形虫也有意识,只不过它“意识”的复杂程度比我们人类要低级好多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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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36 但这样说来,我们人类和变形虫岂不是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了吗?也有少数科学家对此提出异议,认为人的意识显然有其不同之处。特别是,当我们做出一些直觉性判断的时候,这是计算机的算法所无法计算的。也就是说,不管运算能力有多强大,一台图灵机在本质上无法精确地模拟人类意识。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是牛津大学的罗杰·彭罗斯(Roger Penrose),不过具体的论证过程十分复杂,我们在这里就不深入讨论了。诸位如果有兴趣了解他的观点,可以阅读其名著《皇帝新脑》(The Emperor’s New Mi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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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38 饭后闲话:科学史上的神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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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40 我们用两节闲话来讨论牛顿的苹果。这个故事是如此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使其当之无愧地成为科学史上深入人心的神话之一。不过,这棵苹果树在历史上倒是真实存在的,牛顿的朋友们如W.Stukeley等都曾经提到过。直到1814年,牛顿的传记作者布鲁斯特(David Brewster)还亲眼见到了它,只不过已经严重腐朽了。这棵神奇的树终于在1820年的一次暴风雨中被摧倒,有一段树干至今保存在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博物馆,但它的子嗣依然繁衍不息:人们从它身上剪下枝条,嫁接到Brownlow勋爵的一些树上。在以后的岁月里,它被送到世界各地生根发芽,仍然结出被称为“肯特郡之花”的一种烹饪苹果。它的名气历经3个多世纪而始终不衰,当印度普恩天文研究院里的一个分枝真的结出两个苹果的时候,人们甚至从300公里以外赶来参观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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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42 1998年,约克大学的Richard Keesing在《当代物理》(ContemporaryPhysics )杂志上撰文,宣称通过仔细地考证比较,在牛顿的家乡林肯郡沃尔索普找到了当年那棵苹果树的遗址。令人惊奇的是,通过与当年样本的遗传基因比对,现在的这棵树很可能就是当年残留的老根上抽出的新芽!换句话说,牛顿的苹果树仍未死去,至今已有350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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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47 牛顿的老家和门前的苹果树,据说就是当年那一棵(White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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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49 我们暂且把苹果树的命运放到一边,来关注一下那个耳熟能详的故事:1666年,牛顿在家乡躲避瘟疫的时候,偶尔看到一个苹果落到地上,于是引发了他的思考,最终得出了万有引力理论。这是真的吗?它有多少可信度?它背后隐藏了一些什么样的内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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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51 苹果传奇的主要推动者当然要属伏尔泰(Voltaire)和格林(Robert Greene),两人在1727年的著作中不约而同记述了这一故事。不过追根溯源,伏尔泰是从对牛顿侄女康杜伊特(C. Conduitt)的访问中了解这个情况的。格林的来源则是福尔克斯(Martin Folkes),他是当时皇家学会的副主席,牛顿的好友。牛顿的另一个朋友斯图克雷(W. Stukeley)也记述了他和牛顿一起喝茶时的情景,当时牛顿告诉他,正是当年一个苹果的落地勾起了他对引力的看法,而牛顿侄女的丈夫J. Conduitt也多次提到这个故事。然而不管怎么样,如果追问到底,最终的源头都还是来自牛顿自己之口:看起来,牛顿在晚年曾向多个人(至少4个以上)讲起过这个事情。可值得玩味的是,为什么牛顿在50多年中从未提及此事(1) ,但到了1720年后,他却突然不厌其烦地到处宣扬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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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53 作为后世人的我们,恐怕永远也无从知晓牛顿是否真的目睹了一个苹果的落地,而这本身也并不重要。我们所感兴趣的是,这个故事背后究竟包含了一些什么东西。对于牛顿时代的人们来说,苹果作为《圣经》里伊甸园的智慧之果,其象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2) 。由“苹果落地”而发现宇宙的奥妙,这里面就包含了强烈的冥冥中获得天启的意味,使得牛顿的形象进一步得到神化。我们在史话的第一章里曾经描述过牛顿和胡克关于引力平方反比定律的纠纷,而后来牛顿更卷入了著名的和莱布尼兹关于微积分发明权的官司中去,这样一个故事,对牛顿来说无疑是有其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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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61555 如此描述未免有些小人之心,我们还是假设牛顿当真见到了一个苹果落地。那么,他的灵感带来了什么样的突破?引力平方反比定律当真在1666年就被发现了吗?在今天看来,这件事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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