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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对心理健康的描述,显示了其本质上的多面性和复杂性。正如我试图表明的,因为它的基础是心理生活的基本来源(即爱的冲动与恨的冲动)的互动——爱的能力在这种互动中居于主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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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阐明心理健康的起源,我将简要介绍婴儿和小孩子的情绪生活。小婴儿与母亲及食物的良好关系,以及母亲所提供的爱和照顾,都是婴儿情绪稳定发展的基础。然而,即使在这一早期阶段,即使在非常有利的条件下,爱和恨之间的冲突(或者用弗洛伊德的话说,就是破坏冲动和力比多之间的冲突)也在关系中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挫折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强化了恨和攻击性。然而,我所谓的挫折,不仅仅是指婴儿想吃东西的时候不是总能得到喂食。回溯过去,我们在分析中发现了一些无意识的欲望——这些欲望在婴儿的行为中并不总能觉察得到,就是关注母亲的持续在场和母亲排他的爱。婴儿是贪婪的,即使身处最好的外在情境,他仍然欲望着更多,这是婴儿情绪生活的一部分。伴随着破坏冲动,婴儿也经验到嫉羡的感觉,这种感觉又增强了他的贪婪,同时也妨碍了他享受那些可以得到的满足。这些破坏的感觉引起了对报复和迫害的恐惧,而这就是焦虑在婴儿身上表现出的最初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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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挣扎的结果是,只要婴儿想保存(内在的和外在的)好母亲的那些被爱的层面,他就必须不断地把爱和恨分裂开来,因此也就一直将母亲分裂为一个好的和一个坏的。这使他能够从与所爱的母亲的关系中汲取一定的安全感,因而发展出爱的能力。如果分裂不是太深,在稍后阶段的整合和合成时也没有受到阻碍,这就成为和母亲建立良好关系和正常发展的一个先决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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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提到,迫害感是焦虑的最初形式。但是在生命之初,也会零星地体验到一种抑郁性质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自我的成长和不断增加的现实感而增强,并且在生命第一年的后半年(抑郁心理位置)达到高峰。在这个阶段,对于自己对所爱母亲的攻击冲动,婴儿会更充分地体验到抑郁焦虑和一种罪疚感。小孩子会出现许多严重程度不等的问题,例如睡眠障碍、饮食困难、无法自我满足、持续要求关注和母亲的陪伴。这些问题基本上都是这种冲突的结果。在一个稍后的阶段,另一个结果增加了孩子与教养要求相适应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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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罪疚感的进一步发展,会经验到想要修复的愿望。这种倾向会为婴儿带来释放,因为通过取悦母亲,他觉得抵消了自己在攻击幻想中对母亲施加的伤害。将这种愿望付诸实践的能力(不论它在小孩子身上是多么原始),是帮助他在某种程度上克服抑郁和罪疚感的主要因素之一。如果他不能感受到并表达他想要修复的愿望,这意味着他爱的能力不够强大,分裂过程会再次出现,并变本加厉,结果他就可能表现得过好和过度顺从。但是这种分裂可能会损害天赋与才能,因为这两者常常和潜藏于冲突之下的痛苦感觉一起被压抑。因此,婴儿若无法经验到痛苦的冲突,就意味着他在其他方面也失去了许多东西,例如兴趣的发展、欣赏他人和体验各种快乐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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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这些内在和外在的困难,小孩子通常还是会找到一种方式来应对他的根本冲突,这使他在其他时候仍能因为获得快乐,体验到享受和感恩。如果他足够幸运,拥有善解人意的父母,他的问题就可能会减少;相反,太严厉或太宽容的教养方式都会增加问题。儿童应对冲突的能力会持续到青春期和成年期,这是心理健康的基础。因此心理健康不只是成熟人格的一种产物,而且它与个体发展的每个阶段都有某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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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提到儿童背景的重要性,但这只是内在和外在因素之间复杂的交互影响的一个层面。我所说的内在因素是指,有些儿童一开始就拥有比他人更强大的爱的能力——这和他们更强大的自我有关,而且他们的潜意识幻想生活更丰富,可以让兴趣和天赋得到发展。因此,我们可能会发现,有时候在有利环境下成长的孩子,并没有获得平衡——我将这种平衡看作是心理健康的基础,而有时候在不利条件下成长的孩子反而能够获得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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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阶段某些很明显的态度,会在不同程度上延续到成年生活。只有当这些态度得到充分地修正,心理健康才成为可能。例如,婴儿身上有一种全能感,这使得恨的冲动和爱的冲动在他看来都显得极其强大。这种态度的遗迹也可以轻易地在成人身上看到,只是一般而言,对现实更好地适应,会减少这种心想就能事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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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发展中的另一个要素,是否认痛苦的感觉。我们再次觉察到,在成人的生活中,这种态度并未完全消失。婴儿需要把其自体和客体中的好与坏分裂开来,结果就产生了想要把自体和客体理想化的渴望。理想化的需要和被害焦虑密切相关。理想化具有安慰的效果,这一过程在成人身上仍然运作着,目的是对抗被害焦虑。通过增加他人美好的力量,来减缓对敌人和敌意攻击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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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童年时期和成人时期,这些态度被修正得越多,心里就会越平衡。当判断力没有因为被害焦虑和理想化而模糊时,就可能产生成熟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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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列举的这些态度,因为从未被完全克服,所以它们在自我用以对抗焦虑的多重防御中仍然扮演着某种角色。例如,分裂是保存好客体和好冲动的一种方式,用来对抗危险和可怕的破坏冲动,而破坏冲动创造了报复性的客体。每当焦虑增加时,这个机制就会得到增强。我在分析小孩子时也发现,当他们受到惊吓时,他们如何强烈地增加自己的全能感。投射和内射这两个基本过程,则是另外两种可以用作防御的机制。孩子感觉自己是坏的,他试图通过将自身的坏归诸他人而逃避罪疚感,这意味着它增强了他的被害焦虑。而内射被用作防御的一种方式,则是将客体纳入自体之中,个体希望以此来保护自体对抗坏客体。被害焦虑的一个必然结果就是理想化,因为被害焦虑越大,理想化的需要就越强烈。因此,理想化的母亲有助于对抗迫害性的母亲。否认的一些成分和所有这些防御都有关,因为它是应对一切恐怖或痛苦情境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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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越发展,所使用的防御就越复杂,契合度也越好,而且越不僵化。当一个人的洞识未被防御所压制,就可能达到心理健康。一个心理健康的人可以觉察到,他需要用更愉快的角度来看待任何不愉快情境,改正一心要粉饰它的倾向。这样一来,他就比较不会暴露在理想化破灭及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占上风的痛苦经验中,他也更有能力应对源自外在世界的痛苦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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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健康中有一个我至今尚未处理的要素:整合。整合的意思是,自体各种不同的部分密切结合在一起。整合的需要源自一种无意识的感觉,即自体的某些部分仍是未知的,自体由于感觉被剥夺了自己的某些部分而有一种贫瘠感。自己的某些部分是未知的,这种无意识感觉会增加整合的冲动。此外,整合的需要还源于一种无意识的认识,即恨只能通过爱来减缓。如果这两者维持分开的状态,减缓就不会成功。尽管有这种内驱力,整合却仍然意味着痛苦,因为要面对分裂出来的恨及其后果,会是极其痛苦的。在无法忍受这种痛苦时,就会重新唤醒将冲动中的威胁性和干扰性的部分分裂出来的倾向。在正常人身上,尽管有这些冲突,相当程度的整合还是会发生,即使被外在或内在的原因所干扰,他也会重回整合之路。整合也会使人容忍自身的冲动,进而也容忍他人的缺点。我的经验告诉我,完全的整合从未存在过,但是当个体越接近完全的整合,就越能洞察到自己的焦虑和冲动,他的性格也会越坚韧,心理也就越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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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羡与感恩 第十五章 关于《俄瑞斯忒斯》的一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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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讨论是以吉尔伯特·默拉利(Gilbert Murray)翻译的著名的《俄瑞斯忒斯》(Oresteia)为基础的。对这个三部曲,我思考的角度主要是剧中人物所呈现的各种象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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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让我简要介绍这部三段剧的故事梗概。第一幕:《阿伽门农》(Agamemnon),主人公阿伽门农在攻掠特洛伊城(Troy)之后凯旋而归,他的妻子克吕泰墨斯特拉(Clytemnestra)迎接他时送上虚伪的赞美和钦佩,她说服他走进一间铺着珍贵织毯的房间,有一些迹象显示,后来在阿伽门农沐浴时,她就用这件织毯盖住他,使他无力反抗。她用战斧杀了他,接着以大获全胜的姿态出现在长老们面前。她认为自己的谋杀有正当的理由,是为了报复阿伽门农将他们的女儿伊菲革涅亚(Iphigenia)献祭:因为阿伽门农为求到特洛伊的航行顺风,命令杀死了伊菲革涅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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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克吕泰墨斯特拉对阿伽门农的报复,不只是因为她对自己孩子的哀悼。在阿伽门农离开的时候,克吕泰墨斯特拉与阿伽门农的死敌埃癸斯托斯(Aegisthus)通奸,因此她惧怕被阿加门农报复。显然,要么是克吕泰墨斯特拉和她的情人被杀,要么是她必须杀死她的丈夫。除了这些动机之外,她给人的印象是深深地怨恨着阿伽门农,这清楚地显示在她对长老们宣布、欢呼他的死亡。紧跟着这些感觉的是抑郁。她囚禁了埃癸斯托斯,因为他想要立刻用暴力镇压长老中的反对意见。她恳求埃癸斯托斯:“别让我们被血腥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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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部曲的下一部《奠酒人》(Cheophoroe),讲的是俄瑞斯忒斯(Orestes)。他在孩提时代被母亲克吕泰墨斯特拉送走。他在他们父亲的墓地遇到对母亲怀恨在心的厄勒克特拉(Electra)。克吕泰墨斯特拉在一次可怕的噩梦之后,派遣厄勒克特拉和几个女仆到父亲阿伽门农墓前奠酒。奠酒仪式的首领建议厄勒克特拉和俄瑞斯忒斯进行彻底的报复,那就是杀死克吕泰墨斯特拉和埃癸斯托斯。她的话使俄瑞斯忒斯确信弑母的命令来自特尔斐神谕(Delphic Oracle)——一道阿波罗(Apollo)亲自下达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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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瑞斯忒斯假扮为一名旅行的商人,和他的朋友皮拉德斯(Pylades)一起进入皇宫。为了不被认出来,他告诉克吕泰墨斯特拉:俄瑞斯忒斯已经死了。克吕泰墨斯特拉表现出哀悼的神情。然而,她并没有完全相信,这显示在她派人去找埃癸斯托斯,并传迅要他和他的持矛士兵一起来。女仆的首领压下了这个讯息。埃癸斯托斯独自前来,没有带武器。于是俄瑞斯忒斯杀了他。一名仆人向克吕泰墨斯特拉通报了埃癸斯托斯的死讯,她觉得自己也深陷险境,于是取来战斧。俄瑞斯忒斯真的威胁要杀她。但是克吕泰墨斯特拉并没有和他打斗,反而苦苦哀求他饶自己性命。她还警告他,厄里倪厄斯(the Erinnyes)[1]会惩罚他。俄瑞斯忒斯不顾她的警告,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厄里倪厄斯便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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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三部《复仇女神》(Eumenides)开场时,数年过去了。期间俄瑞斯忒斯一直被厄里倪厄斯追捕,远离他的家乡和父亲的王位。他试图抵达特尔斐城,[2]希望在那里能够被赦免。阿波罗建议他去恳求代表着正义和智慧的雅典娜(Athena)。雅典娜为此安排了一场审判,并找来雅典最有智慧的一群人。在这场审判中,阿波罗、俄瑞斯忒斯和厄里倪厄斯提出证据。赞成和反对俄瑞斯忒斯的票数是相等的,而拥有决定票的雅典娜支持赦免俄瑞斯忒斯。在进行过程中,厄里倪厄斯一直固执地坚持俄瑞斯忒斯必须受到惩罚,复仇女神们并不打算放弃她们的猎物。然而,雅典娜承诺会与她们分享她在雅典的权力,她们也依然永远是法律和秩序的守护者,并将因此受到尊荣和爱戴。她的承诺和论点在厄里倪厄斯中引起了变化,她们变成了仁慈的“欧墨尼德斯”(the Eumenides)。她们同意俄瑞斯忒斯被赦免。于是,俄瑞斯忒斯回到家乡,成为父亲王位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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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尝试讨论《俄瑞斯忒斯》中那些我觉得特别有趣的事情之前,我希望重述我对早期发展的一些发现。在对幼儿的分析中,我发现一种残忍的、迫害的超我,它与所爱的甚至理想化的父母的关系共存。回溯一下,我发现在生命最初的三个月,破坏冲动、投射和分裂达到巅峰,可怕的、迫害的形象是婴儿情绪生活的一部分。最初她们代表着母亲可怕的一面,用所有的邪恶威胁着婴儿,他处于对原初客体感到怨恨和愤怒的状态中。虽然这些形象被对母亲的爱所反制,但它们依然是极大焦虑的原因。[3]从一开始,内射和投射都在运作着,它们是第一个基本客体(母亲的乳房和母亲)被内化的基础,不管是内化她可怕的一面还是她好的一面。这种内化是超我的基础。我试图说明,即使是和母亲具有爱的关系的孩子,也会在无意识中产生被她吞噬、撕裂和摧毁的恐惧。[4]这些焦虑虽然已被逐渐发展的现实感所修正,但是在整个童年早期仍或多或少地持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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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性质的被害焦虑是偏执——分裂心理位置的一部分,也是出生后几个月的特征。它包括一定程度的分裂退缩,也含有强烈的破坏冲动(因为投射而创造了破坏客体),以及将母亲形象分裂为一个非常坏的部分和一个理想化的好的部分。还有许多其他分裂过程,例如碎裂以及将可怕的形象驱逐至无意识深层的强烈冲动。[5]在这个阶段达到顶点的诸多机制中,有一种是否认所有可怕的情境,这与理想化有密切关系。从最早的阶段开始,这些过程会被重复的挫折经验增强,而挫折是永远无法完全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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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形象不能完全地被分裂开来,这是婴儿焦虑情境的一部分。另外,对恨和破坏冲动的投射只能在某种程度上取得成功,而且对所爱的母亲和所恨的母亲也不能完全分裂开来。因此,婴儿无法完全逃离罪疚感,尽管在早期阶段,这些罪疚感是转瞬即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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