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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70 记忆碎片:我们如何构建自己的过去 [:1701544426]
1701544871 记忆碎片:我们如何构建自己的过去 第5章 童年时代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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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73 童年的记忆通常是对可怕的人和事的记忆。对我来说,黑水河的河口那些潮汐冲积的泥滩,有如任何童话故事里的妖怪那么可怕。从船坞码头下来,是一大片偏绿色的灰褐色泥沙,四周长着一片片杂草。陷入泥中的小船,用绳索连成一体,人们一走上小船,便觉得摇摇晃晃。泥滩的中间是一片黏糊糊的凸起物,上面布满蠕虫钻过的孔洞,还有一些由于潮汐回流入海时冲刷形成的粗糙纹路。这片泥滩散发着海水和海生生物的臭味,上面还覆盖着一层油状的东西,暗示着在我还没出生的许多年以来,各种生物在这里死去、腐烂,然后被泥沙掩埋。落潮时分,泥滩的外沿和远处的海水相互辉映,隐约发出微光。父亲常对我说,有个孩子曾掉进这片泥滩之中,后来就再也看不见了。尽管我听进去了他的这番话,但仍心存怀疑。那些泥沙看起来十分坚固,完美成型。当然,如果像父亲那么大块头的人站到上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如果体重像我这么轻的人站到上面,泥沙一定能承受得了。虽然我很想试一试,却从来没有机会去实地验证一下他说的话。泥沙到处都是,但它也不可避免地变得遥不可及。当我们将一艘小船放到水里,以便让它将我们带出停泊处,我们从河床潮湿的水泥地直接走下来,踏上可充气的缓冲橡胶圈[1]。我原本可以爬上那些锈迹斑斑、颜色乌黑的码头立杆,降落到那些泥沙上面,用脚趾头试探一下,或者想办法让自己落到那些泥沙上。它的这种不可触及的特性,使我更加极端地想一探究竟。它可能影响我,但我不可能影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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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75 父亲离婚后,找了一项受欢迎的活动权当消遣:航海。他的一位朋友名叫蒙迪·斯坦利(Monty Stanley),是位年龄较大的校长,拥有一艘长约6米的百慕大单桅帆船。冬天的时候,他把这艘船停泊在莫尔登;夏天的时候则停在西默西,沿着黑水河的海岸线稍远一些的地方。父亲在这艘船上没有投资,但由于他在船上做事的缘故,只要他想出海航行,蒙迪都带着他。而且到了周末,蒙迪有时候还带上我们这些孩子。我很早的时候就看到过那些泥滩,可能是在莫尔登的船坞上看过它,在那里,一到冬天的周末,我们会给船体刷漆,或者试图用螺丝刀撬开装饰用的锡箔。海潮看起来已经落下去了,好像与我对那片泥滩究竟会不会吞没小孩的痴迷进行合谋似的。我想知道,像我这么重的一个小男孩,到底会陷得多深。齐脚踝吗?齐膝盖吗?我真的会完全陷进去吗?在莫尔登漫长的历史中,有多少个小孩以这种方式被泥滩吞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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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77 父亲对我说起那片泥滩时并不在意,却不知让我对此着了迷。这是可以用来写自传的素材:一段满载着重大事件的鲜活生动的童年记忆,而且,如今似乎包含着关于某人自己人生的不容置疑的真理。但我太了解记忆不可靠的特点了,因此,不可能完全相信它。我非常确定这种感官印象:河床底部发出恶臭;河滩边的泥沙闪着微光。我确信自己记得黑头海鸥的叫声,以及船上的挂绳上的铁东西碰到桅杆后,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我相信那些都是关系到我的人生事件记忆中的一部分,是关于我在那个时间段正在做什么的自传细节。那些事情发生在父母离婚之后、我去寄宿学校上学之前,我的年龄在6岁到10岁之间。但那句辛酸的故事开场白,“我父亲常常说……”——到底有多少是我自己想的呢?我对他是不是真的说过那些话没有丝毫记忆。我的内心,也没有哪个场面是他正在说那些话。我记得的是这种想法:你将永远消失在这个地球上。也许我想说的是,我知道我父亲说过那句话,好比我知道他在纽卡斯尔安德莱姆出生,也知道他最近开的汽车是一辆日产派美。但我可能很容易把那句警告当成是他说的。毕竟,那是令我害怕的事情,我的恐惧心理在推动着记忆。父亲在我的记忆之中,但他的感觉没有推动这种记忆。记忆服务于它自己的主人。除了记忆者本人之外,它不服务于任何人。我将以自己的方式,不是以别人的方式,回想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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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79 这有多么容易被写进小说之中啊!如果我们对记忆的运行保持诚实,那么,就要警惕它那迷人的外表。在我对我们航行出海的记忆中,我怀疑我在回顾那片泥滩令人战栗的恐怖之外,同时还带有和父亲一起生活的情感。在记忆的实验室,这种结合转变成了一个画面,画面中的那个人对我说:“有个孩子曾掉进这片泥滩之中,后来就再也看不见了。”我父亲可能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是我认定他说过的,但我如同写了一部小说,在小说中,他说过这句话。这可以写一个好的故事,形成一幅生动的心理图画,但是从任何客观的、永恒的感觉来看,却不一定“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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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81 我在回忆父亲说过的话时遇到的问题,许多记忆研究人员很熟悉。涉及小细节时,比如某个人说话时用过的准确的单词等,记忆可能令人惊讶地不准确。那是因为,我们往往只掌握别人对我们说过的话或者发生在我们身上事情的含义,却遗忘了那些表面的细节。记住任何一件事,取决于编码的过程,也就是说,将相关信息转换成一个代码,使我们的记忆系统可以识别。另外一些过程,比如存储和检索信息,尽管也十分关键,但如果没有对信息进行编码,我们就不可能成功地记住它们。你记住的所有事情,从第一天上学时的情景,到最后一个情人的姓名,在某个时刻,都被编码成为你的大脑可以运用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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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83 编码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记住人们说过的哪句特别的话如此困难,同时,它让我们直接观察记忆研究人员怎样开展他们的工作。一般来讲,在编码阶段,信息的处理越是深入,记忆的效果也越好。这一发现已成为心理学界众所周知的“加工水平”效应(“the levels of processing”effect),它在无数心理学实验中一再得到证明。在一项经典的研究中,实验参与者在不同的条件下学习了一些单词,但他们在接受任务的时候,并不知道后来研究人员要请他们回忆这些单词。学习了单词之后,一组参与者必须回答的问题涉及所学单词的物理属性,比如,这些单词是不是用大写字母打印的。另一组参与者必须对这些单词的发音做出判断,比如,它们是不是与“狗”(dog)这个单词押韵。第三组参与者必须回答关于各单词词义的问题,比如它是否适合填写到某个特定的句子当中。在每种条件之下,实验对象必须进行加工的量,或者说意义的提取,都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而加大。此时,当说起要对那些单词进行一次令人意想不到的测试时,更深入处理了信息的参与者,记得的单词明显多得多。虽然还有许多其他的因素影响着人们是否记得住信息,但加工水平表明,记忆是基于意义的明确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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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85 因此,这还涉及更复杂的语言结构。当我们回想某个人说过的话时,会回忆他们所说的话的含义和主旨,而不是回忆逐字逐句的信息。那是因为,当我们听到用语言表达的信息时,关注的是对方讲出的故事(因此进行编码),而不是对方选择的特定单词以及运用的精美语法。你也许觉得,这是一种理智的方法。说话的人也许能够完美无缺地遣词造句,但大多数人更关心你是否理解了他的意思,而不是让你对他的散文风格顶礼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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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87 迄今为止,我们稍稍了解了大脑怎样像这样来摘取主要内容。最近,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的一些研究人员朝这个方向迈出了第一步。他们设计了一个实验,让参与者分为三个阶段来读一些句子。在第一个阶段,实验参与者简单地听别人读一些句子,每个句子都描写了一个独特而生动的场景,比如某位喜剧演员在表演结束之后,满场的观众都起立,鼓掌的鼓掌,喝彩的喝彩。在第二个阶段,参与者听别人读另一组句子,同时还要判断这些句子有多么令人心情愉快,或者说,写得有多么好。这些句子中,有一部分和第一阶段参与者听到的句子完全相同,另一部分则在第一阶段句子的基础上,对句法或语法稍稍作了修改(例如,将某个从句移到句子当中来,但没有影响整个句子的含义)。第三组参与者听到的句子,其表达的意思改变了(比如,“喜剧演员”可能改成了“演员”)。在最后的测试阶段,研究人员对实验参与者进行了一次辨别测试,测试的内容是上一阶段中参与者听到的新句子。正如研究人员预测的那样,参与者在辨别时,对语义或者意义都改变了的句子的辨别,比起对只是在语法上不同的句子的辨别,准确得多。参与者追踪了那些句子的主旨在怎样改变,但他们的记忆,对单词和句子的实际表述形式,几乎完全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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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89 对这种“一字不差”效应(verbatim effect)的解释似乎与我们的大脑怎样加工和保持新的信息有关系。众所周知,与以前遇到的信息相比,如果我们遇到了新的信息,更有可能将新信息编码到记忆系统之中。你不会记得上学第7天或者第92天时的情景;你会记得第1天的情景。但是,任何已经陈旧的新颖性,不会给记忆留下印象。正是那种改变了信息的含意的新颖性,而不是只改变了表面的形式的新颖性,才有最大的机会被人们记住。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你可以预期,新的语义信息会有针对性地激活大脑中涉及情景记忆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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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91 加拿大的研究人员可以解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还扫描了参与者的大脑。他们想观察大脑内侧颞叶部位的活动,科学界已经知道,这个部位与情景记忆密切相关。我们已经理解,在创建我们身边的实际环境的心理地图方面,海马体及其附近的皮质结构极其重要。但是,那只是揭开了这个神秘的、喇叭似的构造的一小块面纱。海马体还在记住信息片段之间的关联、将它们整合到情景记忆中等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检索时,将那些要素中的某一个返回到意识之中,可能足以让海马体完成整个的关联模式,使得记忆的其他特点也可以被检索出来。海马体似乎不把信息储存在自己那里(我们的情景记忆的组成部分,分布在其他各个位置,遍及整个皮质),但它似乎保存着那些记忆要素之间的关联。而且,海马体似乎对新的关联格外感兴趣,这一点是通过大脑扫描的结果来确认的,这些结果发现,当海马体遇到新的素材时,会变得格外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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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93 加拿大的神经成像结果表明,大脑左侧的海马体的一部分,尤其会对语义上有改变的而不是语法上有改变的句子予以响应。观点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的信息,也就是改变了句子的意思或者语义,似乎尤其能使大脑的这一部分活跃起来。不仅如此,这些信息还能被参与者更加准确地记住,而鉴于海马体在记忆方面已经得到证明的极端重要性,你可以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新鲜的信息要被记住,必须在内侧颞叶中触发一系列串联的活动,而内侧颞叶这个部位,涉及将信息放入到记忆系统之中。事实是,只有那些语义新颖的信息才使得大脑的这个部位活跃起来,说明了记忆依靠语义或意义,而不是依靠表面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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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95 因此,一些回忆录喜欢引述别人记住了的其他人说的话,而我们不相信这些引述的内容,似乎在科学上有着很好的理由。也许我的父亲说过“那些泥滩十分危险,像流沙一样”之类的话,而我的想象则补充了其他内容。现在,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十分确定自己曾听父亲讲过关于流沙的恐怖故事,但讲述的背景,完全不同于航海的背景。作为一个孩子,我可以严格地从字面意义上辨别流沙与普通沙子的区别,比如,你可以在海滩上找到普通沙子,却只能在沙漠里找到流沙。我的脑海中有一幅画面,人和骆驼缓慢地陷入两座沙丘之间的谷底,随着流沙淹没到他们腿部的位置,稀薄的空气中充满了他们的哀号。我怀疑,父亲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也是根据别人的传言而杜撰的,他本人并没有到沙漠中旅行过,但那并不会阻止我朝那些方面想象。沿着这样的思路,我将流沙的梦魇与对潮汐泥滩危险性的警告联系了起来,而这两个虚构的场景,融入了一个新的、可记住的场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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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897 当然,我不能确定。如果我可以问父亲的话,父亲也不会比我更准确地回忆他曾说过些什么话。他再也不到这里来了,这一事实使得那些细节变得更加珍贵,如果缺少那些细节,将更令人痛苦。记忆只为它的主人服务:我想听父亲说过的话,因此,那些话顺从地任由我补充。记住逝者说过的话,和许多其他的记忆一样,最好是记住他们讲过的见多识广的故事。也许,那正是我在试图重新抓住与父亲在一起的逝去时光时,可以对一种记忆最为确定的原因,在那种记忆中,父亲什么都没有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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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901 八月份的时候,我与妻子莉齐以及我们的孩子刚刚从葡萄牙度完暑假回来,那时正是葡萄牙最热的时候,我有一种分不清东南西北、迷失在时间里的感觉。如果你在太长的时间里没有太多事情可做,也会和我一样产生那种感觉。那天,我们在埃塞克斯海岸,天空一片灰蒙蒙,气温十分温和,我们用力地给停泊在游艇俱乐部码头的小船扎绳梯。我已经习惯了蓝天和灼热的高温,这种灰蒙蒙的天气让我产生另外一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在我没有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这个世界中,由于我不再对它有什么有益的用处,我也许还能继续追求自己那好逸恶劳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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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903 海布里奇盆地通向外面的路,是一条铺满碎石的小道,小道的一侧是水泥防波墙。码头边上,是一丛丛浅颜色的棚子,建在棕色的支撑物上,毫无秩序地纠缠在一起,从防波堤上突出来。这条路领着你直达码头,使你很想知道码头的情景,而且隐隐约约有一种入侵别人领地的感觉。潮汐退去,小艇杂乱地丢弃在泥滩上。在码头的远处靠近陆地的一侧,可以看见一大片安静的临时度假屋和三个假日停车场,融合为一个不规则地伸展的、白色屋顶的联合“都市”。防波堤用水泥砖块构筑而成,上面用红色油漆刷着大大的“请勿涂画”字样。在远处,泥滩沿着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河流延伸,最终形成了水天一色的壮观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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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905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父亲也许是觉得这里人太多了,有太多人类居住的标记,所以从来没带我来过这里。临时度假屋的停车场一直在向游客承诺低价度假,于是游客蜂拥而至,使这里拥挤不堪。父亲赞赏这里的居民表现出来的独创性,比如,将用旧了的钓竿改装成时尚的晒衣杆,把啤酒箱改造成鸟食台,所有这些都表达着居民们回收、利用和修补旧物的决心。不过,在很大程度上,码头旁边建了这么多房子,就意味着许多人会来这里,而对我父亲来讲,漫步就得一个人去。每当他到这里来过圣诞假期时(当我们这些孩子和母亲在一起时,他不必为家人营造圣诞节期的氛围,于是常来这里度假),他会在假期结束后宣称在这里度过了有史以来最美好的圣诞。为什么父亲觉得最美好?独自漫步便是原因之一。他连续漫步几个小时,困了饿了就来点儿三明治和小瓶咖啡,而不是吃火鸡大餐,也不是去找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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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907 于是,这里的景观自身,解释了我对它们的不熟悉感。我知道,由于我父亲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散步,因此,我们不会从这里开始。但是,我有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将这一景观从我的记忆中排除。我辨别不了它。不仅是因为我知道(以认知的方式,以你知道是一个事实的方式)我们没有来过这条路,还因为我不记得来过这条路。这个场景,隐隐约约地具有不可辨别性。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以某种积极的方式对这个场景的新颖性做出了响应,或者我只是没能产生一种意料中的熟悉感,但不管怎样,我确实对它做出了响应。我知道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因为我感觉好像没有到这里来过。这种感觉似乎保证了我的意识。而且,它不是那种你可以不接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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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909 此外,还有另外的理由让我觉得这并不是我还是个孩子时曾走过的路。我记得(也就是说,我有一种清晰生动的回忆)我们曾经在高德汉格村停过车,并从那里穿过田野,来到防波堤。但那里并没有一条走出海布里奇盆地的路。这并不是一种根据熟悉感的缺失而做出的判断,或者,甚至也不是依据一种不熟悉感的正面感觉而做出的判断。这是一种有意识的回忆,一种真正身临其境的情景记忆。我的脑海中有一幅父亲和我在停车的画面。我们下车后,开始步行。我不记得穿越田野的任何细节了,但记得停车的情景。我记得这个情景,是因为父亲总对我们离开汽车感到焦虑不安。父亲的汽车是一辆白色的沃克斯豪尔卡尔通,停在乡村道路上。我依稀记得附近有一片杂草丛生的绿地,旁边还有一个池塘和几条长凳。乡村道路上并没有禁止停车的标记,也看不到黄线,但父亲仍然因为没有把车停在自己的私人车道上而感到担心。我怀疑,正是他这种焦虑,才让我记得如此牢固。我们记得那些出人意料的东西,而一个成年人显示出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情绪的场景,足以让他的后代铭记在脑海。在那一刻,我能感觉到父亲的脆弱。严格说来,那并没有什么不平常。父母离了婚,对我来说,他们已经是痛苦的人。现在我知道了,大人们所拥有的感觉并不会总是只有勇敢或者光荣。尽管如此,我一定是被父亲难以察觉的脆弱表现所吸引,他启用了新颖时髦的中央锁门装置,最后一次检查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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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911 于是,这里有两种记忆。我记得那个;我辨别不了这个。为了找到熟悉的东西,你不一定要能随意地想起它,只是必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过它。在人类的大脑中,熟悉感的系统包括一个神经中心的网络,该网络由内侧颞叶及周围的结构组成。在整个动物王国中,这个系统的各种版本,原来是具有强大力量的神经回路。在一项实验中,研究人员发现,鸽子学会了辨别图像组之间的区别:也就是说,能够辨别哪些是人们随意写的字,哪些是自然风光的照片。过了整整两年之后,研究人员再对这些鸽子进行测试,结果,这些鸟儿马上就重新学会了那些关联。这就好比它们依然能够辨别两年之前看到的图片与现在这些新的、不熟悉的图片之间的区别。在我自己的大脑中,这种同样的强大力量在发挥着作用(据推测,这是进化的优势)。因此,我能辨别的东西应当比我能明确回忆的东西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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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913 我今天没有带地图。部分原因是我想看看自己能记住多少,另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尽管我的方向感很差,但在这个地方散步,也不可能太过迷失。只要我能沿着河的方向、顺着防波堤坚持走下去,加上我的海马体的心理地图能够正确运行,就一定能保证我最终走到老路上去。我知道高德汉格村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因为我在出发之前,已经在谷歌地图上设置了路线。在灰色的烟雾中一眼望去,西默西就在海岸线上,父亲和我以前常在那里航海。我只是需要在场景变得熟悉的那一刻对它们保持警惕。也正是在这一刻,原始的熟悉机制开始运转起来,告诉我说,我以前来过这些地方。不熟悉的场景与熟悉的场景之间的缝隙,就是我儿时漫步的界限的标记。我想象不出还有比这种熟悉感更强大的测试。只要熟悉感一进入我的脑海,我就知道,我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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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915 至少,那是我的计划。如果我想方设法找到了通向高德汉格村停车场的路,并且按照我们最初的路走下去,我期待看到的一切事物,应当都是熟悉的。这一次,我必须依靠感觉。但随着临时度假屋渐渐远去,这个场景变得越发令人迷惑,我原本以为能够依靠感觉,现在看来越来越不可能了。水泥砖块也不见了,防波堤变成了一堵土墙,沿着碎石路向前延伸,路两旁是一些黄色和蓝色的野花。荆棘丛中,黑莓已经成熟。这条路通向陆地,穿过一些棕色的度假屋,但我并不觉得它是我们走出高德汉格村的路。这是一个周末,外边没有其他人在散步。在水的对岸,我可以看到欧希岛上细小、乌黑的木条,这些并不是太具体的特点。走近一些,几乎看不到让我觉得稍显宝贵的特色。在朝向陆地的那一侧,有一条充满水的水渠,好像一座城堡的护城河那样,周围长着茂密的绿色灌木。除此之外,还可以看到奶牛在牧场上悠闲地低头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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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917 这肯定看起来和我期待的十分相似,但严格说来,我还没有察觉熟悉感扑面而来。当颞叶癫痫病人大发脾气时,通常有一种对周围的人和事“似曾经历过的感觉”,也就是说,产生了那一刻非常熟悉的印象,但他们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在癫痫病人的这种似曾相识的情况下,他们的感觉就好比在电子大旋涡中顺风而动。神经系统科学方面的证据表明,熟悉的感觉依靠鼻周皮层以及海马旁皮质中的一个核心区域网络的活动(那些皮质紧邻海马体)。要对一种刺激感到熟悉,你只需要知道自己曾经看到过它;不必产生一种情景记忆或者回忆,想起你曾经在过去的某个场合遇到过它。那个独立的回忆过程,或者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记忆过程,由一个独立的神经系统支持,该系统位于海马体的中央,包含内侧颞叶中的其他几个区域,包括穹窿。这两个在神经上截然不同的过程,提供了两条不同的路径。借助它们,你可以把某个环境判断为此前遇到过的环境。你可能由于某个地方很熟悉而辨别它(因为你的鼻周皮层以及海马旁皮质告诉你辨别),或者由于你主动地回忆在某个时候曾到过这里而辨别它(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海马体和相关结构很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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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44919 我不知道那些观看过所有这些照片的鸽子是否也有同样丰富的熟悉感。我只知道,对我来说,这种熟悉感今天不够用。今天我遇到的场景,是美丽而荒凉的,但不管怎样,感觉不像是我的。不论是一种什么样的记忆,你必须明确地知道它属于谁。随着风越刮越猛,削得我的脸隐隐地疼,好像在用更大的力气将这个场景愤怒地抛给我,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得离谱、错得荒唐。我童年时期经常做的例行工作,我过去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珍贵片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踪迹。我总是把它当成难忘的经历来记住,但我已经忘了,记忆可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欺骗你,让你失望,但简单的遗忘,是所有失望中最平常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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