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112505e+09
1701112505
1701112506 张红安(以下简称“张”):“纯粹哲学丛书”一出版,就受到读者的相当关注,其中有的作品一再重印,叶先生说你是这套丛书的首倡者与策划者,你想用“纯粹哲学”表达什么?
1701112507
1701112508 黄裕生(以下简称“黄”):叶先生在丛书的两个序言里对“纯粹哲学”要表达的精神已作了很深入的说明。其实,“纯粹哲学”就是哲学本身,如果哲学保持为哲学本身,那么哲学原本就是纯粹的。而我们今天之所以强调哲学的纯粹性,乃是要反抗哲学长久的严重失守,以便让哲学回到自身。哲学本就是要从感性事物、从功用关系中解放、超越,而这也就意味回到自由。让哲学回到自身,就是回到自由。所以,当时用“纯粹哲学”想要强调的就是希望哲学守住自己,让哲学从它做不了也不该做的事情中摆脱,承担起它的真正使命,这就是守护自由与追问自由。在这个意义上,纯粹的哲学就是自由的哲学。
1701112509
1701112510 张:在这套丛书里有你两本书,《自由与真理》是关于康德的,另一本《宗教与哲学的相遇》是关于中世纪哲学的,这似乎是两个跨度很大的专业领域,你是怎么跨越的?
1701112511
1701112512 黄:从专业角度看,近代哲学与中世纪哲学的确跨度很大,但是,我很少把自己确定在某个哲学史专业,因为我是根据问题本身的引导来确定读什么书,找谁进行对话。我在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工作了近二十年,这里有一个好处,就是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只面对问题,而不太管“专业方向”。其实,这两本书,甚至包括早一些关于海德格尔的那本书,都贯穿着对诸如自由、时间、历史等问题的思考与讨论。从海德格尔到康德,再到奥古斯丁,对我而言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距离或鸿沟需要跨越。当然,我并不是说,古代哲学与近现代哲学没什么区别,我的意思是,如果从思考哲学问题本身切入,那么,可以很自然地在古代哲学与现代哲学之间切换。我还一直喜欢在中西哲学之间进行切换。因为在我看来,哲学本就是一种“大学”,它所明所立的“道理”应当是能贯通古今中外的天下普遍之理。所以,就哲学本身来说,它不仅能跨越“专业”,而且能跨越古今、跨越民族。
1701112513
1701112514 张:你在《宗教与哲学的相遇》里提出一个很有趣的观点,即“真正的爱是守于自由而让他人自由”。而这样一种与自由本身相关联的爱,会不会成为人沉重的负担,从而使人“逃避自由”?
1701112515
1701112516 黄:很乐意回答你这个问题。的确,这种爱,是每个人的一种责任,因为这种爱是一种普遍之爱。就这种爱是每个人能够且应当给予他人的爱来说,它是一种负担,一种责任,因为它要求尊重、帮助他人的独立自主。但是,就这种爱是一切人类健康情感的尺度而言,它又恰恰是对人类的一种解放,因为它要求人们从不利于相互独立自主的各种沉重情感中摆脱,解除各种过分的、越俎代庖式的情感负担。逃避普遍之爱,在某种意义上就是逃避自由。这种逃避有三个方向:或者沉迷于温暖的溺爱,或者沦落于冷漠的无谓,抑或迷失于轻视的侵犯。但不管往哪个方向逃避,逃避普遍之爱,就是逃避自己。我们平时常说做你自己,守住自己,其实就是守住自由,守住普遍之爱。这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呀。因为人们常常化身为各种身份—角色而处在“失位”或“离位”状态,所以,才需要哲学、艺术与宗教这些超越途径来帮助人们返回自由—自身。人不能总在逃避当中,不能总过逃亡的生活,他终究要有勇气担当起自由,担当起爱。
1701112517
1701112518 张:在你的很多作品里,似乎都围绕着自由问题展开,一再出现“自由—自在”这一概念,在你看来,自由在哲学中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1701112519
1701112520 黄:的确如此,自由是一个一直让我苦恼的问题,也是一个一直让我激动的问题。在我看来,自由在哲学中的地位是如此重要,以致可以说,哲学的使命就在于守护自由与追问自由。古希腊人说哲学就是爱智慧。而智慧就是要人从感性事物中摆脱,从受因果性关系决定的现象世界解放,而这就是走向自由。所以,爱智慧,也就是爱自由。哲学就是爱自由。叶先生最近的一篇论文就表达了这个意思。
1701112521
1701112522 对自由的思考与追问有两个层面的区别,一个是纯哲学层面,有时也叫形而上学层面,一个是政治哲学—政治学层面。后一个层面的讨论主要是要从自由导出权利,或者说,是为确立与维护个人的权利而涉及自由。形而上学层面的讨论则是要追问、确立自由本身。我现在更多的是在形而上学层面上思考自由,也做点让两个层面贯通的工作。
1701112523
1701112524 其实,不同的思想传统都隐含着对自由的追问与觉悟,只是开辟的维度不尽相同。如果说古希腊人开辟了自由之摆脱—解放的维度,我权且称之为认识论维度;那么,犹太—基督教传统则开辟了自由之突破(禁令)与抗拒(诱惑)的维度,我称之为伦理学维度;而中国古典思想则开辟了自由之无待无碍的自在维度。自在,就是在自己位置的存在,能完全从自己出发而无所待的存在,这当然也就是自由的存在。所以,我说,自由是每个人被抛入的位置,是每个人的天位[13]。在这个天位上存在,也就是最真实、最本原的存在。所以,我把自由的自在维度视为一种存在论维度。我用“自由—自在”这一概念,就是要突出自由的这个维度。也可以说,这是一个中国思想的维度。
1701112525
1701112526 [1] 本文原刊于《文景》2007年第1期。
1701112527
1701112528 [2] 叶秀山:《哲学要义》,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6年。
1701112529
1701112530 [3] 本文原刊于《中国图书商报》2000年7月4日,题为“自适于家园之外”。
1701112531
1701112532 [4] 本文原刊于《文景》2007年第4期。
1701112533
1701112534 [5] 荷尔德林:“返乡——献给乡亲们”,参见钱春绮等编译《德国抒情诗选》,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
1701112535
1701112536 [6] 见贺知章《回乡偶感》二首之一“离别家乡岁月多”。
1701112537
1701112538 [7] 罗嘉昌教授一直是我非常尊敬的学者,他提出的“关系实在论”对于突破中国哲学教条,特别是把人们从“抽象的物质”崇拜中解放,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它曾启发我对一些问题的思考,但一直未能满足我的思考。为什么不满足?一开始并不清楚,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才知道。这个过程实际上也是与罗先生对话的过程。承蒙吴国盛教授邀约,把这个过程简写成本文,并发表于北大哲学系系刊《哲学门》2000年第1卷第2册。
1701112539
1701112540 [8] 本文为作者《时间与永恒——论海德格尔哲学中的时间问题》一书的附录,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年。
1701112541
1701112542 [9] 本文原刊于《中国哲学史》2004年第3期,题为“什么是哲学与为什么要研究哲学史?”,在此个别地方作了补充。
1701112543
1701112544 [10] 这里“人间关系”就是指人与人之间的一切关系。汉语里的“人间”常与“天界”相对应,基于汉语这一特殊用法而强调,人间关系要有“天界原则”,也就是以绝对的正义法则为根据。
1701112545
1701112546 [11] 参见李存山:“知人则哲:中国哲学的特色”,《哲学动态》2004年第5期。
1701112547
1701112548 [12] 本文原刊于《文景》2009年第3期。
1701112549
1701112550 [13] “天位”是“自创”的一个概念,要表达人在天地间有一个“被给予的位置”,这就是自由。它是上天或上帝赋予每个人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每个人才是他自己,也才能成为他自己,才能“自在”;“失去”或遗忘自由,就意味着失去自己的位置,忘记自己的天位。这个天位是不可取代的,它是全部人性之所系。参见黄裕生:《宗教与哲学的相遇》导论部分有关普遍之爱的讨论,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
1701112551
1701112552
1701112553
1701112554
[ 上一页 ]  [ :1.70111250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