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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人的本性》(Human Nature, 1650)一书中,霍布斯说观念就是对通过感官所接受的东西的影像或记忆。并没有内在固有的理念或理想物,没有公相或抽象理念。三角形只是意味着所有被感知的三角形的观念(影像)。所有产生观念的实体都是物质的或有形体的。事实上,心智(mind)也是实体。语言(例如科学和数学语言)仅仅由符号和对应于经验的名称组成。所有的知识都只不过是记忆,心智通过词语来活动,而词语不过是事物的名称。真与假是名称而不是事物的性质。“人是生物”这句话是真的,是因为任何叫做人的也叫做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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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组织和联系那些关于物理客体的断言,当发现规则性时,就获得了知识。数学活动就产生这样的规则性。所以头脑的数学活动产生关于物理世界的真正知识,数学知识是真理。事实上,实在只有通过数学形式才为我们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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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布斯为数学对真理的专有权的辩护是如此强烈,甚至数学家都起而反对。在给当时的物理学泰斗克利斯提安·惠更斯(Christian Huygens)的一封信中,数学家约翰·沃利斯(John Wallis)这样谈论霍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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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利维坦正在激烈攻击和摧毁我们的大学(不仅我们的而且所有的),尤其是牧师、神职人员和所有的宗教。似乎基督教世界没有可靠的知识,无论哲学上还是宗教上都荒唐可笑;似乎人们不懂哲学就没法理解宗教,而不懂数学就不懂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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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布斯强调感觉的纯粹物理根源,强调头脑在推理中的有限作用,这震惊了许多哲学家。在他们看来,心智不只是一堆机械运作的物质。在其1690年出版的《人类理解研究》(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一书中,洛克(Locke, 1632—1704)略似霍布斯,而不像笛卡儿,以人类没有固有观念的断言开始,认为人类与生俱来的心智是像白板一样的空白。经验经过感官的媒介,在这些白板上留下印记,产生简单观念。有些简单观念是物体固有性质的相似物。这些性质他称之为第一性的,例如充实、广延、形状、运动和数量。这些性质不管是否有人知觉都存在。还有一些来自感觉的观念是客体的真实性质在心智上产生的效果,但这些观念不对应于实际的性质。这些第二性的性质中有颜色、味道、气味和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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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在其著作中的目的是发现可知与不可知的界限,“在事物的明亮和黑暗部分设定界限的地平线”。这样他就可以反驳怀疑论者和另一极端的过于自信的推论者。前者“因为一些事物不能理解就质疑一切,否认所有知识”;而后者假定整个存在的汪洋大海是“我们理解力天然无疑的占有物,其中无物能在其判断之外,无物能逃脱其把握”。他的更积极有建设性的目的是建立知识和意见的基础和衡量标准,凭此在人类的理解力有能力把握的所有事物中获得或接近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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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洛克在导论中所解释的,此书的计划或构思是“为了探究人类知识的起源、确实性和范围;以及信念、意见和同意的基础和范围”。遵循一种简明的历史方法,他叙述了我们的观念的起源,然后展示了通过这些观念理解力获得什么知识,最后探究信念或意见的本性和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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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智不能虚构或构造任何简单观念,它却拥有能力反思、比较和联结简单观念从而形成复杂观念。这里洛克背离了霍布斯。他说,此外,心智并不知晓实在本身,它所知的只是关于实在的观念,心智借助于这些观念运作。知识关乎观念的联系譬如说它们的一致或不一致。真理就在于符合事物之真实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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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的数学观念是由心智构造的,最终却可以追溯到经验。然而,一些观念不能追溯到真实存在。这些更抽象的数学观念是通过重复、结合和安排等方式从简单观念中构造出的。知觉、思考、疑问、相信、推理、意愿和知晓产生这些抽象观念。这样就可得到一个完美的圆的观念。此外,还有产生这些抽象观念的内感。数学知识是普遍的、绝对的、确定不移和意义重大的。这种知识尽管是由观念组成的,却是实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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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证联系这些观念从而确立真理。洛克偏爱数学知识,是因为他觉得数学所处理的观念最清楚最可靠。此外,数学通过展示观念间的必然联系而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心智对此类联系理解得最透彻。洛克不仅偏爱由科学所产生的关于物理世界的数学知识,他甚至摒弃直接的物理知识。他的理由是,许多关于物质结构的事实简直不清楚,例如物体相互吸引或排斥的物理力。此外,因为我们永远不能知道外部世界的真实实体,所知的只是由感觉产生的观念,所以物理知识很难令人满意。不管怎样说,他还是相信,拥有数学所描写的性质的物理世界是存在的,正如上帝和我们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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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洛克的知识论尽管有点含混,可称之为直觉。在他的体系中,真理只存在于命题中,推进知识和正确判断的途径是直接或通过中介观念比较命题,以断定它们之间一致或不一致。当这种一致或不一致可直接而确定地察觉时,知识就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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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论证的推理中,尽管一致或不一致不能直接察觉,而必须借助于其他观念来确立,每一步论证必须直觉上是清楚确定的。另一个知识来源是感觉,当外部事物呈现于我们的感官时,我们通过感觉直觉它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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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这些来源中的第一个,即直接知觉,我们确知我们自身的存在,因为“在每一个感觉、推理或思考活动中,我们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并且,其中并不缺乏最高程度的确定性”。几何学和代数中的数学关系,抽象的道德原则,以及上帝的存在都可以由推理的论证来证明,至于外部事物的存在,当其实际呈现于感官时,当然可由感觉知晓。这些都是基本的真理,对我们的生存和幸福至关重要,不管是今生还是来世,不过它们不会将我们远远带到存在和生命的广阔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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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笛卡儿一样,洛克抛弃了所有第二性的性质。自然是沉闷的东西,无声、无臭、无色、无感觉,仅限于无意义的物质的运动。洛克对大众思想的影响是巨大的,他的哲学遍及18世纪,正如笛卡儿的哲学遍及17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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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布斯在其知识论中主要强调一个外在于人类的物质世界的存在。洛克也是这样,不过没那样极端。所有的知识都由此来源而生,而最终由心智或大脑所获得的关于这世界的最可靠的真理,是数学定律。乔治·贝克莱(George, Berkeley, 1685—1753)主教,著名的神职人员和哲学家,认识到这种对物质和数学的强调是对宗教和上帝、灵魂诸概念的威胁。利用巧妙、敏锐有力的论证,他起而攻击霍布斯和洛克,并提出自己的知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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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否认外部世界的存在方面做得最彻底。他的基本论据是,所有的感觉都是主观的,因而依赖于观察者和他的观点。他解释许多有意识的知觉的貌似长久性(例如一棵树两次相继观看时似乎不变),宣称他们留存于上帝的心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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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主要哲学著作《人类知识原理论》(A Treatise Concerning the Principles of Human Knowledge, 1708)中,他考察了科学中错误和困难的主要根源以及怀疑论、无神论和反宗教的依据,作了正面进攻。霍布斯和洛克都坚持我们所知的都是外部的物质客体在我们心智上产生的观念。贝克莱承认感觉或感官印象和观念从那里产生,但他质疑他们由外在于知觉的心智的物质客体产生。因为我们知觉的感觉和观念,没有理由相信任何事物外在于我们。洛克的论据是,我们关于物质客体的第一性性质的观念是准确的复本,贝克莱反驳说,一个观念除了像一个观念外不可能像任何其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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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竭力理解外部物体的存在时,我们一直在思考自己的观念。但是心智,由于没注意到自身,便妄以为它能理解不依赖于心智而存在的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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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区分第一性性质和第二性性质的观念时无意间提供了一个论据,贝克莱借此来强化自己的观点。洛克认为前者对应于真实的性质而后者仅存于心智中。贝克莱问:如果不包括其他的可感性质如颜色,有人能设想一物的广延和运动吗?广延、形状和运动自身是无法想象的。所以,如果第二性性质仅存于心智中,则第一性性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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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贝克莱的论证是,因为我们仅知道感觉和由这些感觉形成的观念,而不知道外部客体自身,根本就没有必要假定一个外部世界。那个世界并不比当人挨当头一击时所见到的星星更实在。一个物质的外部世界是一个无意义和不可理解的推论。如果有外部物体,我们永远不能认识;如果没有,那么,我们会以和现在同样的理由认为有。贝克莱就这样处置了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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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贝克莱还需要解决数学。心智获得的规律不但能描写而且还能预言所假定的外部世界的进程,这如何解释?他如何抗衡18世纪对于数学所提供的关于外部世界的真理的根深蒂固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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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而摧毁数学,他精明敏锐,专攻其最薄弱之处。微积分的基础概念是函数的瞬间变化率,但人们对此理解得并不清楚,无论牛顿还是莱布尼茨都没讲清楚。因而贝克莱在当时能够以正当的理由满怀信心地攻击它。在1734年针对一个无信仰的数学家(埃德蒙·哈雷)而写的《分析家》(The Analyst)中,他用词毫不忌讳。他斥责瞬间变化率为“既不是有限量,也不是无穷小量,而且也不是什么也不是”。这些变化率只是“已失去量的鬼魂。可以肯定的是,……谁能理解二次或三次流数(牛顿为瞬间变化率而用的术语),在我看来,就没有必要拘泥于上帝中的任一点”。微积分证明有用,贝克来解释说,在某些地方误差相互抵消。尽管贝克来对微积分作了在当时看来有根据的批评,他并没有打发掉数学所提供的关于物理世界的所有真理。然而,在促使对手思考之余,他将反对数学的论据建立在这一点上。他这样总结了自己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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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天国的天使和地上的器具,一切组成这世界巨大结构的物体,离开心智就没有任何实体。……只要它们没有被我实际知觉到,或者说没有存在于我的心智或任何其他被造物的精神中,那么它们或者根本不存在,或者存在于某个永恒精神的心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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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贝克莱本人也偶尔在他否认其存在的物理世界作短途探险。他最后的著作题名为《阔叶合欢树:关于焦油水的效力的一系列哲学反思》(Siris: A Chain of Philosophical Reflections Concerning the Virtues of Tar-Water),其中推荐饮用泡过焦油的水,来治疗天花、肺痨、痛风、胸膜炎、哮喘病和许多其他的疾病。这些偶尔的失误不该拿来反对贝克莱。阅读其令人愉快的《海拉斯和费洛努斯的对话》(Dialogues of Hylas and Philonous),就会发现对其哲学极其精彩有趣的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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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克莱关于心与物的极端观点引来了这样的双关语:“什么是物?别关心。什么是心?不重要。”(What is matter? Never mind. What is mind? Never matter.)不管怎么说,通过剥夺了唯物主义的物,贝克莱相信他已打发掉了物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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