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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气候对水稻生长常常很不利,日子过得很艰难。连续几年我们的地里都几乎绝收。我丈夫每年都要花2~4英镑购买肥料,但地里却没有收成,同时我们还要吃饭,最后我们卖了所有的土地去还债,但还欠20英镑,这时二儿子和三儿子说他们想出洋,看能否挣到钱,他们去了新加坡。老二去后不久就死了,老三也有些年没有消息,自从他听说我变成基督徒后就不再给我写信寄钱了。我给小女儿定了亲,她年仅7岁就去和未来的婆婆一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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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43岁时家里就只有丈夫、大儿子和他媳妇,还有小儿子登云。一天我妈妈走了7英里来看我,她告诉我她有一个朋友,同她一样也是一个佛教徒,也吃斋,努力为来世修功德,这个人有一个孙子在拜一个奇怪的神。她说在揭阳县城建起一座与众不同的庙,庙里面没有神像,人们每7天都到那里去,她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都是些非常奇奇怪怪、与大家想法相反的事情。我告诉她如果愿意,就和我一起去一趟揭阳,看看这种新的神到底是什么。我们约定了时间,妈妈过来和我一起去。我家离揭阳有10英里,我们步行走完了全部路程,到揭阳后我们在一家佛教徒客栈停下来,妈妈和这里很熟,他们告诉我们教堂在哪里,那天正好是礼拜天。我们来到教堂,发现有许多人在听胡牧师讲道,我一点也听不懂他讲的是什么,不过我一直在听,直到他们跪下祈祷,我被吓坏了,我没有看到他们向什么东西下跪,我跑到一个小房子里,等他们站起来。妈妈和我回到客栈住宿,准备第二天早晨回家。我在半夜醒了,开始思考这座教堂的事情,我感到十分奇怪的是为什么牧师的讲道如此真诚。我试着回忆他所讲的话,不过这一切都是以前我闻所未闻的,他着重强调的东西我却在脑子里理不出一点头绪来。在苦恼困惑了半夜之后,我决定在早晨再去一趟教堂,看能否弄懂其意义。这是神有意让我半夜醒来的,如果我没有那样做,我就不会再次到教堂去,也就不会变成基督徒。早晨起来,我和妈妈再次来到教堂,一个老年妇女和她的孙女在那里,她们请我们坐下来,给我们讲解教堂里宣传的教义,但我仍然听不懂她所说的一切。天色渐晚,到了必须回家的时间,我们起身时那个老年妇女对教堂的一个男人说,“简(Kan)兄弟,你就住在这两位妇女要经过的路边,你就陪她们走一段,顺便开导开导她们。”这样简兄弟就与我们边走边谈,在我们到家之前我已经清楚真正的神在哪里,并决定崇拜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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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我所听到的都告诉了丈夫,他陪我去了一次教堂,但是回来之后邻居们对此议论纷纷,他就不再去了,不过我自己仍然坚持去教堂。我走在路上常常感到恐怖害怕,尤其当我要留下来参加教堂的下午会议,这意味着我要走夜路回家。那是一条荒凉的路,人们说在最荒凉的路段有老虎出没。我不害怕妖魔鬼怪,因为我知道上帝有权能统治一切妖魔鬼怪,上帝会保护其子民免受它们的伤害。不过我不知道上帝是否会让我免于被老虎咬伤。走到最荒凉的地方,我的心跳动得这样剧烈,以致我都快无法呼吸了。我有时也会飞快地奔跑,一次我在这条路上跑丢了头饰,一次丢了围巾。一次当我跑得精疲力竭,我的心跳动得好像要爆炸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大包袱在前面走,我的恐惧立刻停止了,悄悄地跟在他后面走了很长一段路。他突然消失了,他消失的地方路并没有拐弯,也没有房子。我常常想这个男人是上帝在我害怕得要死的时候派来消除我恐惧的一个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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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家里所有的偶像都清除掉,但我丈夫不愿意。不过,我还是将床神扔掉了。这是一个米碗,里面装满从厨房炉膛掏出的灰烬,盛得结结实实的,上面插满了香。每一个已婚妇女都在床底下放着这种神主牌,她和她的孩子们一年至少要拜4次,拜床神时要在其神主牌前放上鱼、猪肉、鸡蛋、米和糕点,要跪下来祈福。拜床神一直要拜到家中最小的孩子长到15岁为止。到那时他们倒空这个碗,小心地保管它不要被打破。生育小孩以及保佑小孩都要靠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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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在这个时候,胡牧师问我是否想去受洗,我来到汕头,被接纳进了这个教会。我差不多是一回到家就病了,并且一连病了好几个月,所有我熟悉的人都说这是因为我轻视偶像,扔掉床神的缘故,他们的纠缠强求使我感到很疲惫,在我们村里没有一个基督徒和我谈这件事。我因疾病折磨而精疲力竭,我的信仰失败了。我买来纸钱和香,再次拜起上帝所憎恶的偶像来。但是我并没有好起来,我内心里也对拜偶像一事非常矛盾。我决定以后不论生死,都不再拜偶像了。我身体好了一些,再次去了教堂。侄女对我去教堂十分恼火,当我要动身时,她抓住我的一根手指,使劲扭它。我带上小儿子登云,无所畏惧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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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丈夫死的时候房子和家产都被分了,我将属于自己和登云的偶像全部清除出去。我再次生病,只有登云一个人去教堂。我常常坐在路口等他回来,有时我很担心他的安全,因为在那些日子里在路上经常有绑架勒索赎金的事情发生。我一直在望,当我在黄昏中远远地望见他小小的白裤子时,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喜悦。不久他告诉我下个礼拜天有几个揭阳信徒要去汕头受洗,他想和他们一起去看洗礼,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过洗礼。他去了,离开家4天,他在半夜回家,他敲着门,在我开门之前他喊道,“妈妈,我已经受洗了!”我很惊讶,因为我不认为他能回答弟兄们为慕道友进教而询问的问题,他仅仅才15岁,不过我还是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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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亲自去拜访朋友,不过我妈妈常来看我,我劝导她直到她信主为止。我还让她去给我6英里外的妹妹讲道,我妹夫警告我妹妹,如果她敢去教堂他就杀了她,她不敢去,直到他出国了她才去。不过当他知道这件事后,他就不再寄钱供养她和她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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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坚持和我的一个邻居谈论耶稣,开始时她很生气,常常不敢接近我,几天都不和我讲话,不过渐渐地她信了,开始和登云一起去教堂。她现在是一名妇女传道,名字叫香爱(Fragrant Love)。侄女也开始信主,当人们卖符咒来反对邪恶的神灵时,她不买,她会说,“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相信除了天上的神外没有什么能保佑我们免受伤害。”现在,妈妈、妹妹,我的儿子、侄女,还有一些亲戚都是基督徒。小孙子在吃饭之前也常常会祈福。我想让我那已经出嫁的大女儿一家人也加入这个家庭,我给他们讲关于真正的神的知识,刚开始时他们还是比较关注的。但是那家有个小男孩骑着水牛到地里去,从牛背上掉到田沟里,被发现时已不省人事。他们家里人想向上帝为他祈祷,但邻居说:“不要拜上帝,赶快去拿纸钱和香来拜土地神。”他们这样做了,男孩苏醒过来。现在他们全家人更加顽固地反对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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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三年前你叫我到这里来学习阅读,我的身体才好起来。我学了4个月,这对于外出做妇女传道已经足够了。我差不多到100个村子传过道。我今年51岁,神很眷顾我,如果我身体健康,能为主做工一直到死,我将非常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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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者译自A.M.Fielde,Pagoda Shadows,London:The Selwood Printing Works,1887,pp.106-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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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译者按:当为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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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按:即陈雪花,其子为黄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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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译者按:疑为揭阳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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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A.M.Fielde,op.cit.,pp.117-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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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按:潮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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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译者按:方耀,广东普宁人,同治七年授南韶连镇总兵,调署潮州镇总兵,办理清乡“剿匪”(参见《清史稿》卷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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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炮台今为揭阳县属的一个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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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与信仰:近代潮汕基督徒的宗教经验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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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1日,笔者到台湾中央大学参加学术会议,会议邀请的主题演讲者是中国基督教史方面的资深学者林治平先生,林先生在演讲中引了笔者在2006年的一本小书“自序”里的一段话,其中一句“我强烈地意识到,教会史是不能用笔写的,而是要用‘心’写的”受到特别强调。林先生的话里固然隐含有对晚辈的提携之意,因为笔者的那本小书就是在林先生负责的宇宙光出版社出版的,其实更重要的是林先生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与会者注意教会史研究的特殊性,强调要“用心”而不是简单地“用笔”来写教会史,主张写出真正有灵性和有生命的中国基督教史。会议就此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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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笔者的那篇序只是一种学术上的自我反省,在追溯个人的研究历程时,笔者感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即基督徒本身的心路历程,他们的灵性经验,他们皈依的坚定与彷徨,都没有进入我的研究视野”。虽然看到了问题,但要解决却很难,真正做到“用心”写历史谈何容易!之后笔者写的东西仍多是冷冰冰的,因为理性似乎是学术话语的至高主宰。其实,历史都是人的历史,如果将人抽象为毫无生气的符号,则历史本身或将失去其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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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因为课题研究的缘故,我开始接触以往从不关注的一些基督徒的见证,尽管这些见证多有上百年历史,最短的也有好几十年,这些基督徒居住的地方距我生活的城市有数千里之遥,他们在已经发黄的纸张上叙说着他们日常生活的普通历史,但字里行间却隐隐有热浪袭来,时空相隔这么遥远,我仍能感受到他们生命之火的温度。这不只是基督徒对其皈依历程的简单描述,而是真正从心底流淌出来的对生命意义的思考。我开始尝试将这些见证纳入研究的视野,希望自己在再写教会历史时能稍微有一点变化,即使不能打动读者,至少也应让自己有些许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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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很清楚,基督徒也是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很普通的人,真正的圣徒极少。既然是人,就避免不了人的局限性,实际生活中让信仰蒙尘的行为自然常常发生。从这一点看,基督徒的道德优越感并无任何根据。不过,即使是蒙尘的信仰也是信仰,要高过于没有任何信仰,当灰尘吹尽时,信仰的光芒就会放射出来,温暖自己和他人。基督徒的宽容、谦卑和坚忍是他们内在信仰的自然显现,有信,有望,自然会有对人和社会的关怀与爱,其中“信”是最关键的,也是绝对的,没有前提和条件,没有信则一切都失去其根本。一些民间宗教之所以带有强烈的功利色彩,原因就在于它们的“信”是有条件的,是人的世俗欲望的投射,其崇拜行为实际就是精神领域的商业行为,它们希望与神作交换,这是道德败坏的精神根源。而在近代,当进步主义将一切信仰都归为落后与迷信时,人赖以立足的精神根基正坠入永恒的虚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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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常有一谬见,即学术著作应当既有深度又有温度,尤其是基督教史领域,学者在冷静分析、严守学术中立立场的同时,保持对研究对象深深的理解和同情,笔下写出的是冷静,心中萦回的却是炽热。这是写作此书的缘起。尽管这本小书距离这一目标非常遥远,但笔者相信只要坚持,总可以渐渐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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