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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DH解释里,当几个粗略历史之间不再干涉或相干时,我们就称其为系统历史的一个“退相干族”(a decoherent family of histories)。当然,DH的创建人之一格里菲斯也爱用“一致历史”(consistent histories)这个词来称呼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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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现在让我们回到现实中来,考察一下“薛定谔的猫”究竟是怎么回事。和前面提到的量子足球赛一样,如果我们能把一个系统的信息测量到“最精细”,就可以把它的历史一路分到最底层,也就是最精细历史的级别。而对于我们的宇宙来说,“最精细”的信息单元就是一个量子比特,因此在理论上,如果有某个超人能够辨认每一个量子比特,他就能体验到n种宇宙的精细历史在同时发生,并互相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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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而言,我们就没有那么高的“分辨率”,于是只好简单地把宇宙的历史分成各种“大类”,也就是粗略化。在薛定谔猫的例子中,因为描述一只猫具体要用到1027 个粒子,而我们显然没法区分这1027 个粒子的每一种细微的不同状态,因此只好省略掉绝大部分信息,简单把它们分成“猫死”和“猫活”两种(就类似于量子联赛中的“夺冠”“没夺冠”)。由于省略了大量的信息,这两个“极粗”的历史也就彻底退相干了。在计算中,两个大类下的所有精细历史都被遍历求和,它们之间的干涉相互抵消,使得“猫死”和“猫活”变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而我们只能感觉到其中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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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本质上来说,这种“分离”实际上只是我们因为信息不足而产生的一种幻觉。如果DH解释是正确的,那么宇宙每时每刻其实仍然经历着多重的历史,世界上的每一个粒子,事实上都仍处在所有可能历史的叠加之中!只不过当涉及宏观物体时,由于我们所能够观察和描述的无非是一些粗略化的历史,这才产生了“非此即彼”的假象。假如我们有超人的能力,可以分辨“猫死”或者“猫活”下的每一种精细历史,我们就会发现,这些历史仍然是纠缠而相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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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虽然听起来古怪,但在数学上,DH也算是定义得很好的一个理论,而且看上去至少可以自圆其说。另外,就算从哲学的雅致观点出发,其支持者也颇为得意地宣称它是一种假设最少,而最能体现“物理真实”的理论。不过,DH的日子也并不像宣扬的那样好过,对其最猛烈的攻击来自我们在上一章提到过的,GRW理论的创立者之一Gian Carlo Ghirardi。自从DH理论创立以来,这位意大利人和其同事至少在各类物理期刊上发表了5篇攻击退相干历史解释的论文。Ghirardi敏锐地指出,DH解释并不比传统的哥本哈根解释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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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说,我们已经描述过,在DH解释的框架内,可以定义一系列的“粗略历史”,当这些历史符合所谓的“一致条件”时,它们就形成了一个退相干的历史族(family)。以我们的量子联赛为例,针对某一场具体的比赛,“胜”“平”“负”就是一个合法的历史族,它们之间是互相排斥的,只有一个能够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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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Ghirardi指出,这种分类可以有很多种,我们完全可以通过类似手法,定义一些其他的历史族,它们同样合法!比如说,我们并不一定要关注胜负关系,可以按照“进球数”进行分类。现在我们进行另一种粗略化,把比赛结果区分为“没有进球”“进了一个球”“进了两个球”以及“进了两个以上的球”。从数学角度看,这4种历史同样符合“一致条件”,它们构成了另一个完好的退相干历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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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当我们观测了一场比赛,所得到的结果就不是“客观唯一”的,而取决于所选择的历史族。对于同一场比赛,我们可能观测到“胜”,但换一套体系,就可能观测到“进了两个球”。当然,它们之间并不矛盾,但如果我们仔细地考虑一下,在“现实中”真正发生了什么,这仍然让人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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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观测到“胜”的时候,我们省略了它下面包含的全部信息。换句话说,在计算中我们实际上是假设所有属于“胜”的精细历史都同时发生了,比如1∶0,2∶1,2∶0,3∶0,……所有这些历史都发生了,并互相纠缠着,只不过我们没法分辨而已。可对于同样一场比赛,我们换一组历史族,也可能观测到“进了两个球”,这时候我们的假设其实是,所有进了两个球的历史都发生了。比如2∶0,2∶1,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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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我们考虑某种特定的精细历史,比如说1∶0这样一个历史。虽然我们没有能力观测到这样精细的一个历史,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问:1∶0的历史究竟发生了没有?当观测结果是“胜”的时候,它显然发生了;而当观测结果是“进了两个球”的时候,它却显然没有发生!可是,我们描述的却是同一场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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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H的本意是推翻教科书上的哥本哈根解释,把观测者从理论中赶出去,还物理世界一个客观实在的解释。但现在,它似乎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1∶0的历史究竟是否为真”这样一个物理描述,看来确实要取决于历史族的选择,而不是“客观存在”的!实际上,大家可能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历史族”和我们之前说到的“系综”其实是同一个意思,也就是说,在DH解释里,一个物体有着怎样的“属性”,这依然不取决于它本身,而取决于你将它归类到哪种系综里面。总而言之,DH和系综解释可谓换汤不换药,宇宙有什么样的历史,依然是我们主观上定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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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麻烦的是,就算我们接受宇宙不是“完全客观”的,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因为反过来,它偏偏也不是“完全主观”的。上面说到,在DH理论中,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构造出种类繁多的“退相干历史族”,但问题是,这些历史族绝大多数都在现实中从未出现过!还是拿我们的量子联赛来比喻。我们前面定义了两种退相干历史族:“胜,平,负”和“进0球,进1球,进2球,进2球以上”。这两种定义在数学上都成立,更关键的是,它们在现实中也都会出现,也就是说,你确实会观测到“胜”或者“进1球”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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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数学上而言,其实还有无穷种定义退相干族的办法,其中包括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但DH却并没有告诉我们,为何在现实中只有少数几种会被观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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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说,我们可以定义3种奇特的粗略历史:“又胜又平”“又胜又负”“又平又负”。虽然奇特,但这3种历史在数学上同样构成一个合法并且完好的退相干族:它们的概率可以经典相加,你无论观测到其中的哪一种,就无法再观测到另外的两种。但显然,在实际中我们从未观测到一场比赛“又胜又负”,那么DH就欠我们一个解释,它必须说明为什么在现实中的比赛是分成“胜,平,负”的,而不是“又胜又平”之类,虽然它们在数学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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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说法你可能觉得有点不好理解,其实这就相当于在问:为什么每次观测薛定谔的猫,它的状态不是“死”,就是“活”,而不会有第三种可能?在日常生活中,这原本不是一个问题,然而在量子论看来,这却是相当值得奇怪的事情。因为按照量子论的看法,“死”和“活”无非是一组特定的坐标系,当猫的态矢量本征态落到其中一个数轴上的时候,就产生了“死”或者“活”的结果。但是,我们知道,在数学上坐标系并不是唯一的,我们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定义各种不同的坐标系来描述一个具体的矢量。所以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在实际的观测中,上帝永远给我们选择同一种坐标系?为什么我们非要拿“死”和“活”这两种基本态作为数轴,而不能变换一下,改成其他状态组成的坐标系呢(例如又死又活之类)?这在量子力学中被称为‘优先基矢’问题。所以DH同样面临着这个困难,它依然无法回答,虽然数学上存在着无穷多种可能性,但现实中为什么我们始终只能观测到少数几种退相干族,而不是“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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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问题上,DH的辩护者可能仍然会用实证主义来为自己声辩,可不管怎么说,它的处境始终是有些尴尬的。虽然近年来DH的体系颇能吸引一些人的目光,但大部分物理学家对其还是抱着静观其变的中立态度,表现出一种不置可否的无所谓态度来。退相干理论虽然被广泛接受,不过它本身是建立在量子基本方程上的,也就是说,它无法真正解决量子论中的观测难题。虽然在DH中它被运用得炉火纯青,但它和别的解释却也并不矛盾(1) !时至今日,有关量子力学的大辩论仍在进行之中,我们仍然无法确定究竟谁的看法是真正正确的。量子魔术在困扰了我们超过100年之后,仍然拒绝把它最深刻的秘密展示在世人面前。也许,这一秘密将终究成为永久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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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闲话:时间之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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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在一个4维的世界中,其中3维是空间,1维是时间。时间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它似乎和另3维空间有着非常大的不同,最关键的一点是,它似乎是有方向性的!拿空间来说,各个方向并没有什么区别,你可以朝左走,也可以向右走,但在时间上,你却只能从“过去”向“未来”移动,而无法反过来!虽然有太多的科幻故事讲述人们如何回到过去,但在现实中,这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而且很可能永远不会发生!这样的猜测基于以下理由:假如时间旅行是可能的,那么虽然我们还做不到,未来的人类总可以吧?但我们从未见过有未来的人类“回到”我们这个时代,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性,不管在未来哪个时代,人们都无法回到过去,让时钟反转是理论上无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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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无法倒流!这听起来天经地义,然而多少年来科学家们却始终为此困惑不已。因为在物理理论中,并没有哪条原则规定,时间只能往一个方向前进。事实上,不管是牛顿还是爱因斯坦的理论,都是时间对称的。好比中学老师告诉你一个体系在t0 时刻的状态,你就可以借助物理公式,向着“未来”前进,推出它在tn 时刻的状态。但同样,你也可以反过来,倒推出-tn 时刻,也就是“过去”的状态。理论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时间只能向tn 移动,而不可以反过来向-tn 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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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旦脱离基本层面,上升到一个比较高的层次,时间之矢却神秘地出现了:假如我们不考虑单个粒子,而考虑许多粒子的组合,我们就发现一个强烈的方向。比如我们本身只能逐渐变老,而无法越来越年轻,杯子会打碎,但绝不会自动粘贴在一起。这些可以概括为一个非常强大的定律,即著名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它说,一个孤立体系的混乱程度总是不断增加的,其量度称为“熵”。换句话说,熵总是在变大,时间的箭头指向熵变大的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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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来考察量子论。在本节我们讨论了DH解释。在DH中,所有的“历史”都是定义完好的,不管你什么时候去测量,这些历史——从过去到未来——都已经在那里存在。我们可以问,当观测了t0 时刻,之后的历史将会如何退相干,但同样合法的是,我们也可以观测tn 时刻,看“之前”的那些时刻如何退相干。实际上,当我们用路径积分把时间加遍的时候,我们仍然没有考虑过时间的方向问题,它在两个方向上都是没有区别的!再说,如果考察量子论的基本数学形式,那么薛定谔方程本身也仍然是时间对称的,唯一引起不对称的是哥本哈根所谓的“坍缩”,难道时间的“流逝”,其实等价于波函数不停的“坍缩”?然而DH是不承认这种坍缩的,或许我们应当考虑的是历史树的裁剪?盖尔曼和哈特尔等人也试图从DH中建立起一个自发的时间箭头来,并将它运用到量子宇宙学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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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去管DH,如果仔细考虑“坍缩”,还会出现一个奇怪现象:假如我们一直观察系统,那么它的波函数必然“总是”在坍缩,薛定谔波函数从来就没有机会去发展和演化。这样,它必定一直停留在初始状态,看上去的效果相当于时间停滞了。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不停地观察,波函数就不演化,时间就不会动!这个佯谬叫作“量子芝诺效应”(quantum Zeno effect)。我们在前面已经讨论过了芝诺的一个悖论,也就是阿喀琉斯追乌龟,他另有一个悖论是说,一支在空中飞行的箭,其实是不动的。为什么呢?因为在每一个瞬间,我们拍一张静态照片,因为时间极短,这支箭在那一刻必定是“不动”的。所以一支飞行的箭,它等于千千万万个“不动”的叠加。问题是,每一个瞬间它都不动,连起来怎么可能变成“动”呢?所以飞行的箭必定是不动的!在我们的实验里也是一样,每一刻波函数(因为观察)都不发展,那么连在一起它怎么可能发展呢?所以它必定永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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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哲学角度来说我们可以对芝诺进行精彩的分析,比如恩格斯漂亮地反驳说,每一刻的箭都处在不动与动的矛盾中,而真实的运动恰好就是这种矛盾本身!不过我们不在意哲学探讨,只在乎实验证据。已经有相当多的实验证实,当观测频繁到一定程度时,量子体系的确表现出芝诺效应。这是不是说,如果我们一直盯着薛定谔的猫看,则它永远也不会死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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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方向是一个饶有趣味的话题,它很可能牵涉深刻的物理定律,比如对称性破缺的问题。在极早期宇宙的研究中,为了彻底弄明白时间之矢如何产生,我们也迫切需要一个好的量子引力理论,在后面我们会更详细地讲到这一点。也许很多人没有意识到,但时间只能向着未来流逝,而不能反过来,这件事情正是我们神奇的宇宙最不可思议的性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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