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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来讨论心智解读其他心智的方式。我们都是心理学家,我们分析心智不只是为了跟随肥皂剧的情节,而是为了理解最简单的人类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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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家西蒙·巴伦-科恩(Simon Baron-Cohen)用一个故事阐述了这一点。玛丽走进卧室,走了一圈,然后走了出去。你对此怎么解释?或许你会说,玛丽在找什么她想要的东西,以为会在卧室里。或许你会说,玛丽听到卧室里有什么声响,她想看看是什么发出的声音。又或者你会说,玛丽忘了她要去哪儿,可能她实际上是想去楼下。不过你一定不会说,玛丽每天这个时间都这样做:她就是走进卧室,走一圈,然后走出去。用物理学家的语言——时间、距离和质量——来解释人类行为将会很不自然,而且也是错的。如果你明天回来检验这个假设,它一定不成立。我们的心智用信念和意愿来解释他人的行为,因为他人的行为事实上是由那些人的信念和意愿所控制的。行为主义者是错误的,每个人在直觉上都知道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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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状态是看不见的,也没有重量。哲学家们把它们定义为“一个人与一个主张的关系”。关系是一种态度,就像相信什么、想要什么、希望什么、假装什么一样。主张是信念的内容,有些像一个句子的含义——例如,“玛丽找到了钥匙”或者“钥匙在卧室里”。信念的内容与世界的事实处于不同的领域。“剑桥食堂里有独角兽在用餐”是错的,但“约翰以为剑桥食堂里有独角兽在用餐”可以是非常正确的。要把一个信念归于某人,我们不能只是以一种寻常方式产生一个想法,否则我们在自己不相信独角兽的情况下就无法得知约翰相信独角兽。我们要把一个想法,用心理引号括在一边,然后想,“这是约翰所想的”(或者想要的、希望的、猜测的)。我们所能想的任何事情,也是我们认为其他人可以想的事情(玛丽知道约翰以为有独角兽)。这种洋葱般的想法之中套想法需要一个计算架构(见第2章),另外,当我们在与他人沟通时,还需要乔姆斯基所提出的递归语法,对此我在《语言本能》中进行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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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凡人,我们不能直接读出他人的心理。但根据他们所说的,他们从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言外之意,他们眉目神情所显示的,以及他们的行为表现,我们能够做出很好的猜测。这是我们这个物种最杰出的一项禀赋。读完第4章后,你可能对人们能认出一条狗感到惊讶,现在想想,在哑剧中要认出一条狗需要什么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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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孩子们却能做到。这种心智背后的技能首先是在摇篮里练习的。两个月大的婴儿盯着成人的眼睛;6个月大的婴儿知道这些目光是不是也在看他;一岁的婴儿能望向父母盯着的东西,当他们不确定父母为什么做某事时,他们会去看父母的眼睛;18个月到24个月之间,孩子们开始把他人心智的内容与他们自己的信念区分开来。他们以一种骗人的简单本事来炫耀这种能力:假装。当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孩和妈妈玩耍时,妈妈递给他一个香蕉并告诉他电话响了,他是在区分家长假装的内容(香蕉是电话)和他自己信念的内容(香蕉是香蕉)。两岁大的孩子能使用心理动词“看”和“想要”,3岁大的孩子使用的动词则有“认为、知道和记得”。他们知道一个看某物的人一般想要他所看的东西。他们也理解“想法”的概念。例如,他们知道你不能吃苹果的记忆,以及人们只能通过向盒子里看才能说出里面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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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4岁时,孩子们通过了一项了解他人心智的非常严格的测试:他们能够把他们认为错误的信念归于他人。在一项典型的实验中,孩子们打开聪明豆盒子,惊讶地发现里面有铅笔。然后实验者问孩子们,一个走进屋子的人会期望在盒中发现什么。尽管孩子们知道盒子里装的是铅笔,他们却将此知识搁置一边,从新来者的角度出发,回答“聪明豆”。3岁大的孩子要把他们的知识置于一边比较困难;他们坚持认为新来者会期望在糖果盒中发现铅笔。但要说他们缺乏对他人心智的想法则不大可能。因为当错误的答案不那么诱人或孩子被引导稍微努力些思考时,他们就也会把错误的答案归于他人。在多个国家重复这个实验时,结果都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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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其他人的心智是如此之自然,以至于它几乎就像智能本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我们难道能想象不去想其他人也有心智会怎样吗?心理学家艾利森·哥尼克(Alison Gopnik)的想象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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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视野的顶端是一个鼻子的模糊边缘,前面是摇晃的手……在我周围,皮囊在椅子上悬空架着,塞着一片片的布;它们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变换和凸出……顶部附近的两个黑点不停地来回转来转去。黑点下有一个洞塞满了食物,从中发出一串串噪音……这个嘈杂的皮囊突然向你移动过去,它们的噪音越来越大,你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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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伦-科恩,阿兰·莱斯利(Alan Leslie)和犹他·福里斯(Uta Frith)指出,确实有人这样想。我们称这些人患有自闭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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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个孩子中就有一个自闭症儿童。他们认为自己“被拉到贝壳里与世隔绝、独自生活”。当被带进一个屋子时,他们不关心人,径自奔向物体。当有人向他们伸出一只手,他们把手当作机械玩具来玩。他们对可爱的玩具娃娃和毛绒玩具没多大兴趣。他们对父母也不大注意,别人呼唤时他们也不做回应。在公众场合,他们像对待家具一样对他人触摸、闻或者无视。他们不与其他孩子玩。但一些自闭儿童的智力和知觉能力如传奇一般(特别是在达斯汀·霍夫曼在《雨人》中的出色表演之后这吸引了广泛关注。)。其中一些人能学会乘法表、拼拼图(甚至是倒着的),拆卸再重新组装器械,读出远远的车牌号,或者即刻计算出过去或将来哪个秋天中任何一个日子是那周的星期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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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许多心理学专业的本科生一样,我学习自闭症始于精神分析学家布鲁诺·贝特尔海姆(Bruno Bettelheim)在《科学美国人》中发表一篇著名的文章《机械男孩乔伊德》。贝特尔海姆解释说,乔伊德自闭症是由于感情上疏远的父母(“冰箱母亲”成了很受青睐的术语)和早年过于严苛的大小便训练造成的。他写道:“乔伊德不幸不大可能降临在除我们自己之外的任何时间和文化中。”据贝特尔海姆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父母过于轻易就可以给孩子们提供物质享受,以至于孩子们从中得不到什么乐趣,而孩子们对于自己基本需求的满足也没有发展出一种价值感受。贝特尔海姆宣称已经治愈了乔伊德,起初是通过让他使用废纸篓而不是马桶。他承认,这种治疗“给他的治疗师们带来了一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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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知道,自闭症在任何国家和社会阶层都有可能出现,它会持续一生(尽管有时状况会有些改善),我们也不能为此而责怪母亲。自闭症几乎一定是由于神经病理和遗传方面的原因,尽管具体原因还没有被确定。巴伦-科恩、福里斯和莱斯利表示,自闭症孩子是不理解心智的:他们将心智归于他人的模块损坏了。自闭症孩子几乎从不假装,不能解释苹果和对苹果的记忆的差异,不能区分有人向盒子里看和有人触摸盒子的差异,他们知道一张卡通脸在向哪儿看,却猜不出它想要看的东西,他们也通不过聪明豆(错误信念)测试。值得注意的是,他们通过了一项测试,这是一项逻辑上与错误信念任务相同却不是关于心智的。实验者将橡皮鸭子从浴缸出取出来,把它放到床上,照一张快照,再把它放回浴缸。正常的3岁大的孩子会莫名其妙地认为照片上会显示鸭子在浴缸中。自闭症儿童则知道它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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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智盲不是由真正的眼盲造成的,也不是由像唐氏综合征这样的智障造成的。这是一个生动的提醒,说明世界的内容不只是在那儿供了解的,而是需要用合适的心智设备来掌握的。在某种意义上,自闭的孩子是正确的:宇宙就是运动的物质,而不是其他。一个卵子和一股精液可以产生一个思考和感觉的场所,而一个血块或一枚金属弹头则可以终结它,我的“正常”心智设备令我长期以来对此目瞪口呆。它给了我幻想,让我以为伦敦、椅子和蔬菜都属于世界物体的存货清单,甚至物体自身也是一种幻想。巴克敏斯特·福勒(Buckminster Fuller)曾写道:“你所学过的每一件事……随着你开始研究宇宙,‘显然’越来越不显然。例如,宇宙中没有固体,甚至没有一个物体的暗示。宇宙中没有绝对的连续体,没有表面,也没有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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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另一种意义上,世界确实有表面,有椅子,有兔子,也有心智。它们是物质和能量的节点、模式和蜗旋,遵循着它们自己的规律,像涟漪一样传过我们芸芸众生身处其中的空间与时间。它们不是社会建构,但对于一个未装备的心智,它们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正如心理学家乔治·米勒(George Miller)所言,“大脑登峰造极的智力成就是现实世界……我们体验的现实世界的所有基础方面就是对真正物理世界的适应性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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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个好工具:逻辑、算术和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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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的课程设置包含有7项人文学科,分作低阶的三艺(语法、逻辑和修辞)和高阶的四艺(几何、天文、算术和音乐)。三艺最初是指三条路,后来意为交叉道路,再后来意为寻常事物(因为普通人都在交叉路口闲逛),最后是不足道的或琐碎的事物。在某种意义上,这个词源是恰当的:除了天文,没有人文学科是关于任何事情的。它们不解释植物、动物、岩石或人;相反,它们是可以应用于任何领域的智力工具。就像学生抱怨代数从来不会在现实世界中有所帮助一样,人们也可能会有疑问,自然选择把这些抽象工具灌输到我们脑中是否有用。我们来看看修改后的三艺:逻辑、算术和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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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技术上说,逻辑指的不是一般范畴上的理性,而是从一些陈述的事实推出另一个陈述的事实,基于的仅仅是它们的形式,而不是它们的内容。当我做如下推理时,我在运用逻辑。P是真的,P包含Q,所以Q是真的。P和Q是真的,所以P是真的。P或Q是真的,P是假的,所以Q是真的。P包含Q, Q是假的,所以P是假的。我可以推导出所有这些事实,而无须知道P是否意为“花园里有一只独角兽”“马里兰州生长大豆”或者“我的汽车被老鼠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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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做这种逻辑推理吗?大学生在逻辑问题上的表现不容乐观。例如,房间里有一些考古学家、生物学家和国际象棋棋手。没有考古学家是生物学家。所有的生物学家都是国际象棋棋手。根据这三点,你能得出什么结论?一大部分学生得出结论,没有考古学家是国际象棋棋手,而这是个无效的结论。没有一个人得出“一些国际象棋棋手不是考古学家”这个有效结论。事实上,有15%的学生称这些前提条件得不出有效的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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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波克总是说,人类是没有逻辑的。但正如心理学家约翰·迈克纳马拉(John Macnamara)所争辩的,这个观点本身就不合乎逻辑。逻辑规则最初被视为是思想规律的形式化。这有些过誉,逻辑事实是真实的,无论人们怎么想。但如果一个物种的大脑在找到逻辑事实时没有给它一种确定的感觉,我们很难想象它会发现逻辑。对于“P、P包含Q、所以Q”,有一些特别引人注目、甚至是不可抗拒的东西。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我们就会发现为什么我们自己的逻辑错误是不正确的。我们对于“哪些事实是必要的”彼此达成一致。我们教授他人不是通过权威的强迫,而是苏格拉底式的,让学生们用自己的标准来识别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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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当然确实用一些逻辑进行思考。所有的语言都有逻辑术语,比如“不、和、相同、等同和相反”。孩子们在不到3岁的时候就已经恰当地使用“和、不、或者和如果”了,不仅在英语中如此,在6种所研究的其他语言中也是如此。逻辑推断在人类思维中无处不在,特别是当我们理解语言时。这儿有一个心理学家马丁·布雷恩(Martin Braine)列举的简单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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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去吃午饭。菜单上标明有一个特价汤和沙拉,还送免费啤酒或咖啡。另外,如果你点牛排会附送一杯红酒。约翰选了特价汤、沙拉和咖啡,还有另外一些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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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约翰得到免费啤酒了吗?(是的,没有,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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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约翰得到免费红酒了吗?(是的,没有,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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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所有人都推出(a)的回答是“没有”。我们对于餐馆菜单的知识告诉我们,“免费啤酒或咖啡”中的“或”的意思是“不是两者都”——你只能免费得到其中之一;如果你想要另一个,你得花钱买。进一步推导,我们知道约翰选了咖啡。从前提“不是啤酒和咖啡两者都免费”和“免费咖啡”,根据逻辑我们推断出“不是免费啤酒”。(b)的回答也是“没有”。我们对餐馆的知识提醒我们,食物和饮料不是免费的,除非菜单上明确那么讲。所以我们增加了“如果不是牛排,就没有免费红酒”这个条件。约翰选择了汤和沙拉,这表示他没选牛排;所以我们用逻辑得出结论,他没有得到一杯免费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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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根据通过语言从他人那里获知的零碎事实和某人自己的综合归纳,从而推导出关于世界的真实事件中,逻辑是不可或缺的。那么为什么在考古学家、生物学家和国际象棋棋手的问题中,人们似乎无视逻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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