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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55 另一个微妙之处是:在混沌中,每个点都是不稳定的点。这比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的书《未选择的路》(The Road Not Taken)中的旅行者所面临的困境更糟,比旅行者被混沌支配的生活更加岌岌可危(充满不确定性)。每一刻都是真理的时刻。每一个决定都会产生长期的后果,将你的生活改变得面目全非。当你系衬衫扣子时,你完全无法预知选择从上向下系还是从下向上系,在其数年后产生的结果会有多么的不同。我们的生活可能就是这样的,我们只能沿着一条轨迹前进,所以我们无法知道当我们从下向上系扣子时,命运会发生怎样的改变。但为了保持心智健康的生活,我们只能相信,几乎所有的决定都是无关紧要的。电影《双面情人》(Sliding Doors)就对这种困境进行了探索,影片中描绘了一个女人生活的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而这两种不同的命运取决于在屏蔽门关闭时她是否赶上了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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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57 相比于混沌系统,有节律的系统并不显现这种对小干扰的过度敏感。拍打一个节拍器,它会断断续续地移动,但随后仍会恢复它持续不断的嘀嗒声。虽然这会使计时产生偏差,但这种偏差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长。通过下面这个假设,我们可以看得更清楚。有两个相同的节拍器,初始状态是同步的,干扰其中的一个,它恢复后就不再与另一个同步,二者之间会有一个固定的时间间隔,这种差异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小。更普遍的是,当一个非混沌系统受到轻微的扰动,干扰要么不增加,要么增加幅度非常轻微,且与时间长短成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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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59 有人说,误差的增长速度不会快于随时间的线性增速。这里的要点是如何进行定量计算。误差的线性增长暗示,混沌系统至少在原理上是可预测的。潮汐、哈雷彗星的回归、日食的时间,所有这些都有强烈的节律性,因而可以预测,因为微小的干扰不会迅速增长成为主要误差。预测非混沌系统的时间每长一倍,其初始状态的测量精度就要提高一倍。让系统多运行三倍长的时间,你的测量精度就要提高三倍。换句话讲,可预测的范围也是线性增加的,它与初始状态的测量精度成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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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61 而另一方面,混沌系统有着一种完全不同的表现方式,正是在这里,我们开始了解到蝴蝶效应真正令人丧失信心的含义。成功地预测一个混沌系统状态的时间长度取决于三个因素:我们可以容忍多大的预测误差;我们对初始状态的测量精度的高低;我们无法控制的时间尺度,又被称为“李雅普诺夫时间”,它主要取决于系统本身的内在动力学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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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63 粗略地讲,我们能够预测的时间的极限长度即相当于李雅普诺夫时间,此后,真实初始状态的测量误差会滚雪球似的迅速增大,超出可容忍的限度。通过降低我们的预测标准或提高我们的初始测量精度,我们总是可以预测更长的时间。但问题是,可预测的极限总是取决于初始测量精度:如果你想预测两倍长的时间,且仍要达到相同的精度,那么它将花费你十倍而不是两倍的努力。如果你有雄心,想预测三倍长的时间,那么它将花费100倍的努力;四倍长的时间就需要1 000倍的努力,以此类推。在混沌系统中,所需要的初始测量精度是呈指数级增长的,而不是线性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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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65 这种指数级增长是毁灭性的。这意味着在实践中,无论你的仪器有多好,你能够预测的时间永远都不会长于李雅普诺夫时间。李雅普诺夫时间限定了一个极限值,超过了它,便无法得到可接受的预测。对于一个混沌电路,极限值大约为千分之一秒;对于天气,极限值是未知的,但通常来说是几天的时间;对于太阳系,极限值则是500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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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67 太阳系的极限值如此之久的原因是,行星的运动在我们今天看来是完全可以预测的;在人类生命的时间尺度上,甚至整个天文学史中,它们都是可预测的。当我们计算数百年前或数百年后的行星位置时,我们的预测是可靠的。但任何关于40亿年前,即地球上刚刚出现生命的时候的行星位置说法,都是毫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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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69 混沌的最后一个微妙之处与潜伏在其中的一种奇怪的秩序相关。混沌不是无形的(再次声明,不要理会这个词语的通常意义)。对于它底层结构的暗示表现在了玩具水轮的运动中,伴随着它永不停息的旋转和反向。尽管序列从不会完全重复,但它的总体特征保持不变。混沌拥有永远不会改变的品质,这是混沌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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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71 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当洛伦茨分析他的小模型时,就将混沌的本质具体化了。它呈现出一种怪异而又陌生的形状,而不是一个表面,也不是一个固体的体积。当时,现代计算机图形学尚未问世,将混沌可视化绝非易事。甚至洛伦茨在脑海里想到了它的样子之后,还在挣扎着想找到恰当的语言描述其独特的几何形状。他将其描述为“表面无限复杂”,今天我们把它称为“奇怪吸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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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73 正如圆形是周期的形状,奇怪吸引子则是混沌的形状。奇怪吸引子存在于一个被称为“状态空间”的抽象的数学空间中,它的轴代表一个物理系统中的所有变量。洛伦茨方程涉及三个变量,所以奇怪吸引子存在的状态空间是三维的。对于水轮——洛伦茨方程的精确力学模拟,其中一个变量表示了轮子旋转的速度和方向,而另外两个变量则表现了水如何分布在轮子边缘的两个特定的特征。这些变量在任意瞬间的数值定义了状态空间中的一个点,对应于系统在任意时刻的频闪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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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75 在下一时刻,随着轮子的旋转、水的流动及重新分配,状态会发生改变。从一个状态变化到另一个状态,系统伴随着自身的动力学特性而演化,由自己的动力推动前进。就像阿瑟·默里(Arthur Murray)舞蹈课中的图解,洛伦茨方程是决定下一步走向何处的规则。它们决定了状态空间中每个点上无限小的箭头的方向。无论转到了哪种状态,它必须遵循那一点的箭头方向,这将它立即带到了一个新的点上。随着那个瞬间的箭头方向,它会前进到下一点,以此类推。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变量数值的变化,这个点穿越了状态空间,遵循着一个被称为“轨线”的连续路径,就像数学家头脑中的彗星在假想的空间中运行。这个想法的美丽之处在于,它将动力学特性转化成了几何学。混沌运动变成了我们可以看到的图像,一幅我们可以凝视、检查和研究的静态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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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77 混沌是什么样的?轨线永远在状态空间中四处游荡,它永远不会闭合或交叉,因为混沌从不重复。洛伦茨可以证明,他的轨线永远被限制在一个特定的大球体内,所以它永远不会逃逸到无限空间中。轨线被困在这个球里,永远在球中无趣地四处游荡,它必须遵循一个非常复杂的路径。我们渴望把它描绘成一个由混乱的线段缠绕成的球体,杂乱无章,没有任何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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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79 但是洛伦茨原始的计算机图象表明,轨线以一种高度组织的方式运动,只运动到了可移动空间中的一小部分。事实上,它似乎被吸引到了一个特定的表面上——一个纤弱、微观的薄膜,更巧的是,其形状像一对蝴蝶的翅膀。轨线环绕在一只翅膀上,以螺旋形状离开中心。当它接近翅膀边缘时,它就会飞奔到另一只翅膀上,并再次开始以螺旋形状离开中心。轨线会在每只翅膀上画上不计其数的螺旋线,然后跳到另一只翅膀上,就像水轮在反向旋转之前沿着一个方向旋转的次数不可预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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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81 正当洛伦茨努力想搞明白计算机告诉他的意思时,他了解到了有些事情一定是错的。他知道轨线不可能被限制在一个表面上:这样就无法避免轨线出现交叉。蝴蝶的翅膀可能看起来像一个单一的表面,但它们实际上必须建立在无限层上,它们紧密堆积在一起,难以区分,像一层层的云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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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83 这个无限复杂的表面——奇怪吸引子,包含了一种新的有序。虽然轨线的运动细节不可预测,但它总是停留在吸引子上,总是穿过相同的子状态。它有限的本领解释了混沌中隐藏的秩序,并解释了为什么它的本质永远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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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85 为了使这些抽象的细节变得更为具体,我们可以将一个奇怪吸引子可视化为美剧《迷离时空》(Twilight Zone)中的一个未来停车库。车库是全自动化的,你只需坐在方向盘后,牵引装置会钩住你的车,拉着你穿过车库。与洛伦茨吸引子类似,车库分左右两翼;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称之为东塔和西塔,二者都有无穷多层。当你准备回家的时候,你轻按开关打开牵引装置。下降一段时间后,你会感觉自己正在前进,然而在如此多楼层之间循环已经让你头晕目眩。当你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再前进时,你可能已经突然通过某种方式到达了另一座塔楼接近顶层的地方。随着这段地狱旅程的继续,你会陷入无休止的循环,偶尔在两座塔楼之间来一次不可预测的切换。你注定要永远开下去,虽然你从不出去,但你也永远不会折回到原来的路线上。偶尔你可能会回到同一座塔楼的同一层,但不会再回到相同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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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87 这就是洛伦茨吸引子的轨迹的命运。牵引装置相当于不同的微分方程,它决定了轨迹,即吸引子每个瞬间的速度和方向。规则是完全确定的:轨迹的命运取决于它的初始条件。同理,如果你从车库里的同一个停车位出发,那么你和你的车每次都会沿着相同的路线被拖拽,以同样的方式加速和减速。蝴蝶效应是通过对初始条件的敏感依赖表现出来的:在比喻中,如果你和旁边车子里的人被要求同时离开,牵引装置会让你们二人在短时间内保持着相同的轨迹,你们二人会透过车窗彼此无可奈何地看着对方,但很快你们就会分道扬镳,分别到达不同的楼层,走入不同的命运。之后,你们二人在两座塔楼之间的循环模式就完全不同了。奇怪吸引子的存在也保证了某种秩序,正如你总是被困在车库里,在相同状态下不断循环,虽然从未经历过相同的序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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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89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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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91 虽然混沌的形状十分可怕,但它的声音却异常的温柔舒缓。当通过扬声器播放时,混沌听上去就像白噪声,仿佛帮助失眠者入睡的背景音乐。1998秋,卢·佩科拉开始异想天开地试图利用混沌做一些实用的东西,此时他在混沌的声音中感觉到一种承诺,此前的每个人听到的都只是乏味、无意义的嘶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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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93 佩科拉是一位有趣的物理学家,他态度谦虚,脸上总是挂着随和的笑容。20世纪80年代中期,佩科拉在位于华盛顿的美国海军研究实验室工作,研究固体中的正电子湮没、磁体中的自旋波及固体物理学中的其他问题。他想改变自己的研究方向,于是便开始痴迷于令人振奋的混沌理论,这在当时是物理学中最热门的话题。他试图证明自己把研究方向转换到这样一个深奥的主题上是正确的。他知道,如果他能够想出一种方法,使混沌能够带来军事、经济或其他方面的实际效益,那么他的上司会更容易接受。此前,这种有关混沌的实用主义思想路线从未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那时,混沌理论已被纯粹的研究者、为之着迷的科学家所主导,而不是应用于工程,他们从未考虑过混沌理论的实际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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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95 当佩科拉问自己混沌是否有用的时候,他立即想到了通信。或许密电可以通过混沌保密,使之更难被敌人进行拦截和破译。窃听者不可能了解信息的含义,即便了解了,将它从噪音中提取出来也非常困难。怀着搞明白这套加密策略的期待,佩科拉知道,自己先要弄明白如何使混沌的发射机和接收机同步。所有形式的无线通信都依赖于同步。以无线电收音机为例,调谐到一个特定电台的过程是指将接收机同步到广播传输的频率。同步建立后,提取收音机上的歌曲的过程被称为解调,即将歌曲从承载它的无线电波中区分出来。现在,佩科拉面临的挑战是将相同的思路推广到混沌中,此时的载波是混沌波,而不是周期性的无线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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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97 佩科拉和他的博士后汤姆·卡罗尔(Tom Carroll)没有通信领域的相关背景,二人都是混沌学领域的新手,他们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最快的了解方式似乎是通过计算机模拟;至少他们无须花费数周的努力去建造完全无法工作的小装置。于是,他们在计算机前笨手笨脚地模拟着各种各样的混沌系统,用不同的方式连接它们,希望它们的猛烈波动会归于同步。遗憾的是,他们最终一无所获。蝴蝶效应太强大了。他们模拟的发射器和接收器只会在短时间内保持同步,但很快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偏离,使同步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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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799 佩科拉感觉非常沮丧,他前往休斯敦,参加了一年一度的名为“动力学时光”的混沌学研讨会。他坐在观众席,试着集中精力聆听该领域领军人物的演讲。但是他脑海中一直萦绕着同步问题。到了会议结束时,他仍一无所获。佩科拉搭乘晚班飞机回家,在午夜抵达家中,感觉筋疲力尽、没精打采。妻子和孩子们很快就睡着了,而他刚睡着不久,就被他7个月大的女儿安娜的哭声惊醒,是时候给孩子喂奶了。妻子想要起身去照顾安娜,但佩科拉执意要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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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801 佩科拉平和地坐在寂静的房间中,把他的小女儿抱在怀里,他感到了一种轻松,他的头脑不再嗡嗡作响。后来,当他回到床上时,他突然想到了解决方案。“我需要用混沌来驱动混沌——我需要用来自相同种类系统的信号来驱动接收器。”尽管担忧自己会忘记这个想法,但他实在太累了,完全无法爬起来把它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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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63803 第二天早上,当佩科拉醒来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开始动手测试。他想基于洛伦茨方程进行尝试,但他还不习惯在计算机上求解微分方程,所以他尝试了一个更容易编程的混沌系统。佩科拉从不同的状态启动发射机和接收机,然后命令计算机预测它们的行为,直到遥远的未来。随着数字不断被计算出来,这些数字呈现出不规律的上下跳动——这是预想到的混沌的非周期性,但令人惊奇的是,它们的数值在逐渐趋于一致。它们正在趋于同步。通过用自我复制的混沌信号驱动接收机,佩科拉终于成功地诱导它们步调一致地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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