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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谭随录》卷四讲述的故事,与“四大门”信仰中的“财神楼”颇为相似:从前,某富翁家后院有一座楼,众狐所居,已一百多年了,从其祖父开始,每月二十六日都准备一些鸡和白酒祭祀,不敢怠慢。后来,此富翁继承家业,认为这样祭祀太浪费,就停了,还出租了楼房,结果惹恼了狐狸,引起了骚扰。妻子劝他,他却大骂。一天,群狐前来告辞说,你已是全福之人,我们不提什么要求,走后也不再回来了。富翁颇为得意,却没想到从此狐狸开始把富翁的钱财偷走给别人,最后,他还是被狐狸给愚弄了。薛福成《庸庵笔记》提到,北方人以狐、蛇、猬、鼠及黄鼠狼五物为财神,民家见此五者,不敢触犯,故有“五显财神庙”,南方亦间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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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卷一的“王兰”,说到狐狸吐纳呼吸以炼金丹之事,据说偷吃则魂魄不散,可以长生。“娇娜”则讲述了一个狐仙以口中真丹救人性命的故事。卷二“董生”中讲,由于金丹被阴曹判官收去,遂还原成一只普通狐狸。卷五“封三娘”,讲狐狸修炼吐纳之功,以求长生不老。此外,卷十二还有狐仙借“天梯”上天的故事。这些说的都是狐狸所以成仙及其成仙之后的特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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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卷五的“上仙”,讲述了巫婆“下神”的情形:稷下城南梁家有狐仙,擅长仙术,里间挂着红幕,揭幕但见壁上挂有观音像。北面墙下一几,案头设小座,高不足一尺,铺着小锦垫,说是仙人来了便坐其上。众人焚香祝祷,站成一排作揖,妇人击磬三下,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等待“上仙”,据说,此“上仙”最爱夜谈。又卷四“胡相公”也说,城南有巫婆,每日靠狐子显灵捞钱。清俞樾《右台仙馆笔记》卷十三记载,天津有所谓“姑娘子”即女巫者也,乡间妇女问病,辄使治之。巫至,炷香于炉,口喃喃不知何语,遂称神降其身,是谓“顶神”。所顶之神,有曰白老太太者,刺猬也,有曰黄少奶奶者,黄鼠狼也,有曰胡姑娘者,狐狸也,又有蛇鼠,合称“五家之神”。《清稗类钞·方伎类·巫顶神》亦记同样内容,又说:柳氏者,蛇也,灰氏者,鼠也,京津人呼为五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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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阅微草堂笔记》的作者纪晓岚试图表现出不同于蒲松龄《聊斋志异》的文学风格,但其中涉及的狐仙信念却十分近似。若一定要说有何不同的话,则《聊斋志异》可能更多地以山东地区为背景,《阅微草堂笔记》则可能更多地是以河北及京师为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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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微草堂笔记》卷一,讲述某狐女“练形已四百余年”,因与人有“业缘”,遂与之结婚,缘尽而离去。卷三讲群狐读书之事,某狐翁自述:“吾辈皆修仙者也。凡狐之求仙有二途,其一采精气,拜星斗,渐至通灵变化,然后积修正果,是为由妖而求仙。然或入邪僻,则干天律。其途捷而危。其一先练形为人,既得为人,然后讲习内丹,是为由人而求仙。虽吐纳导引,非旦夕之功,而久久坚持,自然圆满。其途迂而安。”卷七讲到某黑狐“人立”,拜月练形之事。卷九讲述某数百年老狐,内丹已成,自述说:“凡丹由吐纳导引而成者,如血气附形,融合为一,不自外来,人勿能盗也。其由采补而成者,如劫夺之财,本非己物,故人可杀而吸取之。吾媚人取精,所伤害多矣,杀人者死,死当其罪。”卷十讲述凡狐均可“修道”,未成道之狐所生为普通的狐,已成道之狐所生即可变化。所谓“成道”即成人道,有生有死,至飞遐升举,则另当别论。凡炼形服气之狐,犹如积累学问以求成名;媚惑采补之狐,则如人类走捷径以兜售其货色者。然若要达到游仙岛、登天曹之境地,就必须炼形服气。未成道者宜住野地,成道者可居住在都市,道行高深之狐两处均可居住。狐仙甚至还规劝人类更应学道,说我们狐辈辛苦二、三百年才能化为人身,你们已是人身,功成大半,若虚度光阴,则与草木同朽,实在可惜。卷十四讲狐狸采补练形,因失丹而还原为兽形,需从头再炼,二、三百年后才能变化。《子不语》卷八,甚至还有人“向狐仙学道”的故事。《玄中记》则说,狐狸五十岁能变化为人,百岁能知千里之外的事,千岁则与天相通,人不能制,名曰“天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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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微草堂笔记》卷四,讲述沧州“某村妇之狡黠者”郝媪,到处吹嘘自己是狐神附体,能掐算人的吉凶祸福。卷九的故事,有田某诡称其家事狐神,妇女多信以为真,常到她家问事,她趁机大捞钱财。不久,群狐都来她家索取,于是,她便因再也供奉不起而破了产。《子不语》卷十八的“狐丹”,讲述常州武进县有一吕姓男子,其妻被狐仙附身,遂替人预言祸福。若来人问事,便写在纸上烧化。狐仙回来时,遂口吐内丹,照耀坛中纸灰。狐仙如有答复,则通过吕妻之口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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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狐仙与道教的深切关系。例如,狐仙通常害怕道士、雷电和镜子之类镇物。《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六曾讲过一个“狐避雷劫”的故事。在许多传说故事里,降狐制妖者,也多为道士而较少和尚或佛教神祇。《子不语》卷七有“狐仙冒充观音三年”,说狐仙是在向“张天师”乞求人间烟火之后,方才能在苏州上方山冒充观音的。历史上由“狐神”逐渐向“狐仙”的转变过程以及“狐神”与“狐仙”的并存关系等(63),当是更为复杂的另一课题;但无论如何,“仙”作为道教谱系的基本范畴,主要是指通过“修行”而获得超越肉体生命之永恒能力的状态,显然,“狐仙”之与道教的关系非常值得我们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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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狐仙往往由泰山娘娘统辖,这在后来的“四大门”信仰中也有直接的反映。如《子不语》卷四“陈胜涛遇狐”,讲述某狐虽为人妇,但她每月朔都要告假离开七天,说是去泰山娘娘那里“听差”了。《子不语》卷五“斧断狐尾”亦说,某狐因泰山娘娘知其蛊惑妇女,罚其砌进香御路,永不得离开泰山。《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七,也有某狐女被安葬后,其精魂自称已隶属碧霞元君做女官,当往泰山赴任的故事。《萤窗异草》里的“梁少梅”故事,讲述人与狐仙相遇于县城碧霞祠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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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年间各地流行的类似“四大门”的民间信仰,实际上都和历史上的狐仙文化传统有着绵延不绝的连续性。从上述简单的梳理看,后世“四大门”信仰中许多关键的理念和现象,大都是在历史上逐渐形成的,有着颇为深远的传承基础。这些理念或现象主要有:狐为祥瑞吉兆;狐狸经清修苦练,可幻化人形,若炼得神形合一,即可成仙;狐狸炼丹、服气与采补之说,尤和道教关系深切,一定程度上,也是道家“阴阳”互补思想的体现;狐狸修行有两种基本途径,在道德评价上,专心吐纳炼形服气高于所谓媚惑采补之术;狐因“修道”而有“俗凡”和“神圣”的不同;狐狸能附体借位,卜知吉凶;狐仙常以各种方式从属于碧霞元君或泰山娘娘麾下,或与泰山信仰有密切关系;“狐”、“胡”谐音,并因此而被拟人化;狐仙有能力搬运财物,帮人发财;顶奉狐仙的巫婆、神汉,既能因此为人治病,也能借以敛财;巫者常以“下神”或“扶乩”方式与狐仙沟通,成为其代言人等等。此外,历史上也曾有过与“四大门”信仰中的“财神楼”及“催香火”等事象十分类似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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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上叙述及分析出发,至少以下几点值得我们深思:首先,类似“狐仙”的文化理念,确实可能超越了“精英”与“民众”、“大传统”与“小传统”,甚或超越了“文字”表述的文化与“口碑”传承的文化之间的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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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古代的笔记文献及古代的“俗文学”之与当代民间口碑文学之间的关联或连续性问题。似有证据表明,在文字形态的笔记小说和口碑形态的民间文学之间始终有着密切的互动,既有采自民间口碑而成就文字文学如《聊斋志异》的情形,也有文字文学不断回馈民间,重新构成口碑素材的情形,恰如《聊斋志异》后来对民间狐仙志怪类传说故事所可能产生的影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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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乡民社会借助古代文献“碎片”和民间口碑传说,以建构地域性的民间信仰和民俗宗教体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问题。就“四大门”信仰的情形看,此种能力是很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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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对于以中国四大民间传奇之一《白蛇传》为代表的涉及蛇之灵异性传说的“文化丛”,上述分析亦应大体适用。(64)关于蛇“修行得道”的理念,也比比皆是。例如,与白蛇原型相关的材料(65),很早就见于《博异志》中的“李黄”,也曾收入《太平广记》卷四五八,后在《古今说海》里遂逐渐成就为“白娘子”的题材。旧题曹丕所撰之《列异传》在“鲁少千”、“寿光侯”等部分,也都提到了人为蛇所“魅病”的情形。从唐宋到明清,有关此一主题的笔记类文献纷纷涌现;同时在当今各地的民间口碑文学里,蛇的灵异也依然是一个较常见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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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门 第六节 “仙明会”:一个狐仙群集的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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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北省宁晋县的东汪村,有一个以狐仙信仰为主、礼拜各位“仙家”的南大厅庙会,即所谓“仙明会”。会期在每年的农历2月12日至15日,15日据说是狐仙的生日,所以成为庙会的“正日子”。1999年3月底至4月初,我们曾前往对该庙会做了短期考察,初步获得了一些基本的资料。(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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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明会”庙会宗教活动的核心,是一座叫做“南大厅”的小庙,它坐南朝北,三间普通砖瓦平房,正门高悬一匾,上题“南大厅”三个大字。匾额落款为“1993年2月15日(当为农历),赵某某献”,从题铭看,此匾正是为“庆祝重修建”而奉献的。横书的“南大厅”三个大字下,又有“诚则灵”三个小字,似能说明狐仙庙会的兴盛,确与人们感受其是否“灵验”有直接关系。另有一位赵某1997年也曾献过一面大匾,上面也写着“南大厅”几个大字,庙会期间它被抬出来,靠在醒目处作为展示。门匾之下左右有对联,内容为“普济八方,灵光永照”、“仙术奥妙震天,法力威武渡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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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庙背后的路口,有焚烧纸钱和黄表纸的灰坑,时不时有人前来,面朝南边的麦田烧纸。据说,这是为请故去的父母和亲人一起来庙会看戏,热闹热闹。从庙会的空间配置看,这里算得上境界之地。紧贴小庙后墙和西墙,也有由信众以砖块垒起的极小的小祠,可能是平日有人来上香许愿,因无钥匙,进不了庙门,遂贴墙也设起了祠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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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会期间,人们在“南大厅”门前以木架和帆布等,搭起了很大的经棚(此在范庄叫做“醮棚”)。经棚东侧分别设立了“孟家庄”、“地母”、“风神”、“火神”、“路神”诸神位;经棚内正对南大厅的照墙内侧,设有“天地位”、“南海”、“阎佛”、“全仙”、“师傅”、“三官”、“虫王”、“药王”;经棚西侧靠北边则设有“西山”(即“苍岩山”)神位。经棚正中乃是信众上香“行好”,尤其是载歌载舞娱神和念经礼拜的空间。据说,该庙会近十多年来逐渐形成了唱戏娱神的风气,我们在农历二月十四日中午赶到,正好赶上观看香会信众在经棚表演的“唐僧取经”、“八仙过海”等娱神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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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南大厅庙内的祭祀供品外,设置于经棚内的诸神位,也都各有既定组合的供品伺候着。供品的种类大同小异,基本组合是:三面三角形小旗,其上剪镂出花纹;大供即大枣馍馍三个、三杯酒、三杯茶;苹果、橘子和鸡蛋各一;饼干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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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庙内的正墙中央,贴有以土法印制的彩色诸仙纸像,左右亦有彩色的“神帖”,其上绘有该庙会所祀之诸位神灵与大仙。正中的诸仙纸像从上至下共有七层,其布局为:第一层从左至右依次为“丰仙”、“高仙”、“胡高仙”、“提名珠”、“夜明路”、“胡高仙”、“高仙”、“丰仙”八位;第二层从左至右依次为“杨义仙”、“成仙”、“成仙”、“老胡仙”、“老胡仙”、“老胡仙”、“成仙”、“成仙”、“杨义仙”九位;第三层从左至右依次为“金四胡”、“胡成仙”、“成仙”、“老胡仙”、“老胡仙”、“老胡仙”、“胡成仙”、“胡成仙”、“胡仙”九位;第四层从左至右依次为“胡仙”、“白义仙”、“明义仙”、“京义仙”、“高义仙”、“明义仙”、“成义仙”、“青文仙”、“男大仙”九位;第五层从左至右依次为“红仙姑”、“何仙姑”、“明仙姑”、“某仙”(67)、“云仙”、“灵仙”、“金仙”、“丰仙姑”、“灵仙之位”九位;第六层依次为“白长仙”、“某仙”、“红龙仙”、“某仙”、“青龙仙”、“白仙”、“武黑龙仙”、“小金龙”、“高龙仙”九位;第七层依次为“某仙”、“相公”、“武祖士”、“某仙”、“某仙”、“少秀公”、“某仙”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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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中的诸仙纸像(也叫“神帖”)上统计,共有六十位“大仙”坐坛,其中与“四大门”信仰有关者,种类主要有“狐(胡)仙”、“白仙”、“长(常)仙”等。狐仙的表述有“胡老仙”、“胡高仙”、“老胡仙”、“金四胡”、“胡成仙”、“胡仙”等,每个个体似乎都有年序、性别的不同。“高仙”、“成仙”,也可能就是“胡高仙”及“胡成仙”的简称。“狐(胡)仙”的称谓多有雷同、重复和同名,出现了同一称谓的复数现象,但因在同一张纸像上,故应将其理解为不同的个体。因此,即便说南大厅庙会奉祀着一窝狐狸,似亦不算过言。“白仙”之外,又有“白义仙”的称谓。考虑到东汪村也有“刺猬精”之类传说的片段,可暂将“白仙”原型理解为“刺猬”。涉及“长仙”的称谓,主要有“青龙仙”、“武黑龙仙”、“小金龙”、“高龙仙”、“白长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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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之诸仙纸像两边的“神帖”上,也有由“胡仙”、“龙仙”等诸仙彩像所表示的仙位,其中以“龙仙”居多,而所谓“青龙仙”和“白龙仙”的原型,应该就是青蛇和白蛇。村民们传说,东边(左侧)的“女胡仙”与“武龙仙”,是在附近的孟家庄成仙后才来到东汪的;而西边(右侧)的“青仙”与“白仙”,则来自一个叫做“八里疙瘩山里隆”的地方。看来,它们原本都有各自的“仙话”存在。两边神帖上的仙位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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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侧从上至下有三层,第一层从左至右依次为“夜明珠”、“提明路”二位;第二层从左至右依次位“某仙”、“某仙”、“某仙”、“武老仙”、“某仙”、“某仙”六位,除“武老仙”外,其余五位的名称均不得而知;第三层亦有六位,从左至右依次为“女云仙”、“白武龙仙”、“男小仙”、“某仙”、“女胡仙”、“某仙”等。右侧仙位从上至下有四层。第一层从左至右依次为“三老仙庙”、“提明珠”、“夜明珠”三位;第二层六位仙位均无姓名;第三层三位亦均无姓名;第四层从左至右依次为“青龙仙”、“红龙仙”、“青龙仙”、“白龙仙”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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