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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11 世上的派别斗争大体有两种情况:一是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事从两来,莫怪一人;一是好比桌上放着一块蛋糕,有人切了一刀,拿起一块说“这是我的”,剩下的那一块蛋糕也就自然被划为“别人的”。神会的发难就相当于在蛋糕上切的那一刀,明确划分了正统和旁门、顿教和渐教、南宗和北宗,这才引发了一段教派之间的激烈斗争,神秀门下甚至还串通官府要给神会治罪,这一段历史才正符合弘忍那句“传法之人命如悬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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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13 神会是个伟大的斗士,又加上安史之乱的一段因缘际会,这根悬丝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后来北宗没落,南宗挺进,主要都是神会的功劳。慧能被尊为禅宗六祖,自然也是神会的功劳——官方先是认可了神会为禅宗七祖,这么一来,神会的老师慧能就正式成为禅宗六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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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15 但是,事功归事功,事实归事实,神会的话究竟有多大的可信度,这是要画上大大的问号的。神会在滑台大会上提出达摩以来的法统传承,随后被神秀弟子问到达摩以前的谱系,神会竟然信口开河说从佛陀传到达摩一共八代,一时间竟也蒙混过关,后来神会和自己的弟子们也觉着这个说法漏洞太大了,于是修修补补,编书的时候最后改成了二十八代。但无论是八代还是二十八代,没有一点儿是靠谱的。和尚平时都有不打诳语的戒律,但要打起诳语来倒更容易取信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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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17 从神会和神秀弟子们的斗争来看,公然造假、打击迫害,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当然,大家这样做也许都是为了各自的神圣的目的,既然大节无亏,小节自然可以忽略不计。——这种心态既是宗教史上屡见不鲜的,也是我们很多人认为理所当然的。是的,为了一个神圣的目的,如来佛祖也好,玉皇大帝也好,某某主义也好,做出“必要的牺牲”总是无可厚非的。但这确实容易使人对所谓信仰产生质疑:我们到底应该信仰一些诸如如来佛祖、玉皇大帝或某某主义之类的具象的东西,还是应该信仰一些诸如公正、诚实、互助这样一些抽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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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19 但是,无论如何,信仰总是需要具象的目标,毕竟人性就是这样呀,让中学生们不去崇拜歌星这是太难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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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21 慧能到底从弘忍那里学了什么,这也是一个难解的问题。从敦煌本的《坛经》来看,慧能总共听课的时间也就只有那个三更天的一小会儿而已,如果再把无尽藏尼姑的那段事情抛开的话,慧能所接受的所有佛学教育只在这弹指一挥间。我们想想看,一个文盲,只听老师讲了短短一席话,就被交付衣钵,成就为一代佛门宗师,这大概只能用奇迹来解释,也现身说法地宣传了慧能的顿悟法门。但从《坛经》后文的记载来看,慧能的佛学修养还是很不错的,经书就算从没读过,至少也听过不少,专业术语讲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所以,如果说他没接受过较长时间的学习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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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23 慧能在冯墓山到底学过什么没有,至少还存在着另外几种说法。一是其他版本的《坛经》里写过:弘忍到工作间来看慧能,说:“我觉得你的见解不凡,之所以不和你多说话,还打发你到这儿来干苦力,我是怕有人会加害于你。”慧能回答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所以我也一直在这里闷头干活儿,从来不往讲堂那边跑。”——在这个笼罩着恐怖气氛的寺院里,弘忍和慧能达成默契,谨小慎微地生活着。也许这期间弘忍偷偷向慧能讲过课,也说不定,就像很多武侠小说里的场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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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25 这样的记载确实存在。《历代法宝记》就说弘忍在舂米的工作间里对慧能讲经说法,传了他“直了见性”的禅法,这里另外所传达的信息是:慧能后来以之成名的顿悟法门确实是得自弘忍的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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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27 大诗人王维给慧能写过碑铭,其中说到弘忍讲课,学生很多,什么水平的都有,慧能也在里边听讲。如果王维说的是真话,这倒和“十大弟子”的说法相合,和《坛经》的记载却互相矛盾了。到底谁对谁错呢?到底有没有人在故意造假呢?是不是有人为了凸现顿悟的精义而故意删掉慧能的学习经历呢?当然,慧能日后还会教导我们修禅应该不落言筌,应该超越二元对立的观念,如此说来,真真假假似乎也就无所谓了,只要禅法是好的,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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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29 另一件给已经够乱的局面更增混乱的事情是:王维的碑铭明确记载了弘忍向慧能传授袈裟的事,这段记载通常被认为是付衣传法之说的源头,而王维写这篇碑铭正是受的神会的委托。这一来,事情就越发复杂了:既然碑铭是神会委托写的,难道神会就没想到碑铭里有关慧能在冯墓山学习听课的记载会和《坛经》发生矛盾么?可能的解释是:《坛经》的母本应该是慧能在大梵寺说法时弟子们记的笔记,法海记了,别的弟子说不定也记了一些,各自流传,互有出入;或者,这是法海一系的说法和神会的矛盾;或者,神会既然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难免会有编不圆的地方。无论如何,真相已经无从确知,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不落言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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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31 慧能就这样在夜幕之下悄悄地溜走了。在其他版本的《坛经》里,弘忍把慧能送到了江边渡口时还发生了这样的一则故事:弘忍把慧能送上了船,自己也跟着上了船,亲手摇橹。慧能赶紧说:“老师您歇会儿,应该让弟子来摇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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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33 这个事情很简单,对话也很简单,任谁看了都看不出有什么深意。本来么,弘忍已经老到自知将死而操心接班人的年纪了,又熬了一夜没睡,还摸黑跑路,足足跑了二百里,别说一个老头儿,就算小伙子也扛不住呀,如果再来划船摇橹,那真赶上铁人三项赛了,弘忍这条老命就得交代在这儿了。所以,慧能自然应该替老师分忧,自己又年轻,摇橹还不是再应该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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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35 但是,事情还有下文。弘忍说:“我是老师,应该是我来渡你,怎么能是你来渡我呢?”慧能回答说:“弟子迷惑的时候当然由师父来渡,弟子既然已经悟了,就应该自己渡自己了。”弘忍一听大喜:“好小子,以后弘扬佛法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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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37 这里渡河的渡被双关为渡人的渡,正是很有慧能禅意的一则故事,佛性即自性,每个人心里都有,领悟这个佛性终究还是得靠自己。其实说白了就是俗话所谓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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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39 思辨的禅趣:《坛经》视野下的世界秩序 [:1701201560]
1701202640 逃亡与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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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42 慧能辞别了弘忍,一路南下,两个月之后到了中国地理上一个重要的南北分水岭——大庾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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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44 大庾岭在江西大庾,是从江西入两广的必经之路。此去南方多荒蛮,不过离慧能的家倒是近了。和慧能时代相近的宋之问一度被流放广西,途经大庾岭的时候写下了一首五律,在唐诗里也算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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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46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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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48 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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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50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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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52 明朝望乡处,应见垅头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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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54 在这个中国版图的南北地标上,宋之问感慨万千,“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人们传说北雁南归,南下到了这里就止步不前了,大庾岭的南边连大雁都不愿意去,可是人还不得不去,真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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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56 慧能这一路南下,心里应该还惦记着老师的叮嘱——“传法之人命如悬丝”,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迫害自己呢。可是到了这时候,一例迫害也没发生过,哪怕是捕风捉影的迫害也没有过,如果慧能学过心理学,说不定会怀疑老师患没患“受迫害妄想狂”了。这倒不全是笑谈,遭受迫害,无论是实有其事还是仅仅存在于幻想式的担心之中,常常会赋予信徒们一个神圣的光环,使他们越发坚信自己的正确和伟大,况且血淋淋的迫害确实是时有发生的,信仰之路很多时候正像德尔图良的名言所说的“殉道者的血是教会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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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658 慧能的血会不会成为南宗的种子?这在旁观者看来已经是个迫在眉睫的事情。慧能自己并不知道,他虽然在无灾无难的两个月里顺利抵达了大庾岭,但身后的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了,而且,追兵的人数足以吓倒任何一个孤独的逃亡者:他们足有好几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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