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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人们说不出自己的职责范围以及别人的工作从哪里算起,人们也分不清哪些知识是自己的,哪些归别人所有。只要知识在共同体中触手可及,人们就感觉自己无所不知了。试想你偶然翻到下面这则剪报。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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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19日,《地质学》(Geology)杂志的一篇研究报道了一种新岩石的发现,科学家已对它进行了透彻的研究。该岩石与方解石类似,但它能够在没有光源照射的条件下自行发光。该研究的作者雷特诺(Rittenour)、克拉克(Clark)和徐(Xu)已全面掌握了其发光机理。他们详述了矿物的外观特性,并拟订了进一步的实验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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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自己在多大程度上弄懂了这种矿物是如何发光的?你大概没什么头绪。毕竟,你不可能听说过这种岩石,因为它是我们瞎编出来的,何况仅凭剪报提供的信息你也无法自己理出来龙去脉。如果报道中提到的科学家——雷特诺、克拉克和徐,尚未对岩石的发光原因做出解释,会让你对该矿物理解发生变化吗?科学家们的一知半解会降低你的理解程度吗?恐怕也不会。那么,别人理解某一新知的程度究竟对你的理解力有何影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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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下,可能是你的直觉在作怪。我们将上述杜撰的报道展示给一组受试者,并给另一组受试者看一个类似报道,两者唯一的差别是后者提及科学家尚未搞清楚该矿物的发光原理。我们请两组受试者分别给自己对发光岩石的理解程度评分。当科学家们尚未查明时,受试者也会表示自己没太弄懂。部分受试者对知识的理解源于别人的理解力。仅仅告诉受试者某现象已为科学家所掌握,就能改善他们对自己对该现象的理解程度的判断。我们已直截了当地告诉受试者,本实验的兴趣点在于个人对自身理解程度的判断。这就像人们怎么也分不清自己和他人的知识边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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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种程度上,这完全在情理之中。我何必非要把信息都塞进自己脑袋里?如果你向我打听一个电话号码,它是记在我脑子里,还是写在我口袋里的一张小纸条上,或者被我身旁的哪个人记住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当下所能做之事又不取决于我的脑袋里存着什么知识,而是在需要时哪些知识是我触手可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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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看看下面这则虚构的剪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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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发现新岩石的研究已被DARPA列为机密,该机构的科研人员已对这种岩石进行了全面的了解。该岩石与方解石类似,但它能够在没有光源照射的条件下自行发光。该研究的作者已全面掌握了其发光原理;他们详述了矿物的外观特性,并拟订了进一步的实验计划。下一阶段的实验仍属机密,因此外界尚无人取得有关这一新岩石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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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不妨告诉你,DARPA指的是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一个美国军方的研究部门。在这个例子中,的确有人对岩石的发光原理做出了解释,但这是秘密,你没有权限了解它。现在,知识装在别人的头脑里,但这一次你鞭长莫及,因此它就不算在你的知识共同体之内。你看,这种情况下人们对其理解程度的评分就非常低。事实上,他人的理解力并没有改善人们对自身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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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知识共同体当中,比拥有知识更重要的是拥有获取知识的权限。研究岩石的科学家不可能将地质学及相关学科的一切都储存在记忆中,但科学家可以把工具书放在手边或收藏相关网站,其他专业人士也会根据需求提供必要的信息。医学是个更为人熟知的例子:医学研究的爆炸性增长使一般的全科医生[3]无法掌握与患者表现出的各种病痛和担忧有关的一切。好在他们可以使用电子数据库,随时根据需求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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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错觉:为什么我们从未独立思考 为共同体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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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列夫·维果茨基和迈克尔·托马塞洛的研究中,我们已看到知识共同体的一项要件:个体间必须能共享意向性。人们要能同他人分享注意力和目标,也必须能形成共同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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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要件是我们的信息储存方式。集体性的知识散布于人群中,没有哪个人能拥有这一切。因此,作为个体的我认识到,必须与其他人所拥有的知识产生联系。我的知识不能只有事实本身,而必须是充满指向性和符号化15的。就拿狮身人面像来说,我知道它在埃及,但我并不确切地知道狮身人面像是什么。也就是说,我通过思考和推论相信,在埃及有某个东西被人们称作狮身人面像。但我从未见过它,因此我对狮身人面像的概念完全来自他人所知。我很想有朝一日亲眼去看看,因为别人说它棒极了。我知道狮身人面像是开放参观的,因为我确实有朋友曾去看过,或者说至少我知道有人去参观过。当我跟同样说英语的人提到“the Sphinx”(狮身人面像)这个词时,我认定我们所讨论的是同一个东西,虽然他们对狮身人面像了解得也不一定比我多。所以,我的知识库里的“狮身人面像”不过就是个占位符而已,等着别人的信息填进去。有关“埃及”的知识对我而亦言是如此。它也有一个占位符,标注着“这是狮身人面像的所在地”。我的知识库里的“埃及”也充满了这类标注,提示我相关细节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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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不可思议之处在于,至少当我们保持一致时,我们表征的是同一片小小的世界,即使各自持有不同的信息碎片。这反映了集体性知识的第二个特性:共同体中持有不同知识片段的成员之间必须能包容共存。16我们不太可能总是一拍即合,且大多数情况下往往莫衷一是,但我们至少要考虑到相关情势,分歧或将导致认知劳动分工彻底崩溃。如果我们正在建造一所房子,木匠和水管工最好能就浴室的位置和形状达成共识,明确谁负责哪个部分以及各项设备的尺寸大小。即使木匠对管道系统一无所知,浴室仍必须设置供水管道系统和排水管道系统。同样,我们有关事物的知识须结构化,以便我们期望借由他人补全的部分能填对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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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错觉:为什么我们从未独立思考 知识共同体的代价与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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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女贞德》(Saint Joan)的开场,15世纪初,一名女青年对圣徒和天使长的幻想激发了士兵们的战斗热情,乔治·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给出了一个说服力惊人的说法,士兵们跟从贞德的神秘幻想,至少与今日战场上跟从一名麾下装配高科技武器的将军一样合情合理。他的论点在于,20世纪的战士所怀抱之信仰与15世纪的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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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的人们相信地球是平的,这种感觉至少有据可循。而我们相信地球是圆的,并非由于我们当中有相当比例的人能对这个奇妙的概念给出物理上的解释,而是因为现代科学让我们相信,“地球是圆的”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而且一切神奇、异常、非凡、壮阔、渺小、无情或荒诞之事都可能是科学的。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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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有些夸张了。但这段话一针见血地指出,生活于现代世界中的我们在极大程度上仰赖他人所告知之事度日,仅有很少一部分的理解直接通过感官经验进行。从叫我们起床的闹钟到我们闭着眼睛都能使用的马桶,到我们打开的智能手机(在蹲马桶前后),到厨房门口的咖啡机,再到我们用来给咖啡机加水的龙头,没有哪一样是尽在我们掌控之中的。但我们仍使用着上述工具,甚至离不开它们,因为它们用起来得心应手(除非它们出故障了,那么我们的生活也会有些小小的波澜)。我们应该对它们的创造者致谢,因为我们的生活仰仗着他们的专业技术。多年来成功使用这些设备的经验,让我们对驾驭现代科技也信心满满。但当这些设备罢工时,比如有线电视没有信号或下水道堵着污泥时,我们恍然警觉自己对现代生活的便利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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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错觉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我们活在一个知识共同体当中,而且我们无法区分哪些知识是内化了的,哪些根本不在我们脑袋里。我们自以为那些有关事物运行规则的知识是印在自己脑袋里的,而事实上我们从周遭环境及他人身上获取了很多。这既是认知的特征也是认知的死结。我们知识库的绝大部分都存储于这世界和我们的社群里。多数人的理解力仅限于意识到知识就在那里。高级的理解力通常还包括知道可以去哪里获取知识。只有名副其实的饱学之士才真的把可用的学识存在他们自己的记忆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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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错觉与经济学家所说的知识的诅咒18正好相反。当我们熟知某样东西时,很难想象竟有人不知道。当我们打出一首曲子的拍子时,有时会讶异于竟然有人听不出来。19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毕竟,我们能够听到曲调在脑中回荡。如果我们知道某个常识性问题的答案[谁是《音乐之声》(The Sound of Music)的主演?],我们便倾向于假设其他人也知道这个答案。知识的诅咒时常以马后炮的形式出现。20假设我们支持的球队赢了一场大赛或我方候选人在选举中获胜,这时我们会感觉自己一直都知道结局会是如此,而且认定其他人也抱有同样的预期。知识的诅咒即我们倾向于认为吾之所想即人之所想。在知识的错觉中,我们倾向于认为人之所思即吾之所思。这两种情况的共性是,我们都分不清谁到底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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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蜂巢思维中,严重依赖他人和环境来储存我们的知识,真正记在自己脑袋里的绝大部分知识都相当粗浅。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对这种肤浅和粗鄙都心照不宣,因为其他人也不指望我们知道得更多,毕竟,他们的知识也渊博不到哪里去。由于认知劳动分化的存在将掌握不同领域知识的责任分摊到整个社群中,我们尚能勉强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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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劳动分化乃认知演化的基本方向,也是当今社会运行之基本原则。正是在整个社群中共享知识的能力,让我们登上月球、生产汽车、修建高速公路、调制奶昔、拍摄电影、在电视机前打发时间,做一切社会生活给我们提供便利之事。认知劳动分化使得社会生活之安全惬意与野外独行之间产生了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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