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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一个证实动物是否具有自我觉知的实验是很难的。在过去，人们通过两种角度解决这个问题。其中之一是镜像自我识别，另一个是模仿。戈登·盖洛普（Gordon Gallup）设计了一个镜像测试来解决这个问题。他首先麻醉了黑猩猩，在其一只耳朵和一条眉毛上画了个红色记号，然后在黑猩猩从麻醉中醒来以后，给它们看一个可以看到全身的镜子。在看到镜子前，黑猩猩不会去触摸红色记号；而一旦有了镜子，它们就开始这么做了。在和镜子待在一起一会儿之后，它们会开始看身体上自己原本看不到的地方85。然而，不是所有黑猩猩都具有镜像自我识别能力86。之后的实验发现，镜像自我识别只在一些黑猩猩身上有，且在青春期的时候开始发展，而在老一些的黑猩猩身上这种镜像自我识别要少一些87。事实上，这个能力会随时间推移而减弱88。猩猩也有镜像自我识别，而大猩猩中则只有很少的个体有这种能力89，90。两只海豚91（该实验在测试程序上仍存在一些争议92）以及两个不同研究中五分之一的亚洲象也通过了这个记号测试93，94。但也就只有这些动物有镜像自我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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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尚没有在其他动物物种中发现镜像自我识别的存在，这也就是为什么你的狗在你让它看镜子时并不是那么感兴趣的原因。孩子们在两岁时就具有了镜像自我识别能力，可以通过记号测试95。盖洛普认为镜像自我识别表明了自我概念和自我觉知的存在96。这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直到一个东肯塔基大学（Eastern Kentucky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罗伯特·米切尔（Robert Mitchell）插进来问：从镜子里识别自己展现出了什么程度上的自我觉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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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切尔指出，镜像自我识别只需要觉知自己的身体，而不需要任何有关自我的抽象概念97。除了将感觉与视知觉相匹配以外，我们并不需要激活其他东西：态度、价值、意图、情绪以及情景记忆都对从镜子中识别自己的身体没有作用。一只黑猩猩往下看到自己的手臂，然后控制它移动。它移动了。它看到手臂在镜子中也移动了。这并不需要什么自我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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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切尔将自我分为三个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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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内隐自我，一个针对哺乳动物和鸟类的观点，认为经历和行为是带有情绪和感觉的。一只仓鼠饿了，它会经历并且喜欢吃东西这一过程，但可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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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建立在动态视觉匹配上的自我，也就是镜像自我识别的来源，这是通向模仿、假装、计划、自我意识情绪以及想象体验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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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建立在符号、语言以及人造物上的自我，它为共同文化信念、社会规范、内部言语、身心分离、被他人评价以及自我评价提供了支持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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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自我识别测试的另一个问题在于一些患有面孔失认症（无法识别脸部）的病人无法从镜子中识别自己。他们认为自己看到的是另一个人。然而，他们却仍有自我感觉，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如此痛苦的原因。镜像自我识别的缺席不一定意味着自我觉知的缺席。所以，虽然镜像自我识别测试可以指代一定的自我觉知，但它在评定动物自我觉知的程度上作用有限。它无法回答动物究竟是只能觉知可以看到的自我，还是也能觉知自己无法看到的特性。波维内利和康特（Cant）认为，生活在树上的大型灵长动物在穿越树间间隙时面临着挑战，它们的体重大小会影响路径选择，因此非人类灵长动物才进化出了对身体的自我觉知99。知道自己有身体且只有某些结构才能支撑这个体重，这样的知识为它们提供了生存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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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人可以模仿另一个人的行为，那么他一定能够分辨自己和他人的行为。模仿能力在儿童发展研究中被当作自我识别的证据。我们在第5章里提到过，动物世界中的模仿证据十分稀少。何塞普·考尔概括了这些研究，总结说多数证据都指向灵长类动物可以重复出动作的结果，而不是模仿动作本身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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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塔尔文认为是人类独有的情景记忆在其定义中就包括了自我觉知以及把自己投射到过去或未来的能力，它也是自我觉知的一个关注点。如果一个动物表现出了具有情景记忆的证据，那它肯定也具有对于自我的概念。塔尔文列出了在动物中鉴别情景记忆的挑战和困难。许多动物记忆研究都聚焦在知觉记忆上，这不需要陈述性记忆。甚至于有些不仅需要知觉记忆的测试，也可以经由陈述性语义记忆来完成，而无须情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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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前人研究都假设，当动物展现出一些行为时，就说明它们是有情景记忆的。然而这些研究没有将对事实的记忆与对事件的记忆区分开来，而对事实的记忆可能属于语义记忆。情景记忆测试需要受试者回答对象、地点、时间（多数测试里都没有这一项），以及最后一个最难研究的问题：动物对经历的记忆是带有情绪成分的，还是它只是知道这件事发生过？知道自己出生了和记得自己出生时的经历，或是知道人每天都要吃饭和记得某一餐的经历是两回事。问题在于如何设计实验。在人类实验中，我们可以直接问——虽然因为我们有“什么都知道”的解释器来提供答案，所以信息可能不总是准确的。动物研究则需要聚焦于行为标准。我们花费了好多年才理解，我们所做的很多事情并不是由意识控制的，即使我们觉得好像是自己的意识在起作用——所以动物具有意识行为这个想法虽然很诱人，但还是需要经过严格的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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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维内利和他的同事们针对孩子们开展了一项很有趣的研究，揭示了语义记忆和情景记忆在儿童发展中的区别101。首先，他偷偷把贴纸贴在正在玩游戏的两岁、三岁和四岁大的孩子的前额上。三分钟后，他给他们看了这个行为的视频或是拍立得照片，试图搞清楚孩子们是否懂得过去的经历可以被整合到当前知识里。大约75%的四岁孩子会立刻伸向额头并抓下贴纸，而只有25%的三岁孩子会这样做，没有一个两岁孩子这样做。然而，当他给两岁和三岁孩子一面镜子让他们看自己的时候，他们立刻就扯下了贴纸。研究者认为，不同年龄组对实时和延迟反馈的反应区别表明，自我概念和包括时间连续性的自我概念之间存在发展上的延迟。特别地，孩子们可能不会假设自己当前经历的状态是被以前的状态所决定的。两到三岁大的孩子尚无法将自己投射到过去，不能在时间中旅行。这个研究也进一步表明，拥有镜像自我识别能力不代表拥有情景记忆以及完整的自我觉知，而且语义和情景记忆是分别发展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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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桑登多尔夫（Thomas Suddendorf）是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的一位心理学家，他和新西兰奥克兰大学的迈克尔·科尔巴里（Michael Corballis）一起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观点，认为情景记忆和时间旅行需要很多认知能力的参与，而不是只有一个模块在工作。所以，其他物种要想拥有情景记忆，就需要具备所有必需的认知能力。这些能力是什么呢？除了一定程度的自我觉知，它们还必须具有重新建立事件次序的想象能力、对自己知识的元表征能力（能够思考自己的思考），而且必须能够从自己当前的心理状态中分离（“我现在不饿，但以后会饿”）。情景记忆还需要动物理解知觉知识的偶然性，也就是说，看到等于知道：“我知道因为苏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所以她看不到我。”或者，“我知道因为安不在房间里，所以她看不到萨莉把球移到新的地点了。”动物还需要能够把过去的心理状态归入早先的自己：“我曾经认为糖放在蓝盒子里，但现在我知道它在红色盒子里。”这些系统直到孩子四岁的时候才全部开始工作。这些认知能力中有一个来自比斯科夫-科勒假设（Bischof-Kohler hypothesis）的概念：“除了人类以外的动物无法预测未来的需求或是驱力状态，所以它们被限制在被其当前动机状态所定义的现在之中。”102这意味着如果动物现在不饿，它是不会为涉及吃的未来计划行动的；它无法消除自己当前的动机，也无法从中脱离开来，为另一种动机状态的结果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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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大略大学（University of Western Ontario）的心理学家威廉·罗伯茨（William Roberts）103在对动物记忆研究的综述中提出了“动物被限制在时间里”这个观点。但想到你的狗“知道”晚上7点该去散步了，或是每天下午5点半在家门口等你下班回来，或者那些该死的鸟聪明地在冬天飞到南方而你却傻傻地待在布法罗，再或者熊会在夏天大吃特吃而在冬天挖洞冬眠，他的这个观点似乎又有点儿不太靠谱。它们似乎能够理解时间，而且会提前做计划。事实上，这些能力是被生物钟节律的内部线索而不是时间观念所调节的。第一次冬眠的熊无法提前为漫长的寒冬做计划：它甚至都不知道有漫长的凛冬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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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动物中寻找情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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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吸引力的一些在动物中寻找情景记忆的研究都是剑桥大学教授妮古拉·克莱顿（Nicola Clayton）和安东尼·迪金森（Anthony Dickinson）两人在研究灌丛鸦的时候做出来的104，105，106，107，108。这些研究的不同之处在于，通过他们的研究设计，可以搞清这些灌丛鸦在面对不同时间和回忆灵活性的多个情境时，能否回答关于对象、地点以及时间的问题。这些灌丛鸦最近甚至还回答了关于主体的问题。所以它们使用了一个事件的多种成分，而不只是一点儿单独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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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在打电话或堵车的时候指代一个很烦的人时，可能会在不经意间使用“鸟脑袋” [80]这个词。当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过着正常的日常生活、努力工作、享受假期、忧心税款时，对鸟脑袋的研究却产生了革命性的成果。我可没开玩笑！对鸟类大脑的解剖学和神经连接的理解发生了一个重大改变，致使我们对禽类大脑的结构和不同部分的功能有了新的想法109。虽然鸟类没有哺乳动物的新皮层结构，但它们的许多脑结构与哺乳动物大脑结构的功能目的是一样的，也具有和哺乳动物一样的丘脑-皮层连接回路110。这让我们意识到，一些鸟类物种的脑部比我们以前想象的要更复杂。与让人产生延展意识的连接回路相似的连接回路的存在导致了这样一个假设：这些连接在鸟类中可能也在执行同样的功能，为它们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延展意识。如果你曾花费许多时间观察渡鸦、乌鸦、松鸦或是一些种类的鹦鹉，这实际上并不令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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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灌丛鸦的话题上来。克莱顿是我以前在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同事，他发现弗罗里达灌丛鸦（拉丁学名：Aphelocoma coerulescens）会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储存不同种类的食物，而且还会选择性地取回快要坏掉的食物，在吃其他储存完好的食物之前先吃掉它。她的鸟解决了时间、对象以及地点的问题，而且还很有灵活性。剩下的问题是，这些知识究竟是语义性的还是经验性的。心理学家本内特·施瓦茨（Bennett Schwartz）坚称，所有这些灌丛鸦实际上只证明了它们可以更新自身的知识，那就好像是关于钥匙在哪儿的记忆一样。正因如此，克莱顿将其称为类情景记忆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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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有趣的发现是灌丛鸦会调整它们的储藏策略，来尽量减少其他鸟偷自己食物的可能性。如果一只灌丛鸦（我们就叫它巴兹吧）过去从其他鸟的储藏处偷了食物，并且当巴兹储藏自己的食物时被别的鸟看到了，那么当那只鸟走了以后，巴兹就会偷偷把自己的食物重新储藏在其他地方。不仅如此，巴兹的行为还取决于谁在观察它的储藏处。如果对方是一只强大的鸟，那么比起对方是自己的配偶或一只弱小的鸟时，巴兹更可能偷偷重新藏食物。面对一只新来的从未看过自己储藏食物的灌丛鸦，它也不太会重新藏食物112。然而，如果巴兹从未从其他灌丛鸦那儿偷过食物，那么它即使在藏食物的时候被其他鸟看到，也不会重新储藏自己的食物。这些结果表明，重新储藏的行为取决于之前做贼的经历113。克莱顿和她的合作者打破传统地指出，灌丛鸦可能知道另一只灌丛鸦知道什么，也就是说它们具有心理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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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还记得第2章中马尔卡希和考尔那些揭示了猩猩和倭黑猩猩的计划行为的研究114。这是目前为止证明在想象中进行时间旅行不是人类独有能力的最好证据。在这些研究中，受试者将工具从一个房间拿到了另一个房间，以备之后（最长达14个小时）使用，展现出对未来工具使用的计划。作者最后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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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传统学习机制或特定的生物学倾向并不能解释当前的结果，所以我们提出，它们表征的是一个对未来做计划的真实案例。受试者在不存在装置或奖励的情况下，执行了一个从未在训练中得到过强化的反应（工具转移）。这个反应对当前没有影响，也不能满足任何当前的需求，但却对满足未来需要很重要。倭黑猩猩和猩猩中存在对未来做计划的行为表明，这个能力可能在1400万年前的大猿中就已经进化出来了。加上最近关于灌丛鸦的研究结果，这些证据共同表明：计划未来并不是人类所独有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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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登多尔夫觉得这些发现非常有道理，但也指出，研究者没有测量或控制受试者的动机状态。他认为：“虽然数据表明动物对未来需要工具有所预期，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对未来心理状态的预期。”115看起来，探寻非人类动物情景记忆的征程尚未结束。虽然人们正在缓慢地改进测试方法，但设计出可以找到非人类动物情景记忆的测试仍是当前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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