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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当你们希望的那个我。而我还没有勇气去做我希望的自己,因为我还为了你们的拒绝以及在你们身边所感到的孤寂而痛苦。但如果我想让你们满意,我就不会孤单了吗?那是在出卖我自己。当母亲在两周前生了病且需要我的帮忙时,我几乎因为有借口回家而感到开心。但我很快地就无法继续忍受她为对我而言操心的方式了。我无法不在她的关心中感到虚伪,她说她担心我,那让她成为我不可或缺的人。我觉得这是在诱导我去相信她是爱我的。但如果她是爱我的,我会感觉不到这种爱吗?我不是怪胎,如果有人喜欢我、让我畅所欲言、对我所说的话感兴趣,我可以察觉出来。在母亲身上,我只感觉到她想要我关心她、爱她。同时,她还希望我相信她并不是这样的。这对我来说是勒索!也许我早在小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但是我说不出来,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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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我为她感到难过,因为她也渴望人际关系,她比我还不能察觉到这点,比我更无法表现出来。她就像被囚禁了,而这种囚禁的状态让她感到很无助,所以她必须不断地重建她的权力,尤其是对我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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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再度试着去理解她。究竟何时我才能解脱呢?何时我才能不用当我母亲的心理医生呢?我寻找她,我想了解她,我想帮助她。但一切都没有用。她不想被人帮忙,她不想让自己软化,她似乎只需要权力。我也不想再继续参加这场游戏了。我只希望自己能看清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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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就不一样了。他回避所有的事情,避免和这些事有所交集但母亲就不一样了,她无所不在。无论是在责备或是显示她的需求、失望与怨言,我都无法抽身离开她眼前,但这种面对面不是我需要的情绪滋养,她毁了我。父亲的逃避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伤害,因为我还是小孩的时候一定是需要滋养的。如果我的父母拒绝给我滋养,我应该去哪里寻找呢?我曾经极需的滋养是一段真正的关系,但无论是母亲或父亲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而且他们都很害怕和我有真正的连结,因为他们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没受到保护。现在我又想试着去了解父亲,这16年来我不断地这么做。但现在我想摆脱这习惯了,无论父亲将如何承受着孤独。事实上是他首先默许我在孤独中成长。我小时候,他只会在需要我的时候才来找我,却从来没有为了我而存在。后来他也总是回避着我。这些都是事实,我想以事实为根据,我不想再继续逃避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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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4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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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体重又减轻了许多。医院的精神科医生给了我一位心理治疗师的地址,她叫做苏珊。我已经和她会谈过两次了。直至目前为止,进展得还不错。她和那位精神科医生不一样,我觉得她是理解我的,这大大地减轻了我的负担。她不会试着说服我,她会倾听,会说自己的事,说些她的想法,并鼓励我说出自己的想法,鼓励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我告诉了她关于妮娜的事,我还是一样不喜欢吃东西,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现在更能理解而且也了解得更深入了。因为我被人用错误的情绪滋养喂了16年,我现在已经受够了。要不是我为自己找来正确的滋养并且借由苏珊的帮助找到勇气,我就得继续我的饥饿罢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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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饥饿罢工吗?我并不这么认为。我就只是没兴致进食,没有胃口,我只是不再喜欢食物了。我不喜欢谎言,我不喜欢假装,我不喜欢回避。我非常希望可以和我的父母聊天,告诉他们有关我的事,然后听听有关他们的事,听听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他们对现在的世界有什么感觉。他们从来不对我说这些。他们不断试着教我要举止合宜,并且回避所有私人的事物。我现在已经觉得很厌烦了。为什么我不干脆离开呢?我为什么还要一再回家,忍受着他们对待我的方式呢?是因为我对他们感到抱歉吗?这也没错。但我必须承认,我仍旧是需要他们的,我依然很惦念他们,虽然我很清楚他们永远不可能给我那些我需要他们给的东西。也就是说,我的心智了解这点,但我内在的小孩无法了解、也不知道。内在的小孩不想知道。她只是希望被爱,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没得到爱。我有可能在某个时候接受这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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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认为我可以学习去接受。幸好她没有说我被自己的感觉欺骗了。她鼓励我认真去看待、去相信自己的知觉。这真的非常棒,这种状况我还从没遇到过,就连与克劳斯在一起,也不曾有过。每当我告诉克劳斯一些事情,他常常说:“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好像他可以比我更清楚我自己的感觉一样。但可怜的克劳斯啊,他觉得自己很重要,其实也只是在重复他父母对他说的话而已:“你被你的感觉迷惑了,我们更懂。”等等。他的父母或许是习惯性地这么说,因为人们就是会说这种话。事实上,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还是不一样的。他们还比较乐意倾听,而且愿意理解克劳斯,尤其是他母亲。她常常会问克劳斯一些问题,让人觉得她真的想了解克劳斯。如果我母亲也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会很高兴。但克劳斯却不喜欢这样,他希望他母亲不要烦他,让他自己去做决定,而不要总是想在一旁帮助他。当然,这样也不错,但克劳斯的这种态度会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就是无法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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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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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苏珊的陪伴,说实话我高兴极了。不只因为她会倾听我、鼓励我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我自己,也因为我知道有个人挺我,而且我不必改变自己去让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原本的样子,这是令我最高兴的!我不需要努力去让人理解我,她就是理解我的人。被理解是一种很棒的感觉,我不需要为了找到愿意倾听我的人而去环游世界,若事后没找到又很失望。我已经找到会这么做的人了,多亏了这个人,我可以判断出我是否弄错了状况,例如和克劳斯的事。我们昨晚去看了电影,后来我试着和他聊那部电影。我解释为什么会对影片失望,虽然影评都说这部片很棒。克劳斯只说:“你的要求太高了。”这让我想到他以前就这样评价过我,而不是讨论我所说的内容。我一直觉得这样很正常,因为这在我家里也常发生,因此我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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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昨天我却突然想到这个。我心想:“如果是苏珊的话,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一直都是针对我所说的内容回话。而且如果她不懂我的话,她会追问。”我突然意识到,我从一年前开始和克劳斯交往以来,我一直不敢去面对他其实根本没在倾听我这个事实,他用和我父亲类似的方式回避我,而我觉得这样很正常。这种情况究竟会不会改变呢?为什么应该要有变化呢?如果克劳斯回避了我,说明他有他回避的理由,我无法改变这点。幸运的是,我开始明白我并不喜欢有人回避我,而且我能表达出我的不喜欢。我已经不再是父亲身边的那个什么都不说的小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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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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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苏珊,克劳斯有时候会让我很厌烦,但我不知道原因。我是喜欢他的,让我生气的永远是些小事,我会因此责备自己。他对我是一番好意,他说他爱我,而我也知道他很依恋我。但我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小题大作呢?为什么要对小事生气呢?我为什么不能能大度一点?我就这样责备着自己。苏珊倾听着,然后她问我究竟是些什么小事,她希望清楚知道所有细节。起初我不愿回答,但最终我察觉到我会一直这样抱怨下去,抱怨自己没有仔细看清楚让我生气的究竟是什么。因为我在可以认真看待自己的感觉并理解它们之前,就先责备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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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具体地向苏珊描述细节。最初,那是与一封信有关的故事。我写了一封相当长的信给克劳斯,我试着在信中告诉他,当他劝我放弃我的感觉时,我觉得多么不舒服。例如,当他说我看所有事情都是负面的、我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所有不足挂齿之事我都要抱怨一番、我不应该没来由地去操不必要的心,等等。他说的这些话让我很难过,我会觉得很孤单,而且会对自己说同样的话:“停止想东想西,接受生命美好的一面,不要那么难搞。”不过多亏了苏珊的心理咨询,我已经发现这类建议对我来说是没有好处的。它们会驱使我去做无意义的努力,这种努力不会带来任何益处。我觉得我这个人被否定了——一再地被否定。甚至是被我自己否定了,就和以前母亲对我做的一样。人们怎么可能在爱一个孩子的同时又希望这个孩子不是她原来的样子呢?如果我一直想要变成另一种样子,而且如果克劳斯也希望我这样的话,我就无法爱自己了,我也无法相信有其他人会爱我。他们爱的究竟是谁呢?是另一个样子的的我吗?或者是我这个人?但他们想要改变我,以让他们能够去爱我呢?我不想为了这种“爱”去努力,我已经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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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受到心理治疗的鼓励,我把一切都写信告诉克劳斯。我在写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害怕他会不了解,或者(这是我最害怕的)他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在谴责他。但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试着开诚布公,希望克劳斯会因此更了解我。我清楚地写下了为什么我现在会有所改变,而且我希望这个改变过程能将他一起纳入,而不是将他留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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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立刻回信。我很害怕他会生气,怕他会对我不断地想东想西感到不耐烦,怕他会拒绝。但我还是期待着他对我写的内容有所回应。几天的等待之后,我收到了一封他在度假中寄来的信。这封信完全让我惊呆了。他感谢了我的来信,但对于我信中的内容只字未提。反而是告诉我他度假时做了哪些事、他还计划参加哪些登山行程,以及他晚上都和什么人出去,等等。我惊讶不已。当然,我可以选择不把这当一回事,告诉自己:我这封信太苛求他了。他不习惯回应别人的感觉,甚至是对他自己的感觉也做不到,因此他完全无法对我的信有所反应。但如果我想认真对待自己的感觉,那么这种泛泛之论就完全无法帮上我的忙。我觉得自己完全被蔑视,犹如我什么都没写过一样。我心想:“这个人对待我如无物!”“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觉得我的内心受到了致命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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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和苏珊的心理治疗中试图认识这种感觉时,我像个小孩一样地哭了。幸好苏珊并未试着劝阻我放下这种感觉,她让我哭出来,当像拥抱孩子似的拥抱了我,轻抚我的背。当下我第一次了解到,我整个童年在内心一直体验到的会被杀害的感觉是什么。通过克劳斯对我的忽视,我感觉到的并非新的体验,我从很久以前就非常清楚这种感觉了。然而,我却是第一次对这种体会报以心痛的反应,我可以感觉到心痛。小时候没有人能帮助我去体会这种感觉。没有人会拥抱我,没有人会像苏珊那么理解我。以前不被我承认的痛楚通过厌食症的方式来展现,而我并没有去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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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食症一再地想告诉我一些事情。如果没有人想和我对话,我会感到匮乏。我越感到匮乏,就越从周遭的人身上得到一种全然不理解的信号。正如同克劳斯对我的信所展现的反应一样。医生们开给我不同的处方,父母根据这些处方又变本加厉,当我开始不吃东西时,精神科医生恐吓我会死,给我不同的药物让我进食。所有人都在强迫我有食欲,但他们提供我这种错误的沟通形式完全不会让我有食欲。至于我所追寻的东西似乎是难以获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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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在苏珊身上感觉到深深的体谅,这个瞬间再度给了我希望,也许每个人在出生时都拥有这种希望:真正的沟通是存在的。每个孩子都在某个时候尝试着与母亲取得沟通。但如果完全没有获得回应,孩子便会失去希望。或许母亲的排拒正是失去希望的理由。现在,感谢苏珊让我重拾了希望。我不想继续和克劳斯这类人在一起了,他们让我和我以前一样,放弃了敞开心扉说话的希望。我想和其他能与我谈论我的过去的人相逢,或许当我提到我的童年时,会让大部分的人感到害怕。但也许有其他人同样愿意敞开心扉。单独和苏珊在一起时,让我觉得犹如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已经无法理解自己怎么能和克劳斯在一起那么久了。我越接近那段父亲的漠视行为的记忆,就越清楚看到我与克劳斯之间的连结原点,以及我和其他相似的朋友之间的连结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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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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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时隔两年之后,我又一次读了我的日记。相较于我因为厌食症而必须忍受的那漫长的治疗,这并不算久。我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出我如何与自己的感觉切割开来,而且一直还希望能在某个时候和我的父母建立起一段真正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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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这一切已经有了变化。我自一年前起就不再去找苏珊做心理治疗。我不再需要她了,因为我现在可以给予自己内在的小孩体谅,我从苏珊那里第一次体会到人生中的那种体谅。现在的我开始陪伴这个孩子,我曾经是这个孩子,而这孩子依旧存在我的心中。我能够尊重自己身体的信号——不再强迫它。而且我的病症都消失了!我不再有厌食症,我对食物有了胃口,对人生有了兴致。我有几个可以敞开心胸说话的朋友,不用害怕遭到指责。自从我内在的小孩(不只是我成人的部分)了解到她对连结和沟通的渴望,是如何地遭到全然的否认与拒绝,从那时开始,我对父母的期待自然地消失了。我不再会被那些阻挠我诚实面对自己的人所吸引了。我找到了和我有相同需求的人。我不再苦于夜半时分的心悸,也不再害怕进入深邃、漆黑的隧道。我的体重是正常的,我的身体机能稳定了,我不再吃药,我会避免接触那些我知道会引起过敏反应的东西。而且我也知道过敏的原因是什么。我父母也属于这类接触对象,还有一些多年来给了我“好”建议的其他人士也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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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了这些正面的转变,但这位我在这里称为安妮塔的真实人物,当她的母亲成功地强迫她重新开始拜访自己后,她再度陷入了过往困境。这位母亲生了病,并且把自己的病因归咎给女儿:安妮塔一定知道不再和她见面将会使她致病。安妮塔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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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戏码常常发生。母亲的身份显然给了她无限权力,让自己可以凌驾于成年女儿的良知之上。她在童年未曾从自己母亲身上得到的东西(面对面与照顾)只要能引发女儿的罪恶感,就可以轻易地向自己的女儿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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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妮塔觉得自己再度被旧有的罪恶感淹没时,心理治疗带来的所有成效似乎岌岌可危了。所幸厌食的症状并没有再次出现。但去拜访母亲让安妮塔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她不能从这种情感上的强迫勒索中“逃出来”,或者不能停止去探望母亲,那么她就可能会再度罹患新的病症。因此,她回到苏珊那里,希望再次获得苏珊的帮助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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