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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26 由此可以考察历法与农业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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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28 先看月球与行星,这两类天体的运行情况与农业生产有无关系?如果这里的“关系”是指物质世界中确实存在的、或者说是物理的联系,那显然迄今为止还只能作出完全否定的答案。再看七大天体中余下的一个——太阳与农业生产的关系如何?两者之间确实有关系,但是,古代历法中研究太阳运动的部分与农业生产的关系,仍大有作进一步讨论的必要。以下分为五点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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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30 中国是农业古国,因此“历法为农业服务”、“天文历法起源于农业生产的需要”之类的说法听起来似乎颇为顺理成章,然而从迄今所知的史料证据来看,关于太阳运动的研究恰恰在古代中国历法诸成分中发展得极为迟缓。例如,早在古希腊时代,希腊天文学家就已能以太阳运动表作为基准,借助月球作中介来测定恒星坐标,而中国在十几个世纪之后,却还要以恒星为基准,借助月球和行星作中介来测定太阳位置。又如,与古代巴比伦相比,中国对太阳周年视运动不均匀性的掌握可能迟了1000年以上。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在月运动和行星运动理论方面的发展却不那么迟缓。仅仅这一情况,就已对“历法为农业服务”说构成了严重威胁。此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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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32 古代历法中唯一与农业生产有关的部分是对二十四节气的推求,这是根据太阳在黄道上的周年视运动而来。完整的二十四节气名称,迄今所知最早见于西汉初年的《淮南子·天文训》,其中部分名称则已见于先秦典籍。但何时出现某些节气名称,并不足以证明此时对太阳运动已能很好掌握。而另一方面,先民们直接观察物候,显然要容易得多。在传世的历法中,逢列有二十四节气表时,常将“七十二候”与之对应,附于每节气之下,比如《大衍历》中就是如此。这也暗示了二十四节气的来源与先民观察物候大有关系。此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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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34 二十四节气体系成立之后,固然有指导农时的作用,但对节气推求之精益求精,则又与农业无关了。古人开始时将一年的时间作二十四等分,每一分即为一个节气,称为“平气”,后知如此处理并不能准确反映太阳周年运动——此种运动有不均匀性,乃改将天球黄道作二十四等分,太阳每行过一分之弧,即为一节气,因太阳运行并非匀速,故每一节气的时间也就有参差,不再如“平气”时之为常数了,此谓之“定气”。但指导农时对节气的精度要求并不高,精确到一天之内已经完全够用。事实上,即使只依靠观察物候,也已可以大体解决对农时的指导,故“定气”对指导农时来说意义已经不大,至于将节气推求到几分几秒的精度,那对农业来说更是毫无意义。此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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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36 自隋代刘焯提出“定气”,此后一千年间的历法皆用“定气”推求太阳运动,却仍用“平气”排历谱,这一事实又一次有力说明精密推求节气与农业无关。节气对农时的指导作用,当然必须通过历谱来实现,历学家在“定气”之法出现之后仍不用以注历,说明日常生活(包括农人种地)中无此必要。此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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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38 西汉初年出现了完整的二十四节气体系,隋代又将节气推求之法发展到“定气”,至清初用“定气”注历,使一般民众对节气的了解更臻精确,但是迄今为止,研究中国古代农业史的专家们却从未发现汉、隋或清代的农业生产有过任何因历法发展而呈现的飞跃。这也说明“历法为农业服务”之说中,即令是真有其事的二十四节气部分,以往对其作用也在很大程度上言过其实了。此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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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40 综上所述,情况已非常明白:古代中国历法中对月运动、行星运动的大量研究与农业完全无关;对太阳运动的研究,与农业生产的关系也极其有限。前面谈及的著名历法《大衍历》,共七章103节,其中与编排历谱有关的内容不过5%;如果说“历法为农业服务”之说还有正确成分的话,那这种正确成分所占的比例也就是5%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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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42 被用来支持“历法为农业服务”说,还有《尚书·尧典》中“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一语,其实所谓“观象授时”或“敬授人时”,其本义绝不是指“安排农事”,而是指依据历法知识,安排统治阶级的重大政治事务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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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44 (五)历法与星占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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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46 古代中国历法致力于研究日、月和五大行星的运动规律,远远超出了编制历谱历书的需要,而且其中绝大部分内容与农业无关,俱如上述。这样就产生一个重大问题:历法究竟有什么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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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48 古代中国历法全力研究日、月、五大行星这七个天体的运行规律,最根本的目的可归结为如下两项:一、推算、预报交食(日食、月食),二、推算、预报行星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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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50 预报交食,是因为朝廷为日食而进行的禳救活动十分盛大隆重,而且不止京师如此,各地也要举行(当然简单一些)。这样的活动,如果等到日食在天上呈现时再组织进行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必须预报,在日食发生之前三日就要开始准备和安排。考虑到地方上也要进行禳救活动(救护日月),这种预报很可能还要事先传达到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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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52 预报行星运动,更是纯粹为了星占学。作为上天所显示的征兆,行星天象不仅仅是示警凶兆,在古代中国人心目中,行星天象对人间的许多重大事务有着直接的指导作用,它们确实能够左右政治、军事等的运作。由此也就不难领悟古人何以会极端重视对行星运动进行描述与推算。这里姑举一例以说明之,事见《魏书》卷三五崔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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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54 初,姚兴死之前岁也,太史奏:荧惑在瓠瓜星中,一夜忽然亡失,不知所在。或谓:下入危亡之国,将为童谣、妖言,而后行其灾祸。太宗闻之大惊,乃召诸硕儒十数人,令与史官求其所诣。浩对曰:案《春秋左氏传》,说神降于莘,其至之日,各以其物祭也,请以日辰推之:庚午之夕,辛未之朝,天有阴云,荧惑之亡,当在此二日内;庚之与未,皆主于秦,辛为西夷;今姚兴据咸阳,是荧惑入秦矣。诸人皆作色曰:天上失星,人安能知其所诣,而妄说无征之言!浩笑而不应。后八十余日,荧惑果出于东井,留守盘桓;秦中大旱赤地,昆明池水竭,童谣讹言,国内喧扰;明年姚兴死,二子交兵;三年国灭。于是诸人皆服曰:非所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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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56 为了完全理解此事的意义,先须解释两点技术性的细节:其一,据古代星占学中的分野理论,东井(即井宿)属鹑首之次,正是秦的分野;其二,火星出现于井宿,就其星占意义而言,正是后秦此后两年中种种事变的先兆,姑引三则星占占辞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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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58 荧惑入东井,兵起,苦旱,其国乱。(《开元占经》卷三四引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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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60 荧惑入东井,留三十日以上,既去复还居之,若环绕成勾巳者,国君有丧,若重,有丧。(同上引《海中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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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62 荧惑出入留舍东井,三十日不下,必有破国、死王。(同上引郗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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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64 在崔浩那次星占中,火星正是在东井“留守盘旋”(根据现代天文学的行星运动理论,发生这种现象并不奇怪),与《海中占》所述完全一样。结果是当年大旱,次年皇帝死,第三年(公元417年)后秦被东晋攻灭,末帝姚泓被押送建康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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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66 再回过头来看崔浩的预言,其中最令诸“硕儒”惊异的是,他能在火星看不见时预言其去向,而八十余日之后竟然真的应验。而其间的奥妙,实际上就在崔浩正确掌握了火星的运行规律。他知道火星当时正进入“伏”的阶段,即处在与太阳很接近的方向上,因此天黑后即没入地平线而无法看见,他又知道火星在这一阶段之后将运行至井宿区域,而井宿在分野上正对应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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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68 当然崔浩的能事还不止于此。他除了掌握火星运动规律,并熟知星占学理论之外,还因“恒与军国大谋,甚为宠密”而了解到许多后秦政权的情况,而他的历史知识和社会经验又使他能够从这些情况中判断出,姚秦政权已到末日。他后来还曾根据彗星出现而成功地预言了刘裕篡晋,用的也是同样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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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70 反观其余诸“硕儒”,他们与崔浩最关键的区别在于,他们对行星运动规律茫然无知,也就是说他们不懂历法,因而他们无法预知火星出没的时间和位置。所以不可能作出任何高明的星占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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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72 综上所述,崔浩这次著名星占预言有力地说明:一次成功的、高水平的星占,除了需要星占学理论、政治情报、历史经验、社会心理等知识之外,历法——其中最主要的部分是对日、月和五大行星运动的推算——也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行星星占学在中国星占学中是最重要的部分,这更加强了历法对星占学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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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95674 至此,古代中国历法中绝大部分内容——对交食和五大行星运动的推算——的服务对象已经找到。也就是说,星占需要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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