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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放弃尝试去理解我的母亲、接受她的样子、原谅她的所作所为。我每次都会以忧郁付出代价。我不知道这种了解是否足以治愈伤口,但我很认真地看待我的体悟。与我的第一位心理治疗师不同的是,她希望我一定要改善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她无法接受我和母亲的关系,我也一样。但我如何能在不认真看待我真实的感觉时,同时尊重自己呢?如此一来,我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以及我重视的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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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了让年迈的双亲减轻人生重负,或许最终还能获得他们的爱,而去改变自己的样子,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它与身体所支持的真正需求,也就是忠于自我的需求,完全背道而驰。我认为一旦能满足这种需求,自尊便会自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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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不说谎 五·不愿面对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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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不久之前,连续杀人犯的问题都只有精神病学的专家在从事相关研究。这些权威之作很少触及犯罪者的童年,而且将罪犯视为带着病态的本能诞生于世。不过这个领域在这几十年来似乎出现了变化,同时也有更多的理解。2003年6月8日法国的《世界报》刊登了一篇文章,令人诧异地详细记载了罪犯帕特里斯·阿莱格里的童年。他在1990年至1997年之间,谋杀了五名妇女又强暴了一人,而根据极少的细节就能清楚看出,为什么这个男子会犯下这些让他余生要在监牢里度过的罪行。要了解他如何变成冷血杀人犯,我们需要的既非复杂的心理学理论,也不是假设他天生邪恶。我们只要观察一下这个孩子成长的家庭氛围即可。然而一般人很少能去做这种观察,因为犯罪者的父母多半不会被判定为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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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世界报》那篇文章采取了不一样的观点。短短几段,便刻画了一个毋庸置疑会导致成人后犯罪的童年。帕特里斯·阿莱格里是长子,他的父母结婚时相当年轻,他们其实根本不想生小孩。阿莱格里的父亲是名警察,阿莱格里在审判过程中说过,这个男人回家只是为了要打他、骂他。阿莱格里很恨他的父亲,他会逃到母亲身边,据他说母亲很爱他,而他则由衷地愿意为母亲效劳。他的母亲是个妓女,除了专家推测她曾利用孩子的身体乱伦以外,她在接客时也常利用阿莱格里充当把风的角色。阿莱格里必须站在门外,并且在每当有危险发生(可能是盛怒的父亲回来)的时候通知她。阿莱格里说,他虽然不用一直观看着隔壁房间里发生的事,但他无法关上他的耳朵,他非常痛苦地被迫听到母亲不断的呜咽与呻吟声。当他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看过的这幅景象必定让他非常惊慌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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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很多孩子能在这样混乱的命运中成功地存活下来,而且后来没有犯罪,毕竟孩子拥有无数待开发的潜能。有这种童年遭遇的小孩,或许将来也会声名远播,就像是最后因酗酒而亡的爱伦·坡(43),或者像居伊·德·莫泊桑(44)一样。据说他将自己混乱的童年“改编”成三百则故事。但莫泊桑却无法阻止自己步上弟弟的后尘(他弟弟比他还早就罹患上精神病),在42岁时病逝于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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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里斯·阿莱格里没能找到任何一个人拯救可以他离开地狱、让他看清父母的罪行。因此,他渐渐相信他所处的环境就等同于这个世界。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要在这个世界里获得承认,以及透过偷窃、毒品与暴力行为来逃离父母的掌控。他在法庭上说的话也许是完全真实的,也就是他在强暴的当下丝毫没感觉到性的欲望,而是对于无限权力的需求。我们只能希望这番供词将传递给司法机构一些讯息,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在大约30年前,德国法院判定让杀童犯约根·巴曲(45)去势,他也是受到自己母亲在心理上极严重的残害,而法院居然希望借由去势的刑罚能有效地阻止他去发泄对孩童过于强烈的性欲。这是多么荒诞、不人道又愚昧的行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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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最终应该要了解,当杀人犯连续杀害妇女与孩童时,对于曾经感到无力且不受人重视的孩子来说,这就是在满足他们对无限权力的需求。这种暴行很少关乎性本身,除非无能的感觉曾和乱伦的经历有所连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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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还是存在着一个问题:对帕特里斯·阿莱格里来说,除了杀人,除了在女人呜咽和呻吟时将之勒毙以外,难道没有其他出路了吗?旁观者很快就能看出,他必须一再地将不同女人身上的母亲形象勒毙,这个母亲使他承受着童年的痛苦。他却几乎无法认清这点,因此才需要牺牲者。直到今日,他依旧声称爱着母亲。因为没有人帮助他,没有站在他这边的知情见证者,帮助他承认自己有希望母亲死亡的愿望,并能让他去意识以及理解这个心愿。正是这个希望母亲死亡的愿望在他心中不断地扩散开来,迫使他杀害其他女性以代替母亲。“就这么简单吗?”许多精神科医生或许会这么问。我的答案就是这样——我认为这比强迫我们学会敬爱自己的父母,以及不去感觉他们应得的恨还要简单得多。不过如果阿莱格里能有意识地感觉到心中的恨意,或许就不会有人因他的恨意被杀了。他的恨意产生自他对母亲无条件的依附,正是这种依附驱使他去杀人。他始终活在父亲的致命威胁中,他只能期待母亲的拯救。一个不断受到父亲莫名威胁的孩子要如何去主动恨自己的母亲呢——或者如何承认其实母亲无法救他这个事实呢?这样的孩子会创造出一个幻象,并且攀附着这个幻象。然而为这个幻象付出代价的却是他日后的牺牲者。感觉不会杀人,如果阿莱格里有意识地感觉到对母亲的失望,他不会杀害任何人,就算有勒毙母亲的想法他也不会杀害任何人。是对这类需求的压抑,无意识地将他对母亲的负面感觉完全分离,才会驱使阿莱格里犯下残酷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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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不说谎 六·毒品与身体的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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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当我对施加在我身上的伤害产生了自然反应,像是生气、愤怒、痛楚与恐惧等。若我不控制与抑制这些反应,我可能会被处罚。后来,在求学阶段,我甚至自豪于对这些感觉的控制与抑制本领。我认为这些能力是一种优势,同时也期待我的第一个孩子能得到同样的训练。直到我成功地摆脱这种态度之后,我才能够了解孩子被禁止以适当的方式响应伤害是多么痛苦。让孩子在一个充满善意的环境里尝试与自己的情绪相处,将让他们在往后的人生里找到进入自己真实感觉的方向,而不是一直害怕这些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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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很多人都和我有类似的遭遇。他们在小时候不能表达出自己的强烈感觉,也不能真的去经验这些感觉,但日后则渴望着这些经验。有些人透过心理治疗成功地找到并感觉到他们压抑的情绪。之后这些情绪转变成了有意识的感觉,人们可以借由自己的故事来理解这些感觉,而且不需要再畏惧它们。但有些人却拒绝走上这条路,他们由于自己的悲惨经验而无法或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在现今的消费社会里,这些人无法直接地展现他们的感觉,只有在某些例外状况,也就是使用了酒精与毒品之后。否则,他们宁可去嘲讽(别人的与自己的)感觉。拥有讽刺的本领在娱乐与媒体产业通常能获得很高的报酬,因此人们甚至可以借着有效地压抑感觉来赚取大笔的金钱。即便到最后会碰到危机,完全失去与自己的连结,只剩下面具的功能,也就是一个“假想人格”(46)在运作;但是人们还是可以借助毒品、酒精、药物,或其他可供替代的物质的力量。嘲讽的收益很高,酒精可以维持好心情,而更强效的药物能达到更大的效果。但这种情绪并不是真实的,它们无法连结身体的真正故事,效果只是暂时的。为了将童年遗留下的空洞填满,所需的剂量将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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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7月7日德国的《明镜周刊》刊载了一位年轻男性的文章,他是一名成功的记者,也为《明镜周刊》工作,文章里阐述了他对毒品的长年依赖。他在文中的坦率与诚实令我相当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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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年轻男子而言,平衡就是靠药物维持着的。人生最后仅存的是工作。而工作是种自我掌控。那么他真正的人生在哪呢?他的感觉在哪呢?或许毒品、恐惧与痛楚都能达到有效的压抑,让当事者不必去面对真实的感觉——只要毒品还起得了作用的话。但一旦毒品的效果过去了,那些还没伸展开来的情绪则会更激烈地反击。被排除的情绪再度获得了入口并纠缠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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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年轻人非常清晰地表达出当他无法依靠毒品时,真正的需求与感觉会以何种力量浮现。匮乏、孤寂、愤怒的真正感觉,却导致了恐慌,因此必须再度靠着毒品去对抗这些感觉。同时,毒品操控了身体,让它“制造”符合期待的“正面感觉”。当然,同样的机制也会在使用合法药物时出现效果,例如精神科用药或是酒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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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迫性的物质成瘾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因为这些物质阻断了通往真实情绪与感觉的道路。毒品虽然可以造成兴奋感,激起那曾经由于残酷的教养而丧失的创造力,但身体无法一辈子容忍这种自我疏离。我们在卡夫卡以及其他人身上看到了,从事创造性的活动,例如写作或绘画等,是可以暂时帮助他们活下去的,但只要他还依旧逃避自己真正的故事,这些活动依然无法打开那道由于早年受虐而封闭的入口,并且无法通往人类真正生命的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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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波是一个令人痛心的例子。毒品无法取代那些他真正需要的情绪滋养,而他身体的真正感觉不会受到欺骗。如果他能遇到一个人,帮助他完全看清母亲的破坏效果,而不是让他为此一再地惩罚自己,那么他的人生就会不一样了。正因如此,他每次的逃离都会以失败告终,最终被迫回到母亲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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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尔·魏尔伦也像兰波一样英年早逝,享年51岁(47)。他的贫困潦倒,表面上是因为他的毒瘾与酗酒的习惯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但内在的原因则是像许多人一样——缺少了觉察、顺从于通用的戒律、沉默地忍受着母亲的掌控与操纵(常常是透过金钱援助)。虽然魏尔伦在年轻时,期盼可以透过自我掌握和滥用药物从母亲的控制里解放出来,但最后他还是靠着女人给钱过活,甚至有许多是她们卖淫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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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物并不能时刻都起作用,将人们从依赖与束缚中解放出来。使用合法的药物(例如酒精、尼古丁、精神科用药)常常是为了尝试填满那个父母遗留下来的感情空洞。孩子没能从父母那里获得他所需的滋养,而且事后也无法再找到这些滋养。在没有使用药物的情况下,这个空洞就像是生理上的饥饿感,就像是自发性的胃部痉挛。或许成瘾的基石早在生命之初已然奠定了,暴食症以及其他饮食失调症状也是如此。身体清楚地显示出,它身为一个小小孩时就迫切需要的东西。但只要情绪依旧遭到忽视,这些讯息就会被误解。因此,孩提时的困境被错误地当成现在的困境,而所有与现在的困境博斗的尝试,都必定会失败。长大成年后,我们的需求已经不同于当时了,我们能满足现在这些需求,只要它们不再无意识地与旧时的需求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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