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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瓦的“未来的记忆”的假设还暗示,如果你在回忆过去的时候存在问题,那么你在预测未来的时候也会出现困难。正是这样一种直觉,指引着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神经影像学威康信托中心的研究人员戴米斯·哈萨比斯(Demis Hassabis)去测试五位患有严重失忆症的患者的想象技能。哈萨比斯和他的同事要求参与实验的患者在简短提示的基础上想象10种新的体验,比如,想象他们躺在美丽的热带海湾的一片银色沙滩上,或者是站在一间博物馆内,周围全是各种各样的展览品。严重失忆患者的描述,在空间复杂性、感觉描述以及提到的思考、感觉和行动等方面,都不如健康的控制组成员那么丰富。为了免受批评,研究人员只让实验参与者在想象时重复以前的回忆(因此,这使得严重失忆的患者面临明显的劣势),要求参与者说出他们新的想象的体验,与那些实际的记忆有多么接近(整体来说并不接近)。研究者甚至给其中一位患者提供一些与情景相关的小道具,但也没能帮助他更好地想象。尽管这些患者在自己创建的情景中能够进行生动描述,这与健康的控制组成员并没有差别,但是,前者创建的那些情景本身是碎片式的,缺乏连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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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研究成果以及另一些相似研究成果的公布,对这一领域产生了令人震撼的影响。领先的科学期刊《科学》(Science)将记忆与想象之间存在关联的研究发现(包括沙克特、哈萨比斯和他的同事等人的一些研究成果),列为2007年十大最重要的科学突破之一。特别有意思是,哈萨比斯的研究方式说明了在我们可以在其中构建情景的空间结构中,海马体发挥着特殊的作用。参加他的实验的所有严重失忆症患者,都有着非常独特的双侧海马体损伤。尽管某种情景记忆的单个组成部分(例如,感官的细节或者对特殊物体的表征)可能很好地保存在大脑的不同区域之中,但对严重失忆症患者的研究,指出了海马体在将那些细节结合起来时,发挥关键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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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一领域的许多研究人员相信,海马体在构建情景记忆中发挥着两个关键的作用。第一,它负责处理在将记忆首次存入记忆系统时涉及的不同特征之间的关联。第二个至关重要的作用,是在产生我们的自传体记忆中的可以再现的情节时发挥的。海马体可以通过提供一个空间平台来发挥作用,哈萨比斯和他的同事称这个空间平台为“场景构建”(scene construction)。在这些研究成果中,哈萨比斯的同事埃莉诺·马圭尔(Eleanor Maguire)发现了一种常见的机制,它既是回忆过去的基础,也是构建未来的基础,海马体则“提供了空间的背景,该背景绑定了我们的经历的细节”。海马体在空间导航方面如此重要,并非偶然,它对自传体记忆的构建也至关重要。场景构建的成果表明,记忆既是在时间中构建的,也是在空间中构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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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观点同样适用于我们的中世纪僧侣。和许多其他物种一样,智人(Homo sapiens)尤其擅长处理空间信息。研究中世纪记忆术的科学家发现,中世纪的人们通过组织空间信息,极大地增强了记忆能力。当思考者使用诸如圣加仑修道院的计划之类的心理图像来组织记忆时,他们便在确认人类在认知的这个方面的优越性,也确认它作为记忆的支撑物的有用性。但那些思考者真正在做的,其实是一种心理创造,这是一项构建关于上帝的新思考的终生任务。即使是中世纪末期精心打造的空间的“记忆宫殿”,也被用来使记忆者能够根据他们保存的知识,而不是根据奴隶般地再造简单明了的事实,来创造性地思考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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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讲,空间记忆的舞台是海马体搭建的,它提供了一种在经济学上等同于中世纪绘画般的形象。如果哈萨比斯、马圭尔以及其他人的研究成果是正确的,那么,海马体提供了一个想象的空间,在其中,记忆者可以构建他的场景。奥特加将圣加仑修道院的计划内化于心,确认了记忆的重新构建的特性。这为他提供了一个空间,他可以用现有的知识要素填补那个空间,就好比海马体为你提供了一个内在的舞台,你可以将大脑中其他部位产生的表征植入其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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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构建的研究成果,为我们理解自传体记忆的某种悖论提供了另一种方法。对于我们认为的应当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的一切能力,记忆事实上并非对时间那么敏感。用日历来提示记忆者,通常并非十分有效。如果我让你回忆由折叠式婴儿车这个词而勾起的童年时代的记忆,那么,你可能很容易回想起一些事情。如果我给你一个日期,比如1975年4月的某一天,你也许很难回想起那个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情。记忆并不是用时间的语言来说话的,像吉尔·普莱斯之类的记忆者能够通过特定的日期来访问他们的记忆,只是例外现象,并非普遍法则。记忆理应全都涉及对过去的访问,但时间信息实际上并不是进行这种访问的很好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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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赘述,这种悖论早在中世纪关于记忆的争论中便已然形成。在中世纪早期,人们认为记忆是涉及地点的。作者佚名的《修辞学》等一些论著,着重强调了知识的空间组织的规则。在12世纪左右,随着西方国家发现了一些古典世界的文字,一种记忆观逐渐兴起,成为对自我的叙述(例如在圣奥古斯丁的观点中),它们由个人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构成。这两种不同的记忆观,即地点的或者时间的,最终由经院哲学家艾尔伯图斯·麦格努斯(Albertus Magnus)调和,他坚持认为地点的记忆是进行记忆的一种方法,赋予了记忆心理结构,记忆的内容则是关于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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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些方面,现代的场景构建的理论,回到了亚里士多德以前的记忆观。将时间从记忆中提取出来,使之变成了一种“无根的”想象形式,并使其延伸到未来。尽管牵涉时间维度的、关于记忆者自我位置的信息与记忆者的经历相关,但记忆的历程实际上更多地涉及在想象的空间中遨游,而不是沿着个人的时间线来回缩小和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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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进行记忆,也许你只需要一个可以产生对现实的替代表征的系统。这些构建的场景,有些似乎与你相关,因而会让你觉得那是一种记忆,或者是一些与自我相关的对未来的思考。另一些将伴随着一种依恋过去的感觉。但记忆构建中的时间特性,本身并不是场景的组成部分。我们认为,从内在讲,记忆理应是关于过去的,但它实际上根本不是关于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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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圣经·诗篇》第127章第3节中的话。——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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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是《圣经·诗篇》第128章第1节中的话。——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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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我们如何构建自己的过去 第8章 追踪记忆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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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丽叶的记忆中,有一次,她站在一片松林深处。那是白天时分,透过松叶射进来的阳光,将树干的影子照得又细又长,向两侧延伸。在她的身边,到处散落着松针,同时也有一些没有长草的地块。她抬头向松树的树冠上望去,可以透过松针看到湛蓝的天空。附近,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小溪周围的地面,散发出腐败植被的味道。小溪中有许多岩石,暗流激起些许白色旋涡。小溪两边的石堤十分陡峭,与溪流构成了一道斜坡,上面几乎没有生命的迹象。这个场景是安宁的,树林中的静谧以及小溪潺潺的流水声,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随着记忆的展开,朱丽叶就在那个时刻,站在溪流的旁边,与那个场景融为一体,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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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接下来什么也没发生。叙述就在那里戛然而止,这也是一种十分典型的对回忆艺术的描述。朱丽叶的记忆既精确又连贯,具备你在自传体记忆中希望看到的那些生动鲜活的感知细节。然而,那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她从来没有站在那片松林深处和那条小溪边。她自创了这些细节,并且把自己放到了这幅图画的中间。她在自己的想象中构建了这一场景,之所以要那么做,是应别人的要求。原来,朱丽叶自愿参与了一项由戴米斯·哈萨比斯及其团队进行的功能性磁共振成像研究,该研究在伦敦大学学院开展,目的是研究场景构建模型背后的想象记忆。研究人员通过让朱丽叶和其他实验参与者创建对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忆,并在创建记忆的时候进行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目的是探索使记忆得以形成的一些神经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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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构建模型的吸引力在于它揭示了一种普遍的机制,该机制既是情景记忆的基础,也是想象的基础。但记忆与想象并不是一回事。记忆不仅涉及检索过去发生的事情多少有准确的表征,还需要我们把那种表征当成一种记忆来辨别。当奶奶的烟灰缸中的烟灰气味勾起了西尔维亚对奶奶的回忆时,她非常强烈地感到是在回忆。你在回忆某件事情时,觉得它曾在你身上发生过。这不只涉及熟悉感,还涉及回到那一刻的回忆体验。想象的举动并不会与记忆的这种感觉相伴相随。它们可能把我们(也就是记忆的创造者)描述成其中的角色,但并没有以与记忆相同的方式将其自身与我们对自我的理解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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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科学家需要理解,是什么使得构建的场景被记忆者当成一种记忆来体验,而不是当成一种久远的想象。他们假设,场景构建为我们创造现实的替代表征提供了一种机制,但我们还需要另一个过程,来确定那些表征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对于这个问题,一种方法是研究将两种场景构建区分开来的大脑机制,也就是那些被当成记忆以及没有被当成记忆来体验的场景构建。朱丽叶参与的研究,目的是拓展哈萨比斯及其同事的神经科学模型,以更好地解释情景记忆中的具体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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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人员把这个目标牢记在心,要求自愿参与实验的人们在接受扫描时构建三种类型的场景。首先是产生真实的场景记忆,然后围绕一件想象中的事情(例如站在松林深处的小溪旁)产生记忆,对这件事情,研究人员早在一周前就与实验参与者进行了访谈,予以确定。此外,研究人员还要求实验参与者构建一些全新的虚构场景,即新鲜的想象记忆。如这些场景构建模型预测的那样,在完全调用核心记忆系统的前提下,真实的和想象的记忆在其造成的大脑部位活跃方面看起来类似。但研究人员对实验的设计,使他们能够探索这两种记忆之间的差别。结果,和想象的记忆相比,真实的记忆激活了三个特定的大脑部位:前内侧前额叶皮质、后扣带回以及附近的楔前叶。所有这些部位全都不是内侧颞叶的核心记忆系统中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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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实验的成果与我们已经知道的这些大脑部位的功能相吻合。人们认为,前内侧前额叶皮质(位于前额背后约2.5厘米处)和后扣带回尤其会参与到自我反思和思考的活动之中。在伦敦大学学院的研究中,楔前叶在记住过去想象的事件时尤其活跃(与全新的想象记忆相比),这与其他一些研究获得的证据一致,那些研究证明,大脑的这个部位在构建看起来相似的场景时发挥着作用。场景构建系统产生了对现实的替代表征,而楔前叶将这种替代表征“标记”为一个以前实际上经历过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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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叶的想象的回忆,也与过去的研究一致,该研究暗示,在产生真实的和想象的记忆时,潜藏着一些相似的过程。当科学家使用被称为脑电图描记器(electroencephalo-graph,EEG)的方法来观察实验参与者在执行想象的记忆期间皮质活动的规律时,结果表明,左侧的前额皮质格外活跃,这恰好印证了另外一种观点:这个地方恰好是某些费力的记忆缝合发生的地方。在其他方面,不论我们以什么为依据来确定某些事情到底是确实发生了,还是只是在想象中发生了,都必须是一个复杂的决策过程,基于许多不同的信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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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研究的成果,为我们从整体上描绘自传体记忆是怎样形成的提供了更多依据。有一些线索可以用来检索,核心网络产生了对某一事件的表征,该表征包含基本的空间背景,还包括在这种背景中的适当地点的相关物体和角色。例如,如果你记得自己在哈佛广场时背包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那么,海马系统会对物理背景(即哈佛广场)构建一个表征,并且用其他关键的特点来填充它,比如你的朋友安娜、背包,诸如此类。在真实记忆的情况下,这个场景构建的过程会伴随着“额外的”大脑部位的活动而出现,这些大脑部位支持着熟悉、真实以及与自我相关的感觉。这种额外的活动,是我们知道自己真实经历过的事情与我们(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想象的事情之间区别的基础。这些额外的部位,与原本负责记忆的大脑部位一起,产生了“记忆的感觉”的特点,使我们能把记忆当成实际上发生过的某件事情来拥有。和任何复杂的系统一样,这种错综复杂的心理功能的相互作用,有时候可能会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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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我在克雷蒙角时去过游泳池,因为我如此全力以赴地想象这个细节。当我失去了在记忆与幻觉之间做出判别的能力时,我选择了记忆。某种程度上,我以为我是在回忆;有一种针对我曾想象的某件事情的记忆。那一想象就在那里,记忆的感觉就在那里。它们综合到一起,足以让我相信那件事情真的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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