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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对死亡的恐惧和焦虑不能被完全消除,那么消灭死亡本身怎么样?如果我们真的不会死去,那么人世间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情了吧?但真的是这样吗?即使当代的“永生主义者”(immortalists),像奥布里·德·格雷(Aubrey de Grey)和雷·科兹威尔(Ray Kurzweil)等人,他们要么试图找出长生不老的秘诀,要么试图用机器部件替换人体器官,要么试图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闪存盘和云网络上。但是,即使他们的办法能够成功,他们也难以完全避免一些不可挽回的偶发性致命事故。今天看来,在坠机事件中,身亡是个巨大的悲剧,因为遇难者可能少活了几十年。假设我们将来可以实现“长生不老”或者“永生不死”的梦想,那么人们在坠机事件中被烧死则只会显得更加不幸,因为这些“长生不老”的“未来人”可能丧失了指数级别的生命岁月。因此,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即使在一个人类可以长生不老的世界里,对于死亡的焦虑似乎并不能被消除,反而只能会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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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如果不可能消除死亡焦虑和死亡本身,那么我们还能做点儿什么呢?也许美国诗人沃尔特·惠特曼在他的诗中提出的观点是正确的,他认为“生与死”是一个非常古老的问题,它并不像治疗小儿麻痹症或者发射登月飞船那样有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每一代人都要基于他们所处的不同历史条件、知识水平和个人经历,采取不同的方式来处理这个“生与死”的问题。但是,从恐惧管理的角度来说,有两种方法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在生活中处理关于死亡的问题。首先,我们应该更加清楚地认识自己的死亡,并且还要接受我们必将死亡的现实。其次,我们可以用非破坏性的方式来加强我们对死亡的超脱感(sense of death transcend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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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死:人类行为的驱动力 与死亡达成妥协,接受不可避免的死亡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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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哲学家和文学家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在他的《笔记》(Notebooks)中写道:“与死亡达成妥协,接受死亡的现实,那么从此以后一切皆有可能。”自从很久以前的古代开始,神学家和哲学家(到了现代还有心理学家)都一直在强调:接受我们必然死亡的现实,就可以减少我们对死亡无意识的恐慌,以及由此产生的负面结果,而且还会让我们更加珍惜每一天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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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拥有美妙、柔软的身体,在孩提时你可以用它快乐地玩耍,在青年时你用它运动和做爱,在成年后也许用它来生儿育女,你的身体承载了你奇妙的大脑,想出过许多好主意;你的身体里还有一颗跳动的心,曾经深爱过很多人。让我们假设一下:就在今天和现在,我们必须直面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你美好的身体将会像过去无数的动物和古人的身体一样,走向死亡和毁灭。这可不是什么受人欢迎的好消息,那么你应该怎样面对这个冷酷的事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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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地方,人类采取了许多不同的办法来直面死亡。欧洲中世纪的僧侣们在他们的桌上放一个骷髅头。西藏的喇嘛们在举行仪式的时候会使用头盖骨做的碗,来提醒自己人生无常。为了达到相同的目的,东方和西方的一些圣人喜欢睡在棺材旁边或者棺材里。很多“如何面对死亡”之类的手册,比如说古印度佛教的《度亡经》(Bardo Thodol)(现在被流行地称为《西藏生死书》)和《死亡的艺术》(The Art of Dying Well),现在都很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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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散文家米歇尔·德·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也是卢克莱修的热情拥护者。在他1580年发表的著名散文《学习哲学就是学习死亡》(That to Study Philosophy Is to Learn to Die)中,蒙田提出了他应对死亡的办法。他认为死亡是一个不能躲避只能面对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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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勇敢地站稳自己的立场,跟它战斗。为了消除它相对于我们的最大优势,我们要采取与通常完全相反的办法跟它斗争。让我们首先消除我们对它的陌生和无知。让我们跟它交谈,与它熟悉,让我们在头脑中最频繁地想到它。在任何场合中,我们都要把它的形象呈现在我们的想象中。当我们骑乘的马匹失蹄的时候,当瓦片偶然从房顶掉落的时候,甚至当我们被小针扎伤的时候,我们都要立即考虑一下,并且询问自己:“要是死亡现在就到来了,我该怎么办?”然后,我们要鼓励和提醒自己,一定要随时提高警惕。即使在尽情欢宴之中,我们也必须时时想到自己生命的脆弱,从而不会让自己过分沉溺于欢乐之中。但是,如果我们有些闲暇,就要反思我们的欢乐也很容易导致死亡,而死亡也威胁着我们微不足道的人生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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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努力,也许我们会对将来死亡的状况(以及不可避免的死亡现实)非常熟悉。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在心理上对死亡做好准备,正如蒙田所说的那样:“我随时都准备着应对自己的死亡,无论死亡什么时候到来,无论死亡会带来什么,都早已在我的意料之中。”这样一来,蒙田似乎和卢克莱修的建议不谋而合:“当死亡不可避免地到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像一个尊贵的客人离开盛筵一样离开这个人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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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之后的几个世纪,丹麦存在主义哲学家克尔凯郭尔建议我们加入“焦虑学院”(school of anxiety)来与死亡达成妥协,从而直面死亡的现实。他提议:我们应该允许不受控制的死亡恐惧和焦虑进入我们的意识,这样就会立即粉碎掉我们文化构建的各种信条(包括个人的身份在内)。在我们原有的文化信条都被粉碎之后的艰难时刻,按照克尔凯郭尔的理论,人们将会经历一场“信仰的飞跃”(leap of faith),然后就会进入基督教的信仰。这就是克尔凯郭尔所谓的“焦虑学院”。但是从“焦虑学院”毕业之后,并不一定能够完全消灭死亡的恐惧。相反,克尔凯郭尔的本意在于强调:在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现实的时候,人们会受到刺激,从而更加欣赏自己的宝贵生命,并且对其他人类的境遇表现出更多的同情和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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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尔凯郭尔之后的一些哲学家和神学家认为: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能起到这个转化作用(transformative function)。但是其他的存在主义思想家却坚持认为:人们直面自己的死亡不需要正式的宗教热忱。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认为:每个人都应该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正在走向死亡的存在”。因为每个人都要经历各自的死亡,所以勇敢地认识和接受死亡的现实,并且真诚地活着,是每个人都必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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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公开、持续地思考关于死亡的问题,在一个宗教氛围浓厚的社会比在一个世俗化的环境中要容易得多,因为宗教氛围浓厚的社会中会充斥着一些神学观念,如人的灵魂、来世等。美国人往往不愿意考虑死亡的问题,因为美国人的富裕生活和高科技让他们在日常生活中较少地直接跟死亡打交道。但是,在其他西方文化中,人们往往更加开放地直面死亡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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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980年,德里克·汉弗莱(Derek Humphry)就发起建立了“赫姆洛克协会”(Hemlock Society),开展议会立法的游说活动,为人们争取平静、有尊严死去的权力。2004年,瑞士社会学家伯纳德·克利塔兹(Bernard Crettaz)先后在瑞士、比利时和法国组织了一些“死亡咖啡会”(Mortal Cafés)。这些“咖啡会”往往是一些在咖啡馆或者酒店中举行的非正式聚会,由社会工作者和牧师主持,人们可以在一个比较舒适的环境中讨论与死亡相关的话题。2011年,乔恩·安德伍德(Jon Underwood)把“死亡咖啡会”的模式推广到了英国和美国。安德伍德说,参与者都是一些非常想讨论死亡话题的人。对他们来说,探讨一下死亡的问题,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都是一个很有积极意义并且可以提升人生价值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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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延续:短暂与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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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地对待自己的死亡,是一个非常可贵的人生目标,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心理学和社会学上的好处。但是,我们人类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一般很难获得这种心理上的宁静,除非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超越个人存在的、更加重要的意义。罗伯特·杰·力富顿(Robert Jay Lifton)在他的专著《破碎的联系:死亡与生命的存续》(The Broken Connection: On Death and the Continuity of Life)中提出了五种“超越死亡”(death transcendence)的主要模式(其中一些模式在前面几章中已经探讨过了,就是在关于“真正的永生”与“象征性永生”的那部分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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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社会学意义上“对死亡的超越”(biosocial transcendence)在于,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必然会死去,但是我们可以把自己的基因、历史、价值观、财产等传给后代,或者我们还可以把自己看作某个家族、民族或者国家的一部分。虽然我们会死去,但是我们的家族、民族或国家则可以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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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学意义上“对死亡的超越”在于,一些人相信灵魂的存在,并且相信灵魂是不会消亡的;或者从象征性意义上来说,有些人相信即使自己死了,他也会在精神上与某个“永恒的生命”存在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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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意义上“对死亡的超越”(creative transcendence)在于,在艺术和科技等领域中,进行开拓创新或教育下一代,取得一定的成绩,从而为后人留下自己独特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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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意义上“对死亡的超越”(natural transcendence)就是把自己个人的生命与所有其他生命、大自然甚至整个宇宙看作一体。查尔斯·林德伯格(Charles Lindbergh)就是这样找到了他生命中最终的平静。林德伯格回忆说,他一开始只要一想到死亡,几乎就要被恐惧和焦虑给吞没了,于是他开始迫切而无望地追求“永恒的生命”。但是,当他前往非洲旅行后,却完全转变了心意,宁愿拥抱宇宙和自然的永恒。“当我看到非洲原野上奔跑的野生动物时,我自己的文化价值观完全粉碎了,转而生成了一种永恒的视野,在这种新的视野下,每个生命必须接受其必然的死亡。我看见的每个动物都是必死的,但是它们是永生不死的生命长河中的一部分……永恒的生命就存在于死亡之中。虽然人们成百上千年来盲目地追求永生,但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永生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只有靠死亡,我们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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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有从感官体验上“对死亡的超越”(experiential transcendence)。这其实是一种“时间流逝与永恒”的体验感觉,可以让人产生强烈的畏惧和奇妙感。某些特定的药物可以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还有一些经历和体验,如密室沉思(can meditation)以及各种文化仪式和活动,都可以让人产生一种时光流转并且陷入沉思与愉悦之中的感觉。当你处于以下四种模式的时候,这种感觉状态最为强烈:与你的孩子们玩耍时,参加宗教仪式时,全身心地投入创造性的活动时,沉浸在自然世界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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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死:人类行为的驱动力 文化世界观:岩石与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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