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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北部海岸这个美丽的局部位置的大量信息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在这些证据面前,我还是没有想起那些已被遗忘的细节。10多年以前,我第一次来到这个海角时,那些细节,包括操场、告示牌、正在翻新的洗手间,全都不在那里。建筑物也变了模样;它们不再是原来我记得的样子,但记忆以许多其他的方式在戏弄我。在克雷蒙角尽头的下坡处矗立的灯塔,远比我记忆中的陡峭得多,但同时,如今的我更加习惯于带着学步的孩子一同环游世界。身为父母,自然对潜在危险更警惕一些,因此也放大了地形中每一处潜在的危险。那里竖着一块纪念一位16岁女孩的告示牌,她在1988年的时候葬身于此,那正是我到这里来的前一年。我记得那里原本没有告示牌,可能是在我离开以后竖起来的。如果它一直在那里,我确定自己会记得。我们常常爬到灯塔的中心位置,在那里抽烟、喝酒,灯塔的四周是波涛汹涌的海水。现在,那片区域已经被完全隔开,当地政府承认这里过于险峻,人们在这里行走或玩耍,有可能被浪潮卷走。有人曾在这里死去,但我们当时根本不知道,因此,并没有人阻拦我们爬上灯塔。只是在后来,那些可怕的事件的记忆才与这个地方的建筑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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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你在经历一次漫长的艰苦跋涉之后,夜里进入梦乡,黎明时分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宫殿。我的意思是,我实际上曾在这里生活过,置身于克雷蒙角的自然美景与人造景观之中,如今,这种同样的力量让我感到震惊。富豪们挥金如土地买下壮观的宅第和海景公寓。这是悉尼房地产的鼎盛时期,城市交通四通八达,四处景观精美绝伦。我看到空无一人的阳台,在那里可以欣赏到美丽的海景,这样的房子要花上百万美元,而我在想,能够买得起这种海景房的富人,有没有机会静静地坐在阳台上欣赏如此美景。这似乎是一种荒谬的反常,因为距离那里只有五分钟路程的地方,曾有一家背包客酒店。大多数来此旅行的英国孩子,最终都在国王十字车站附近那些蟑螂和老鼠经常出没的低级酒吧里过夜,但我们没有花太多的钱,便在港湾酒店住下。这家酒店背向莫斯曼湾,是一幢不规则伸展的、外表是蓝色油漆的维多利亚式房屋。21岁不谙世事的我可能以为,所有澳大利亚人都居住在郊区的原始林区上的这一小块树叶茂密、紧邻大海的土地上。但我也意识到,我能够像那样在这里生活六个月,似乎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权利,一种不用花钱来旅行的特殊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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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正在寻找这家酒店。我开始沿着克雷蒙角东侧的小路前行,从一群中年妇女之中穿过,她们正朝着我的方向散步。我们以前常常经过这条小道,它是一条通往保护区的风景线,直抵渡轮码头。小道成了精心保护的花园别墅与同样精心保护的原始林区之间的分界线,左侧是花园别墅,右侧是茂密的树林,一直延伸到海湾。从森林中桉树的树干间隙望去,悉尼港有如一颗明珠,闪闪发光。我发现了一片带有坡度的草坪,我曾在那里照过相,惬意地躺在草地上,把一个沙滩球放进运动衫里,假装成孕妇的样子。但我不知道那个酒店在哪里。一路上的房子看起来很熟悉,它们的阳台栏杆是带有殖民地风格的铸铁栏杆,但我无法看到自己曾住过的房子。上一次,我几乎没有注意这些。我对这里的风景有着一般化的认识,但记不起任何细节。因此,我并没有从那些壮观的老房子中挑选一间,我也并没有说:“这里就是我曾称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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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我的记忆实验进展得并不顺利。这条道路变得越发黑暗,并且杂草丛生,而我也离那些房子更远了。这条路如今比我高,我必须爬上一个陡坡,才能再走到路上去。我意识到,我记住了一段不同方向的旅程,正在此时,一种新的熟悉感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这并不是从酒店抵达克雷蒙角和渡轮码头的那条路,而是从酒店到军事公路主干道上的那些商店的路。当这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彻底消失时,我放弃了,掉转头来,重新回到通向保护区的那条路上。由于我从另一个方向走近那些别墅的后部,因此,那些别墅看起来比之前更加陌生了。回到保护区,我走上了通向克雷蒙角另一侧的中心位置的那条路。冬日的阳光晒人,我脱掉了羊绒衣来爬山。忽然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是紧张、悲伤还是放松,因为我在寻找,找到了最后却发现它并不是那条要找的路。如果找到了,我可能会失望。我也许不得不面对一些关于自己过去的东西,也有那时我人生中的种种不如意。但某种程度上,没有找到的感觉更差。它告诉我,我找错了,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记忆。如果对这里的记忆错了,我还能在其他什么地方不记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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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料想,不记错并不容易。我在悉尼生活了五个月,这是我第一次回到克雷蒙角,试图寻找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希望自己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次旅行上。记忆是一门艺术:它可以做得很好,或者也可能做得极差。我不想在记忆发生的时候被分心,也不想抓住机会去一睹那些显著的细节,它们可能会扰乱将来我对过去的重新构建。我希望克雷蒙角成为一种对意识的冲击。如果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记住它们的时候,记忆便如潮水般的涌入,那我会失去大部分的记忆,最终只留下在转瞬即逝的片刻间回想起来的部分记忆。我想第一个进入记忆的迷宫,而不是排在一长串探索者之后第100个进入,如果那样的话,前面的每一位探索者都会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改变事物的原貌,只留下自己的记忆线索。我珍视记忆;我知道它的欺骗性。今天,我实际已经经过了克雷蒙角,从米尔森角到港口的市中心一侧的环形码头。当树木繁茂的海角那熟悉的曲线映入眼帘时,我移开了视线。甚至在这次来到澳大利亚之前,我都没有看过自己以前环球旅行的照片。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我希望那种记忆是纯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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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与我回到剑桥大学的街道时面临的问题一模一样。如果我对这里的景观产生了一种熟悉感,我需要确定它是不是真正的熟悉,这需要追溯到我许多年前在这里的经历,而不是某些在此期间发生的、依然是最近经历的认知中介。我已经冒了这样的风险,不得不急忙返回原点,沿着通向保护区的路来到另一条路上。当然,它看起来是熟悉的;就在刚才,我还经过了那里。我既在时间中迷失了,又在空间中迷了路,无法辨别哪些是刚刚熟悉的,哪些是更早以前熟悉的。我希望很快会发生一些我明确而且具体知道的事情,以便可以毫不怀疑地确定它发生的日期。我知道,那幢蓝色的房子可以让我这样做,现在唯一的选择是试着从另一侧来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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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酒店所在街道的地址早已在我的记忆中模糊。克雷蒙路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但我不知道房子的号码了。尽管如此,我一走上通向码头的路,马上便想了起来。我曾在41号住过。这些事实都联系到了一起,就好比你在照片上看到一个老熟人时,只要一看到他那张挂着微笑、泛着红光的脸,他的名字便一下子从你的脑海中蹦了出来。我开始数着小道右边房子的号码,它们是20~30的奇数号码,以升序排列,于是我意识到,41号最多只是我的猜测。人行道与主路分开了,在一丛紫薇花的掩映下慢慢地下坡,使得一些贴着红瓷砖的房子也被紫薇花挡住,在花丛中若隐若现。在39号,我看到一条用篱笆围着的连接路,从我上方的路上一直斜下来,逐渐消失在尽头的转接区。几级台阶将人行道与那条路连起来。这便是我以前常来的地方,有许多的商店和啤酒馆,或者,我们会在观看夜景之后,歪歪扭扭地坐进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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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酒店已经不在了。蓝色房子以前矗立的地方,如今是许多模仿古典风格的淡黄色房子。我看到一位年轻的亚裔女性走出来,手里拎着一袋垃圾,于是我叫住她。她看起来有点儿紧张。我问她是不是居住在她身后的这座不协调的郊区宫殿里,她说她是清洁工,主人外出了。我看起来一定有些鬼鬼祟祟,站在路的中间,用手中的录像机录着像。我说自己曾经在这里住过,并说这里的车库门都是电动,房子是由建筑师设计的,但那些听起来像是牵强的借口。在这个女人来这里工作之前,一定有许多背包客蜂拥而至,如果我像现在这样和她争论,倒不如默默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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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试着往回走。现在,我已经在一侧确定了房子的位置,根据距离,大致知道离房子曾经矗立的那片海角还有多远。但我从原始林区的那一侧,无法联想到所有这些。它们看起来像是在不同街道上的不同房子,好比在某些光幻觉中人们看到的某个物体,与其真实形状完全不同。我是不是进入了时空循环?现在是21世纪吗?为什么依然还是1989年时的路呢?这两种场景,只有一件事情是相同的,那便是:无论哪个场景中都找不到蓝色的酒店。随后我看到一条位于一块大岩石上方的长凳,表面还有被雨点打湿之后留下的痕迹。有一天晚上,我和我的朋友克里斯曾坐在这里,进行了一番充满深情的哲学讨论,不过由于我时不时要拍打脚踝上的蚊子,讨论不得不中断。那些蚊子一定是在平板石中湿漉漉的凹陷处滋生繁衍的。那一点点的事实性知识,确认了我的回忆。现在,那里再没有什么昆虫在嗡嗡叫了,蚊子只在我的记忆中嗡嗡地叫着、飞来飞去。足够确定的是,稍稍远一些的地方,是一片最近清理出来的一小块土地,如今,在那里,酒店被一个极其丑陋的庞然大物所替代,这个怪物好像在闷闷不乐地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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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为什么从离开之后直到现在一直没有回过克雷蒙角,我并没有完全实话实说。当然,我记得这里,也和一些朋友谈起过,他们和我分享了他们的经历。但在想象中,我也到过这里。想象与记忆是同一回事吗?不完全是。我把记忆比作讲故事,但在我看来,它几乎真的就是讲故事。严格来讲,我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已经变成了写小说。在快到30岁时,我写了一部小说,开篇就描写在游泳池中裸泳的情景,那个游泳池离我自己住过的蓝色酒店并不远。悉尼这座城市遍布着市政拥有的户外游泳池,许多处在毗邻港口的风景优美的地方。酒店可能已经消失,但我写到的游泳池,一定依然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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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当我再回到克雷蒙角靠近市内的那一侧,并且凝望著名的悉尼地平线时,我在脑海中“观看”着一种虚构的景观。我没有看到那块岩石,那块我一度在温和的夏日黄昏坐在上面给朋友写信的那块岩石;我看到了另一块岩石,我的小说中的两个主人公坐在上面调情、做爱。我对位置的解读,可以当成你参观某个城市的指南,类似这样的指南,你只能从一部小说的描述中才知道,比如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笔下的都柏林,或是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evsky)笔下的圣彼得堡。它是熟悉的,却是一种认知中介的熟悉。与剑桥大学用亮光纸印刷出来的大学宣传小册子一样,这是一种用来表征的熟悉,而不是对事物本身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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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小说,总体上来得并不容易。它得让你很好地发挥想象力,特别是在开头的场景中。作为一位新手,你要述说自己。你要把事情做对;你希望能够生动地进行描述;你希望描述的事情引人注目。但你可能做得过了头。我打算让读者被手里捧着的书深深吸引,而那必须在书的开头几页就做到。开头几页,不仅仅是小说的开场白,也是一个场景、一个时刻,在那一刻,小说中的主人公初次见面就相互吸引。在那个场景中,要形成全书的主题思想,随着故事的逐步展开,主题思想一再显现。这必须要计算好。我在每个细节中都让自己想象这个场景,那意味着要完全从记忆中重新构建游泳池及其周边环境的形象。那时,我住在英格兰中部地区,无法去悉尼核实我在书中描写的细节。那个时代,谷歌地球或谷歌街景还没有问世,不可能通过视觉来核实那里的场面。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观察自己在小说中虚构的演绎是不是准确。如果在解锁我对某个地方的经历时,有什么事情将那些记忆暂存器与想象结合起来,那就是麦卡勒姆游泳池旁边灌木丛生的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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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并没有找到它。我按照一条与克雷蒙路交叉的路线,漫步到了我认为游泳池所在的位置,却只看到价格更加昂贵的公寓和修剪整齐的草坪。我不可能完全凭想象“发明”那个游泳池。我确实是在依靠自己的记忆。我记得在一个布满星星的冬日夜晚,我心目中的英雄费恩·考斯利(Finn Causley)一头扎进水里,而他痴情地爱着的安娜,坐在一旁的长凳上怯生生地观看。但那是费恩的故事,不是我的。我虚构了它,而且,我在天空灰蒙蒙的英格兰中部地区,花了数年时间来虚构这样的场景。我带着一种焦虑的、被打败的感觉走了回来,沿着通往渡轮码头的路走下去。哪里都没看到游泳池。我记得我在小说中写了什么;我是这样描述的:通往泳池的路,被一丛丛的杜鹃花隔开,要踏上一些水泥台阶,才能走到池边。但这里没有花丛,没有台阶,没有任何能够辨别的东西。如果我确实到过那里,那么游泳池应当和我记得的样子差不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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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渡轮码头,我开始沿海角西侧通往海滨的路走下去。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一扇大门和绿色的金属栏杆,在远处水面的反射下,栏杆闪烁着绿色的光芒。这是背包客经常光顾的港湾酒店的游泳池。我坐在离大门不远的人行道旁的一条长凳上,心里想着,这些事情怎么会搞错呢。游泳池其实在港口的下方,而不是比路还高——这是合理的。这一点,从市政游泳池里充满了港口的海水便可推想得出。我意识到,事实上我可能从来没有沿着滨海的道路走过这么远。我只是“发明”了那个游泳池,因为我实际上从来没有到过那里。如果我沿着那条路走过这么远,一定能找到游泳池的真正位置,那将宣告我这种来之不易的“发明”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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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的,是别人对那个游泳池的体验。其他的人来过这里,对我讲过。我的朋友帕姆在一次喝醉了酒的时候被人搞恶作剧,被推到了游泳池里,并在那里摔断了腿。但是,一方面,我自己没有来过这里,或者说,如果我来过,也已经彻底忘记了这次经历,以至于即使是重新想象,也没能勾起我任何真正的回忆;另一方面,我觉得难以相信的是,我在克雷蒙角住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真正到过麦卡勒姆游泳池。我分不清方向。在几经周折之后,我想出了自己所在的空间位置,但我迷失在了自己的过去中。我可以完全实话实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不是站在过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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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对于这种分不清方向,我本不应感到惊讶。我花了太多的精力来想象游泳池那一场景,以至于我觉得这种想象是真实的。我忘了自己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或者,也许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想象,能够自行在我的脑海中占据一席之地。如果没有一个将它们拉回来的现实,没有一个与它们对照的现实,那么,想象会自由地繁荣、发展,丰富自己的细节。我不能回到那里并验证,这个事实也意味着,我的这种想象可能还会蔓延,变得确定,并最终产生像是真实记忆的感觉。想象某件事情,就是将它置于时间与空间之外。当我意识到自己在游泳池这件事情上记错了时,并未使我对游泳池的许多细节想象看起来变得不太真实。甚至,这些细节反而变得更真实了。现在我发觉,我的想象与现实之间有着多大的差异。与记忆欺骗我一样,想象也欺骗了我:如果说这种想象对我来讲如此鲜活的话,那么它到底有几分真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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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克雷蒙角寻找那家酒店和那个游泳池,已是八年前的事情。现在,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心中再也没有了急于去确认的冲动。从我在笔记本中匆匆记下的简短笔记中,我注意到,那天我拍了一些视频片段。我将它转换成磁带的格式,转录到电脑上,但我想起,我在转录的时候出了一个问题,导致视频被毁坏了,其中的一些片段已经丢失。我在笔记本中记下了回到克雷蒙角的日期,因此,可以在视频软件中使用数据戳来寻找我的位置。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在悉尼逗留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只丢失了大约一个星期时长的视频,而我那天回到克雷蒙角的时间段,恰好在那一个星期之中。我看不到那些视频,也无法验证克雷蒙角和游泳池是什么样子。那一天的视频已经彻底消失了。一直以来,我的想象把我带到那里,如今,我被记忆欺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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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ost在英语中既有“丢失”的意思,又有“迷路”的意思。——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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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我们如何构建自己的过去 第3章 气味勾起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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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位于荷兰海牙的房子,其阁楼是一片狭窄的空间,由于屋顶是斜的,以至于成年人很难在阁楼上直起身子。西尔维亚过去常常沿着螺旋式楼梯来到这间阁楼上,因为她妹妹的卧室就是利用阁楼的空间改造而成的,她经常来看妹妹。周末的时候,西尔维亚从莱顿大学放学回家,她在那里接受基础医学的培训。来到阁楼上,她想从其中的一个箱子里找些什么东西,不过,她再也记不起自己当时在找什么了。她坐在地板上,把其中一只箱子翻了个遍,突然,一片类似于白蜡的微光吸引了她的目光。西尔维亚把那件东西取出来,结果是一只圆形的不锈钢烟灰缸,在其正中,有一个突出的金属按钮。那只烟灰缸是她的祖母沙尔琳的,大约五年前,祖母离开了人世。她是位作家,发表了两本描写希腊神庙的中楣的书。她在写作时喜欢抽小雪茄,把烟灰弹进这个烟灰缸里。那种小雪茄的牌子名叫梅卡莉洛斯,在荷兰很难买到,是家人在瑞士度假时买了带回来的。按动烟灰缸中间的按钮,可以使托盘旋转起来,以便把烟灰转到烟灰缸的底部,收集起来。沙尔琳居住在卢嫩[1]的时候,西尔维亚和兄弟姐妹常来看她,并且到她布置在花园中的书房来玩。小孩子们喜欢按着烟灰缸的按钮玩,使托盘转起来。西尔维亚10岁时,祖母第一次心脏病发作,因此戒了烟,并回到海牙,和孩子们一起住。后来,西尔维亚对祖母抽烟的情形已经没有记忆了,不过却记得是在祖母的新公寓里看到那只烟灰缸,当时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屑拿它来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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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祖母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西尔维亚想起了自己在手里转动那只烟灰缸的情景。她记得母亲把烟灰缸保存了起来,这让她感到吃惊,因为家里没有人吸烟。祖母戒烟后,居住在附近的酒店式公寓里,西尔维亚常去看望她,在她那里喝茶或者喝咖啡,有时候,她们也把茶和咖啡带到附近的餐馆,供那些不想做饭、在餐馆吃饭的人享用。现在,手捧那只烟灰缸,西尔维亚想起了那些日子,也想起了祖母和她愉快聊天的场景。这些记忆是温暖的,似乎让她看到了祖母居住的公寓的细节,看到了祖母写的手稿和使用的打字机(祖母不让孩子们碰那台打字机),以及夸张描绘希腊的冰天雪地的图片,等等。她对祖母的声音也有记忆,能在脑海里听到祖母说话的声音,但记不起她们之间交谈的具体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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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西尔维亚不假思索地按了一下烟灰缸中间的那个按钮。突然间,一种雪茄烟灰的刺鼻气味从烟灰缸的底部弥漫开来。对西尔维亚而言,这种效果是转瞬即逝的。她记得烟灰缸在手中摇晃;既没有让她感到不愉快,也没有让她感到愉快。这与她正在进行的回忆产生了冲突,因为她并不是马上就清楚地知道新的记忆是关于什么的。那些记忆似乎是一些感觉,也差不多是一些画面。与此同时,她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回忆。这种对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的追忆,对她那位曾住在酒店式公寓的祖母的追忆,连贯、有序、整齐地排列在她祖母一生的时间尺度之中。但烟灰的气味是一个新的元素,它与西尔维亚在脑海中对祖母的叙述并不完全相融。她已经在脑海中对自己年少时在祖母的大房子中度过的时光形成了一幅幅画面:屋内的一片门上嵌有一个菱形的窗格;花园中有一座小小的桥,上面长满了草,等等。但她也知道,在那些记忆之中,有的是由于她和别人谈到它们而植入的,或者有的是由照片和电影胶片之类的干预媒介植入的。例如,当她的弟弟出生时,祖母把她和妹妹两人留在大房子里,自己在小书房里写作。祖母会在纸上画一个钟,禁止孩子们打扰她的写作,直到真正的时钟走到和画上的时钟一模一样时,她们才能出来找祖母玩耍。那个时候,西尔维亚4岁,对这件事情并没有直接的记忆。但家人后来告诉过她这件事,因此,对她来说,这些某种程度上成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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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烟灰的气味而触发的感觉是不同的。从西尔维亚一生中发生的事情的时间来看,她10岁时,祖母就戒了烟,因此,她知道自己闻到雪茄气味的时候,一定要追溯到10岁以前。那种感觉,印象深刻而富有感情,却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只有短短几秒。她说,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没有与任何特定的记忆相联系,却在提醒着她,她已经彻底忘记了某些自己曾记得的事情。如果有人事先问她是否还记得雪茄烟灰的气味,她可能会说不记得,那个时候太久远了,而且所有的雪茄闻起来都一样,但现在,她刚一闻到,便非常清楚地知道这种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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