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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万民皆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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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说羿是奉帝俊(帝俊即帝舜[9])之命;这里却说是在尧之时,是尧所使。这一点,我们是不必深究的。一个传说流传既久,改变必多,矛盾之处自难幸免。何况《庄子•齐物论》还曾这样的记过:“舜告尧曰:‘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依“昔者”一语之意看来,则“下地之百艰”的发生,当是在帝尧做宇宙的主宰神之时。而羿之完成“革孽夏民”的事业,则在舜辅政之后。故羿之受命,说受之于尧,或舜,均可。然传说的歧异乃由此起,而不统一。若照这样的解释,那么此处的矛盾说法,似乎便不成问题了[10]。据《淮南》所传,羿所成就的功绩计有七件。这七件功绩都是为民除害;所以成功之后,“万民皆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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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七件功绩的第一件是“诛凿齿于畴华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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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齿”,高诱注:“兽名。齿长三尺,其状如凿,下彻颔下,而持戈盾。”郭璞注《山海经•海外南经》,谓:“凿齿,亦人也,齿如凿,长五六尺,因以名。”郭说盖本《淮南•形训》。《形训》记南方有“凿齿民”;高诱注:“凿齿民吐一齿出口下,长三尺也。”所谓凿齿民之说,当是古代凿齿神话的一种变形。“畴华”,高诱注,“南方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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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齿为一种怪兽,或半兽半人的怪物。李善注《文选•长杨赋》引服虔云,“凿齿……亦食人”。这“持戈盾”而“食人”的怪物,时为害人,天帝乃使羿诛之于畴华之野。《山海经》记:“大荒之中……有人曰凿齿,羿杀之。”(《大荒南经》)又记:“羿与凿齿战于寿华之野,羿射杀之,在昆仑墟东。羿持弓矢;凿齿持盾,一曰戈。”(《海外南经》)便是讲这个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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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是“杀九婴于凶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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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婴”即《淮南•形训》的“句婴”。古“九”“句”同声,故高诱注:“句婴读为九婴”(庄逵吉云:“齐桓公‘九合’即‘纠合’,此读‘句’为‘九’之证”)。“九”,《说文》云:“象其屈曲究尽之形”;故“九”含有“曲”意。又云,“句,曲也”。“九”“句”同声同义,故古通用。“婴”,《释名•释车》说:“喉下称婴”;同书《释疾病》说:“婴,喉下也”;同书《释形体》说:“咽,所以咽物也,或曰婴,在颐下缨理之中也”(从吴志忠校)。故“婴”即是咽喉。又同书《释疾病》说:“婴,婴也,在颈”(案:婴也,疑当云婴疾也)[11]。《说文》亦云:“瘿,颈瘤也;从疒,婴声。”又《吕览•尽数篇》云:“轻水所多,秃与瘿人”,高诱注,“瘿,咽疾”。瘿在颈,咽疾即颈瘤,故婴亦可解为颈。据此,则句婴当是曲喉或曲颈的意思。又《吕览•任数篇》云:“南抚多”;“”当为“瘿”的变字;“九”有“多”意,“多瘿”亦即“九婴”。是以九婴亦可解为九喉九颈或多喉多颈。又《淮南•形训》称“句婴”为“句婴民”,《山海经•海外北经》亦记有“拘缨之国”(拘缨当是句婴之讹)。两书除“句婴民”外,尚记有许多奇怪形状的“民”(《吕览》各篇亦有类此的记载)。有修股(修,长也)民,奇肱(奇,只也)民,一臂(《山海经》言一臂,一目,一鼻孔)民,三身(《山海经》言一首而三身)民,羽(《山海经》言身生羽,能飞)民,交股民,穿胸(《山海经》言胸有窍)民,反舌民,豕喙民,凿齿民,三头(《山海经》言一身三首)民,毛(《山海经》言身生毛)民,跂踵(踵不至地,以五指行也)民,无肠民,一目民,等等,“句婴民”当是和凿齿民,穿胸民,反舌民,交股民,或和三身民,三头民,一目民,一臂民一样的东西。这种“句婴民”当为古代九婴神话的一种变形。凶水,高诱注,“北狄之地有凶水”(《山海经》、《淮南》亦言句婴民在海外之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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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诱又说:“九婴,水火之怪,为人害。”以凶水之意度之,九婴当为水怪。大约这种曲喉曲颈或九喉九颈的水怪,当和上面的凿齿一样,是一种半人半兽的怪物。因“为人害”,故羿“杀之于凶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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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是“缴大风于青丘之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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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缴”,《说文》云:“生丝缕也。”段注:“谓缕系矢而以弋射也。”缕系的矢是一种短矢(《淮南》:“今缴机而在上”,高诱注:“,弋射身短矢也”),专做弋射用的(《周礼•夏官》“矢……用诸弋射”),故又称为“弋射矢”(《说文》)。发必赖缴,故“缴”(《易•遯卦》注“缴不能及”,疏:“结于矢谓之缴”)一语古常见:《史记•留侯世家》:“虽有缴”;《淮南•说山训》:“好弋者先具缴与”;班固《西都赋》:“缴相缠”。缴速而远,可以弋射高飞的鸟,故《淮南》说“以要飞鸟……矢不若缴”(《原道训》)。“大风”,高诱注:“大风,风伯也,能坏人屋舍。一曰,鸷鸟。”[12]又说,“羿于青丘之泽,缴遮使不为害也。一曰,以缴系矢射杀之”。高诱解“大风”为“风伯”,当是望文生义[13]。“缴遮”之说更不辞。《淮南》言“缴”当是“缴射”之意。而所“缴”者,必当为鸟。故所引“一曰”大风为鸷鸟之说,则正合《淮南》的本意。这个解说必有所据,且当是一个古老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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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大风当即大凤。卜辞屡记“遘大风”。“风”字均作一“凤”。而凤之古文又作鹏[14],大凤亦即大鹏。《庄子•逍遥游》所说的鹏,即凤,后人不识古文,遂别作一字。古传说凤是神鸟,其象,“鸿前后,蛇颈鱼尾,鹳颡鸳思,龙文龟背,燕颔鸡啄,五色备举”(《说文》)。这鸟,据《淮南》说:“曾逝万仞之上,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之疏圃,饮砥柱(河之隘)之湍濑,邅回(徜徉)蒙泛之渚,尚佯翼州之际,径蹑都广,入日抑节(言匡日入于抑节之地),羽翼(羽翼当为“濯羽”,旧本《北堂书钞•地部》引此正作“濯羽”,《说文•凤字下》云亦同)弱水,暮宿风穴。”《庄子•逍遥游》曾记鹏之变化,更有趣咏:“北冥(海)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尔雅》:‘扶摇谓之飚’,郭注‘暴风从下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又引“汤之问棘”(今本《列子》有《汤问篇》)说:“终发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汤问》所记,和《齐谐》所志必非个人的寓言,当属其时流行的传说。这由鲲化成的大鹏。“其背不知其几千里”,其“翼若垂天之云”。“怒而飞”,“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鹏是居于北冥,海运则徙于南冥。这鹏居北冥之说和《淮南》所传“暮宿风穴”正相呼应。“风穴”,许慎注,“风所从出”(《文选》刘孝标《辨命论》注引)。《博物志•杂篇》云:“风山之首方高三百里,风穴如电突,深三十里。”这风穴,据高诱注在北方。《风赋》注引《十洲记》,“玄洲在北海上,有风声,响如雷”。凤之所宿,鹏之所居正在一地。大风之所以为大凤,当是古人对有大风的现象之一种解释。庄子说得好:“夫大块噫气(成云,‘噫而出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其)翏翏(长风声)乎!山林之畏佳(即‘崔’,犹‘崔巍’)大木百围之窍穴……激者,者,叱者,吸者,叫者,嚎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成云,‘皆风吹树动,前后相随之声’)。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其)调调之(其)刁刁(调调,刁刁,皆动摇貌。)乎!”(《齐物篇》)这大风的形势是多么可怕!大风能坏人屋舍,能吹卷人畜。所以古人想象那大风必是一种能飞的,大而猛得不可思议的鸷鸟——凤。由此而凤为风的神话遂产生了。卜辞的“凤”,义均为“风”;而古金文亦不见“风”字。《周礼•春官•宗伯》有“飌师”,“飌”即“凤”之传讹[15]。可见古代视“风”“凤”为一物,并不是什么古假“凤”为“风”的。至于凤何以必来自北冥?必归宿北海?这个,当自有故。古传说“风有八等”(《淮南•形训》)。这八种风,当以北风之势最凶厉,亦最可怕。由此而推想风的家穴当在北方。《庄子•天运》云:“风起北方”;《秋水》托为风之言曰:“然!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此说亦与上引《淮南》所言的“暮宿风穴”,《逍遥游》所记的自北冥而至南冥,正相呼应。因为“风穴”在北方,而风即凤,所以风之所从起,所自出,当然也就是凤之所自来,所归宿之处。这是一个传说的分化,一经比较,便更可明了了。《淮南》说“北风曰寒风”(《形训》),高诱注云:“一曰广莫风。”“广莫”有大意[16]。故“广莫风”即是“大风”,即是“大凤”。在古代,凤鸟之被传说为“瑞鸟”,比较是晚起的。当凤鸟为“瑞鸟”的说法未起或尚未流行之前,它是被想象为一种鸷鸟[17]。《淮南•本经训》云:“天旱地坼,凤凰不下,句爪居牙,戴角出距之兽,于是鸷矣。”《左传》记郯子自言其“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昭十七年》)。相传少皞名挚,而“挚”古通“鸷”;《淮南•本经训》:“于是鸷矣”,《文选•吴都赋》注,《七命》引注并作挚。挚是郯子一族的宗神,而凤鸟则是其族古昔的图腾。在古代,族的宗神多是由于族的图腾之转化,故“凤鸟”与“挚”乃二而一,“凤鸟”即“挚”,亦即鸷鸟。凤为鸷鸟的传说之悠远,于此可得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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