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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09 在这个方面,进入基督教共同体的富人呼吸到了相当新鲜的空气。关于礼物发挥效用的观念本身存在差异。无论如何,发生在基督教会里的赠予意味着打开了一条通向天堂的道路。任何基督教的礼物,无论大小,都以一种让人发晕的不相称感被认为会在彼岸的世界里被立即不成比例地放大。它变成了“天上的财宝”。这是布道者们持续从年轻的富人的故事里得出的结论。在这个故事里,基督对年轻的富人说:“变卖你所有的,分给穷人,就必有财宝在天上。”(《马太福音》19:21,以及《马可福音》10:21和《路加福音》18:22)他也向他的门徒重复这个训诫:“要变卖你们的家产去周济穷人,要为自己……在天上积攒取之不尽的财宝。”(《路加福音》12:33,参见《马太福音》19:24)属于各个阶级、拥有不同文化程度的晚期罗马基督徒,都严肃对待耶稣的这个教诲。这些话似乎暗示了天上和地下的联结,而一个非基督徒一定会觉得这完全不可理喻。一个小例子能够说明这一点。在5世纪中期,著名主教阿尔勒的希拉里葬于一副二次利用的古典石棺内,石棺上有一处铭文,部分铭文是全然传统的:希拉里“留下了肉身的外壳,飞向了星辰”。这也完全适用于任何多神教徒。然而,铭文接下来说,希拉里还带着他的财富前往天上。铭文如此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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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11 他用尘世的礼物买下了天堂。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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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13 在地上被轻视的财富竟以某种方式跟随着缥缈的灵魂上达星辰。此等观念打开了一个崭新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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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15 对于天堂和尘世财富的连接这一崭新的观点,我们有必要稍加停留。这种观点在很多方面对我们来说都是陌生的,事实上,它给现代学者造成了微妙的尴尬。“财宝”这个词可不会出现在任何现代基督教会的词典里!然而,如果我们想要理解那个时候基督教会的经济崛起,我们就不能有任何一个晚期罗马帝国的基督徒都不会有的道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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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17 作为现代人,我们犹疑的原因深植在我们自己的社会中。约翰·帕里在讨论礼物赠予和金钱交换的关系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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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19 当经济关系日益与其他类型的社会关系区分开来时,那些适合各自不同关系的交换在象征和意识形态上也更趋于分化。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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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21 我们今天创造了两个截然分离的领域——一个买卖的世界和一个宗教活动的世界。把前一个领域的语言——如商业和财宝——和宗教领域连在一起,会让我们觉得吃惊,像是把两个无法相容的东西放在一起,这几乎像低俗笑话一样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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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23 罗马时代的基督徒完全不接受这种现代的限制。他们不觉得自己是在处理两个相互分离的领域——商业和宗教。在这两个领域中,一个领域的气息被认为极端不适合另一个领域。相反,他们想的是两个不同的交换轨道。[36] 纯粹尘世的礼物就好像是在一个高速回路上运动。用钱换来帮助。门客和庇护人交换恩典和拥护。城市恩主辉煌的礼物旋即就能迎来赞扬的欢呼声作为回报。所有这些交换都在此世。城市的恩主们在广场竖满了自己的雕塑,但他们追求的身后之名也是在活人的“新鲜空气”[37] 里流传的。他们希望自己的荣耀永存于世,但从没想过他们的礼物能随着他们到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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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25 给彼岸世界的礼物就不一样了。它们被认为进入了一个如此遥远的轨道,与人类的时间如此隔离,以至于留下了被不可通约的思绪萦绕的想象空间。尘世中的礼物和它可能带往那超越星辰的世界的东西之间存在怎样的关系?我们不应该用现代人死板的眼光,来看待晚期罗马帝国的基督徒在赠予时期待回报这件事。向上帝或是多神教诸神献上礼物总有对好处的预期。对研究晚期罗马帝国想象世界的历史学家来说,值得注意的,是一种新的宗教赠予模式的建构,这种模式不同于传统多神教的祭祀牺牲和还愿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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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27 新模式基于一种形象性张力,它来自对两个彼此不可通约的领域的连接。基督教的礼物把尘世和天堂连在了一起。这是通过将交换、商业和财宝这些世俗语言(在短距离的、快速运转的世界中的)大胆地延伸到不可想象的天上的世界来实现的。已有学者正确地指出,鲜有其他文学像晚期罗马的基督教文学那样,如此大规模地使用金钱和借自商业活动的意象。[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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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29 这有很多原因。其中一些深植于基督教通过共享经书从犹太教那里获得的过去。自前6世纪起,阿契美尼德帝国的货币干预和大规模共同市场的建立带来了商业的扩张,进而影响了犹太教关于宗教赠予的观念。商业语汇构成的隐喻传递了一种关于无限可能的意识,以及一种瞬间产生变化的能力。罪孽被看成欠债,而上帝的怜悯能让欠债一夜消除。赠予穷人的礼物可以看作向上帝的借贷,而上帝会回报以难以想象的利息。总而言之,现代人初看上去会认为,粗鄙异常的宗教想象的商业化会在那时候受到欢迎,原因恰恰在于它把人和上帝的关系与一种无限的意识融合在了一起。这种无限的意识应和着伴随货币化经济的兴起而产生的可能性视野的惊人扩张。易变性、看似无限的利润机遇,连同这种经济形态的辉煌前景,都被借来作为贴切的表意符号,指涉上帝不可测度的怜悯。[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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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31 波斯时期希伯来《圣经》的语言,同智慧文学一起,被犹太人和基督徒共享。基督的语录和寓言更添加了另一层维度。它们还强调,在人间不起眼的行动与其在彼岸世界难以想象的回响之间存在着令人眩晕的鸿沟。基督教布道者和作家们从基督的话里发展出了一整套颠倒大小的美学。他们强调了基督对那个向神庙的奉献箱投进她的小钱的寡妇的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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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33 我确实地告诉你们:这位穷寡妇所投入奉献箱的,比所有人投的更多。因为他们(其他人)是从自己的富余中拿出来投进去;而这位寡妇是从自己的缺乏中拿出来的。(《马可福音》12:43-44;《路加福音》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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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35 他们反复提到基督许诺那些给穷人和他漂泊的门徒“(哪怕)一杯凉水”(《马太福音》10:42)的人会进天堂。施舍给乞丐的铜币和基本吃穿的礼物,与一种截然相对的观念——在天堂里,有超大的奖励在等候这些小小的施舍——对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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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37 这不是精细的隐喻。它们把基督教赠予的例行实践和一种喜剧感融合在了一起。在奥古斯丁的希波,普通的捐款箱被称作“驷马车”。它被看成一辆四匹马驾驶的战车,轻轻摇荡,带着信徒的施舍品越过星辰进入天堂(就像先知以利亚本人曾经做的那样)。[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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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39 这不是唯一一种在基督教圈子里流通的赠予观念,但它很快就广为传布。这或许是因为这种观念尤其适用于一个社会来源多样化的宗教共同体。首先,它夷平了赠予者的等级区分。把财宝放在天堂成全了普通的施予者。因为礼物的报偿被认为与礼物本身完全不成比例。英雄色彩的赠予不再被认为由真正的有钱人垄断。每份礼物,无论多小,都会把天堂和尘世连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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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41 赠予的权利没有变成一项竞争性事业。家族间的激烈敌对曾刺激恩主们争相向他们的城市赠予财产。[41] 在上层元老院等级中,这一点能够看得更清楚。在4世纪,为罗马城的主要赛会筹资变成了一种财务的相扑。罗马贵族——深厚家底的拥有者——炫耀他们的巨额收入,以及他们准备用来支付家族性赛会的大宗金额,目的在于把新晋上位的元老院成员——通常有官僚背景——挤到镁光灯之外。[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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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43 基督教赠予与此不同。正如我们所见,有钱阶级的成员常常把他们去的教堂当作一个社会的都市绿肺。他们珍视教会里等级感的削弱和竞争节奏的放缓。他们发现,在教会里,只要他们频繁赠予,他们就不需要一次性赠予很多。每份礼物的背后都有着天堂的荣耀,这一观念让有钱的基督徒能够以一种轻得多的负担做定期奉献。通过在基督教会中的赠予,他们怀着无限回报的期待,参与了一种共同的宗教投资。因为在这种公共投资中,单个礼物的价值被放大了。上百份虔敬奉献的分量,为人们的慷慨之举提供了动力。[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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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45 这就是在370~400年的拉丁西方帝国里出现在基督教中的双重面相。在一个懂得赠予的意义的社会中,一项新制度的地位愈加突出。上等阶级向来看重出资赞助一项备受推崇的公共事业那令人兴奋的“竞逐”。城市公益就是这中间最惹眼,也最能确保受到欢呼的一项。如今,在相对晚近出现的基督教会中,大把的赠予契机也出现了。不过,之前的赠予传统是高度个人化的,这些传统又是如何对一个一直以来都以擅长集体行动而闻名的群体发挥作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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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47 这着实是个困境。理想情况下,赠予对全体基督徒开放,但这只是个神话。这很像一个19世纪的神奇故事的4世纪版本:曼哈顿的圣帕特里克大公教主教教堂号称是靠“爱尔兰家庭女仆的便士”建造的(事实上,圣帕特里克的最初工程靠的是主教对100名社会头面人物的游说,结果是每个人捐了1000美元)。[44] 此外,被研究现代宗教的社会学家称为“偏斜系数”的东西,看上去是宗教赠予中不变的规律:宗教共同体百分之八十的资金,往往是由支持它的百分之二十的会众贡献的。[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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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49 然而,在晚期罗马帝国的情境里,动员了百分之二十的信徒的赠予偏斜系数是很不寻常的现象。它一定触及了共同体中一个庞大且多元的部分,其来源在精英阶层以下。在4世纪意大利北部的教堂的镶嵌画地板上,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社会多样性在发挥作用。这时候的基督教会的伟大成就之一是把一个社会分隔程度如此高的赠予者群体成功捏合在了一起。这项成就的基础是,(有钱的基督徒带来的)新财富与早就习惯于参与集体项目的低调的宗教群体之间的创造性协同。尤为重要的是,驱策这个群体的成员的礼物观念不看重单个奉献的大小,这是因为每一份礼物都打开了一条从尘世直接通向天堂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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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51 然而,我们只须放眼4世纪的教堂建筑就能看到,富有的捐赠者留下了遍布这些教堂的个人印记。不论是在非洲还是在与之相距遥远的高卢北部地区,很多基督教方形教堂都带有建造者的名字,其中很多是有钱的平信徒。[46] 名字被刻得到处都是。在圣亚历山大的圣地(位于邻近罗马的诺曼塔那大道),平信徒捐赠者的名字被刻在环绕坟墓的围栏上,以及支撑坟墓华盖的支柱底座上,这些名字挤压着地方主教的名字。[47] 从这些名字中,我们看到的是由对城市的爱所驱动的新一代恩主的产物。但这些恩主已经在一个与之前不同的共同体里找到了归属感。他们的名字出现在祭坛的支柱和方形教堂的路面上,它们不再见于广场雕像底座上的铭文。如今,这些礼物被认为赢得了遥远天上的喝彩,而不仅仅只是地上民众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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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53 假同晶现象:转折时代的赠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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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55 城市中的公益与教会中的虔诚赠予的对比,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似乎很清晰了。但我们必须时刻记住,在4世纪晚期和5世纪早期,这种对比还没有那么清晰。这是因为礼物本身有多重含义。其中一些可以被看作古代传统的伟大的庇护行为;另一些则可被看成是为了消罪、感谢上帝,或是打开通向天堂的道路。“天上的财宝”这个观念,尽管之后被证明具有枢纽意义,却并不是唯一一个引导基督教慷慨行为的观念。这种不确定性并不令人吃惊。正如一项关于礼物赠予的晚近研究提醒我们注意的,礼物“不是给定的确定实体,而是处在竞争中的建构”[48] 。它们并不总是带着毫不含糊的标签。礼物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别人怎么看,以及赠予者本人加诸其上的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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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57 在像4世纪晚期这样的转折时代,这些“处在竞争中的建构”可以非常多样。并非所有的基督徒在做出赠予时都出于同样的理由。事实上,并不是每个基督徒都明确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赠予,对很多人来说,施舍给穷人只是一个好习惯而已,它和传统人道主义行为的其他更多形态很容易混在一起。多神教徒、犹太人和基督徒长期以来都在实践这些人道主义行为。宗教赠予传播很广,但我们不知道它是否总是携带着布道者和基督教护教士们希望加诸其上的那种厚重的意义载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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