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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291 安全和情报专家格雷戈里·特雷弗顿(Gregory Treverton)曾经对谜题和奥秘作出了一个很有用的区分。谜题有确切的答案。当你试图完成一个填字游戏时,你很清楚需要一个怎样的答案,尽管你可能尚且不知道具体答案是什么。有时候尽管你不知道答案,但至少你知道问题,并且知道每一个相应的答案都是存在的。谜题是有序的,它们有起点,也有终点。一旦缺失的信息被找到,它就不存在了。于是,你在寻找答案过程中体会到的挫败感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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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293 奥秘很模糊,不及谜题直观。奥秘往往没有明确的答案,因为这牵涉一系列高度复杂且相互关联的因素,有已知的,也有未知的。它们往往包含一些因人而异的观念,比如公众舆论或人类心理学。通过收集相关信息并识别出最重要的影响因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那些问题,但并不会给你带来找到确切答案的满足感。问题并不在于或并不需要有一个信息缺口(事实上,有时候问题就在于堆积了太多的信息),而是在于分辨出哪些信息是重要的,哪些不重要,以及如何去解释已掌握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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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295 谜题往往是关于“多少”或“在哪里”的问题,而奥秘更可能是有关“为什么”和“怎么样”。特雷弗顿曾写道,在冷战期间,美国的间谍和分析人员的主要任务就是解决谜题:苏联拥有多少导弹?它们分布在什么地方?它们的航行速度是多少?随着苏联的解体以及国际恐怖主义的产生,他们的首要任务变成了找出最重要的奥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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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297 我们倾向于先去解开谜题而不是奥秘,因为我们知道谜题是可以被解决的。“奥萨马·本·拉登在哪里”这个问题是一个谜题,而且当这个谜题被解开时,还出现了盛大的庆祝活动。“如何能最好地打击伊斯兰国恐怖分子”这个问题是一个奥秘,并且较前一问题更加重要,但却无法吸引公众和媒体的注意,因为它太复杂,看上去很棘手。特雷弗顿曾提出,美国情报人员如果不把萨达姆时期的伊拉克问题当作一个谜题(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来解决而是当作一个奥秘(萨达姆在想什么?)的话,他们可能早就已经洞察到萨达姆之前是在吹嘘一些他其实并没有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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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299 对于这个区别的应用远不局限于国土安全领域。谜题和奥秘与不同类型的好奇相对应。为了更清楚地说明这一点,让我们回到故事叙述的问题上来。阿加莎·克里斯蒂构造出一系列谜题,然后将一则关键信息——即凶手的身份——隐藏在谜题之中直到结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谋杀的奥秘”(murder mystery)这一表达是不准确的。读者对于想要找出谁是凶手的渴望只是暂时的,一旦他们知道是巴克上校用士的宁[7]来进行的谋杀,便立刻会获得发现真相的愉悦感,但与此同时,好奇心也随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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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01 类似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所唤起的好奇心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形式。它会更加深入且持久。它会让你思考一些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比如杰伊·盖茨比是个怎样的人?那道绿光有什么用意?美国梦真正的本质是什么?读者或观众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这些故事和问题,一直心怀好奇而不会腻烦。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F. Scott Fitzgerald)写的小说不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畅销,但却能为读者带来更深层次的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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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03 若要在奥秘与谜题之间选择,真正雄心勃勃的艺术家会对前者更感兴趣。电视系列剧《火线》(The Wire)采用传统的警匪片形式,每周解决一个犯罪谜题。它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在这样的题材形式下将所有的谜题转变成一种奥秘——巴尔的摩市犯罪问题的奥秘(通过这样的做法旨在表明,警察和政客喜欢把城市犯罪问题视为一个有着确切答案的谜题,提出的解决方案往往是——逮捕所有的吸毒者、延长刑期等,而事实上这些问题更类似于一个奥秘,它们有很多层次、可转移且很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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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05 在此之前,我提到过“玫瑰花蕾”在电影《公民凯恩》里的作用。它出现在一开始,便产生了一个信息缺口,因为它似乎是我们去理解凯恩一生的关键因素。在结尾处,我们知道了玫瑰花蕾是指凯恩小时候拥有的一个雪橇,于是这个缺口被填补上,然而我们却因此感到失望,那是因为关于这一点,电影中似乎没有做任何解释。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当然清楚他自己在做什么。他在挑战一般故事叙述的惯例做法,即依靠谜题来操控读者或观众的注意力。威尔斯想要表明,一个人的内心生活是一个奥秘而不是一个谜题,人生的意义是一个无法简单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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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07 文学家斯蒂芬·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在他的著作《俗世威尔》(Will in the World)中指出了威廉·莎士比亚艺术生涯中的一个转折点。在16世纪90年代中期之前,莎士比亚的戏剧都是改编自一些传统故事,借鉴传说和历史记录来描绘情节,不会对故事线做过多的调整。但是从某一个时期起,他开始从原先故事的结构中拿掉一些很关键的内容,这使得他的观众很难理解剧中的人物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好像他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可理解性的信念,并且想要在他的戏剧中反映出来一样。格林布拉特认为,这个转折点与莎士比亚深爱的儿子哈姆内特(Hamnet)之死有关,以他的话来说,转折后的写作方式“原则上不是要编造谜语,而是策略性地达成一种模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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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09 在莎士比亚创作的众多戏剧中,《哈姆雷特》被视为最伟大的作品。它改编于古代斯堪的纳维亚的一个传说。莎士比亚借鉴了这个古老的故事,并在情节上作出了一个重大的调整。在传说里,大家都知道王子阿姆莱斯(Amleth)的父亲被后来继位的国王所杀害,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会为父报仇。但他还很年幼,需要等待时机,于是他便装疯卖傻以躲过国王亲信的注意,暗地里却在为复仇做准备。而在莎士比亚的版本中,这个王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且谁也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只有他父亲的鬼魂告诉他是谁杀了他。于是,哈姆雷特王子装疯卖傻的行为以及延后复仇的行为就显得完全没有必要而且很难理解或解释。但其结果是,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在几百年之后的今天仍让我们为之着迷,相比之下,阿姆莱斯却被遗忘了,尽管他的人物原型应该更容易被理解。事实上,大概正是因为他更容易被理解才逐渐被人淡忘。奥秘比起谜题有着更长的半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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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11 伟大的科学家和发明者也是用奥秘而非谜题的思维来考虑问题的。他们会对不确定的东西更感兴趣。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曾评述道:“科学不是对于真相的收集,而是对奥秘的持续性的探索。”美国发明家及音频研究先驱者雷·杜比(Ray Dolby)曾生动地表示这项原则对创新同样适用:“作为一个发明者,你必须乐于承受一种不确定感;乐于在黑暗中摸索,寻找答案;乐于忍耐对于答案是否存在的焦虑。”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也认可这种态度,他曾说:“我们能经历的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奥秘。它是所有真正的艺术和科学的来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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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13 在我们的文化里,人们更热衷于谜题,而不是奥秘。在学校甚至大学里,科学被呈现为一系列有着精确答案的问题,而不是像戴森所追求的那种艰苦的、持久的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政治家喜欢把教育政策当作一个谜题来思考,目标是将投入(教育)与产出(就业)相匹配。事实上,他们仿佛把所有的社会复杂问题都视为有着简单答案的谜题,媒体喜欢把人生转化成一系列可以被简单解决的谜题,比如通过看电视节目或者买一本书、一个产品(你正为X烦恼吗?那你需要Y)。商界人士也喜欢把他们的问题想成谜题,因为谜题和相应的解答更容易在汇报文件里以罗列要点的形式被清晰地表达出来,且更容易被衡量。谷歌会带给我们一种任何问题都有确切答案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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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15 我们需要抵抗这种来自文化的压力。谜题能给我们带来回答问题的满足感,尽管有时候你甚至完全没有抓住要点。一个仅仅按照谜题的方式来思考的社会或组织,往往会过于关注它所设定的目标,而不会考虑那些暂时还看不见的可能性。一个把人生中遇到的所有问题都想成谜题的人,当他遇到一些无法简单回答的问题时会感到困惑和失意(无论心灵大师跟他说什么)。奥秘虽具有更大的挑战性,但却能更持久。它使我们一直专注于未知的东西,从而激发长久的好奇。它会一直带给我们一种“清醒并且活跃”的感觉,就算是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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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17 奥秘虽具有更大的挑战性,但却能更持久。它使我们一直专注于未知的东西,从而激发长久的好奇。它会一直带给我们一种“清醒并且活跃”的感觉,就算是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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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19 |网络对好奇心的挤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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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21 杰克三年级的期末作业是研究水蟒。经过三个小时的网上搜索,他完成了一篇非常详尽的报告,涵盖了很多与这类蟒蛇相关的事实信息,比如它的习性(半水生)、猎物(包括山羊和小马)及体型(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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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23 杰克对自己的报告很满意,在给老师看过之后,还带回家让父亲阅读。“水蟒是世界上最大的蛇。”他告诉父亲。于是父亲回问了一个问题:“那世界上第二大的蛇是什么呢?”杰克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身回到他的卧室开始敲击电脑键盘。不到一分钟,他就回到父亲面前说出了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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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25 父子俩这段简短的交谈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类似的版本每天在全世界的家庭中发生无数次。任何一个有网络的家庭都能通过谷歌和维基百科找到问题的答案。我们之所以知道杰克的这个小故事,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作家本·格林曼(Ben Greenman),他将这个故事写出来并发表在《纽约时报》上。格林曼写到,他认为那段对话表现了他儿子获取知识的方法与他小时候时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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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27 在跟儿子进行有关水蟒的对话之后一个月,格林曼拿起一部老的大百科全书的“S”卷,并翻到了有关蛇的那一页。他读到一些他知道的信息,比如蛇是爬行动物;也读到一些他不知道的,比如大部分的蛇只有一片肺叶起作用。百科全书上并没有记录哪一类蛇的体型是世界上第二大的。他很仔细地阅读,始终没有找到关于“第二大”的字眼,而且书本也没有自动搜索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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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29 格林曼回想,如果他小时候被问起这样的问题,他会先去查阅家里的百科全书,搜索无果之后,他还可能会兴致勃勃地跑去图书馆,借回一本有关蛇的书。然而,更有可能的是,他就此淡忘,继续过着他三年级之后四年级的生活,只是隐约能在心底感受到一股由那个未解之谜带来的痒痒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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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31 格林曼认为,网络这种能瞬间消除痒劲儿的能力肯定是有利有弊的。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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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33 通过网络找到问题的答案是如此地高效,以至于它扼杀了更有价值的东西:富有成效的挫折感(productive frustration)。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教育的首要目标不是或不仅仅是让学生熟练应用信息,而是应当给他们提很多问题并且不急于给出答案,让他们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对此产生真正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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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35 格林曼雄辩地表述了这样一个事实:网络能有效地填补信息缺口,但同时也挤压了好奇心。现代人越来越普遍地把奥秘简化为谜题,再把谜题变为能马上找到答案的问题。我们的孩子已经习惯以确定的答案回答那些哪怕最不确定的问题,比如“美是什么”。我们还没来得及开启认知反应,网络已经帮我们把谜题都解答完毕了。其导致的结果就是,我们任由大脑的认知能力逐渐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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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37 网络能有效地填补信息缺口,但同时也挤压了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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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55339 我们曾领教过那些善于讲故事的人是如何有技巧地隐藏一些信息,从而通过在读者或观者的脑子里植入一些问题来唤起好奇心。如果有人提前说出了你最爱的电视连续剧的结局,你就会很生气,因为他破坏了能带给你愉悦的对于未知的挫败感。求知的过程亦是如此。如果答案太容易被获得,那好奇心还来不及扎根就消失了。在格林曼发表了那篇文章之后,谷歌甚至变得更加有效率。在其搜索结果的页面上,已经可以直接显示出问题的答案,用户都不必点开其他网站去查看。一部由谷歌发表的悬疑小说大概会在第一页甚至更前面就告诉你凶手的名字。谷歌简直就是一个大“破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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