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603367
推翻这三种具备深厚渊源的理论是一件艰难的工作。伯克首先把审美意义上的与非审美意义上的事物区分开来。他认为,从美中得到的满足与对比例、适当或者善等等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后者完全不属于审美特质。它们诉诸知性能力,其发生作用至少需要一定的知识和经验;并且,它们能够产生“认可,也即知性的赞同,但却绝非爱,亦非任何此类形式的激情”。[37]在另一方面,美却冲击人的情感,使人产生剧烈的、直接的满足;它与“认可”毫无关系。
1701603368
1701603369
我们发现美的事物并不需要刻意长久的注意力和探究;美感不需要我们理性的任何帮助,即便意志也是没有关联的。外在的美在我们心中有效地激起某种程度的喜爱之情,就像冰激发我们冷的观念,而火激发我们热的观念一样。[38]
1701603370
1701603371
在伯克看来,美是“积极、富有冲击力的特质”。伯克所要做的就是分辨出这种特别的审美体验,力图使它避免同那些虽然伴随着美但却并非美本身的特质相混淆。
1701603372
1701603373
当然,许多同时代人也已开始面对此类美学困境,其中有一部分理论家相当突出。艾迪生对我们来说比较熟悉了:他在《旁观者》第412期上综合了当时的流行观点,但恰恰缺乏真正深入的分析。沙夫兹伯里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他坚持了获得美感时的瞬间性,由此他也使得审美判断不再建立在理性之上。哈奇森踏上了同一条道路;他的《关于我们美与美德观念之根源的探究》(Inquiry into the Original of Our Ideas of Beauty and Virtue)(1725)一书就是18世纪伯克之前最为系统地考察美的著作。在某些领域,他先于伯克进行了讨论。比如他尝试区分审美意义上的和非审美意义上的事物;他认为某些观念的联合可能增强甚或歪曲我们对于美的认识,但却并不会产生美感;另外在模仿这一领域上,哈奇森和伯克也有共同的观点。但在其他重要的领域,二者则截然不同。比如伯克就不能接受哈奇森所谓绝对的美生发自“统一性与多样性的融合”;伯克也不认为美与道德完满有着什么绝对的关联;他更不会像哈奇森那样满怀兴趣到几何图形中寻找美。
1701603374
1701603375
至于霍格思的理论对伯克《探讨》产生了多大影响,我们不能确定。唯一直接涉及霍格思的地方是伯克在第二版添加的一段话:“我万分欣喜地发现,我可以援引天才的霍格思先生的观点以强化我在这一点[关于渐进的变化]上的论证。”[39]这肯定是一次最新发现,而《美的分析》恰好在《探讨》出版之前四年面世。但是,无论伯克何时看到霍格思的著作,他都会发现他们二人之间在某些地方是不谋而合的,而在其他地方则各持己见。他们在伯克所谓“渐进的变化”上持相同观点:
1701603376
1701603377
由于完美的事物都不是由那些棱角突出的部分组成,所以它们的每一部分都不会在同一方向持久地发展下去。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方向……[40]
1701603378
1701603379
另外在霍格思所谓“美的线条”方面,二人也能达成一致:
1701603380
1701603381
看到崎岖的道路、蜿蜒的河流以及那些主要是由我所谓的波浪线、蛇形线构成的事物,我们都会感觉非常惬意。
1701603382
1701603383
因此,结构上的错综复杂——我特别限定在构成这一事物的线条方面——就会使我们发现其中变化多端,目不暇接;从中产生的那种快乐,使我称这一事物为美的。[41]
1701603384
1701603385
两人都认为,美是由具有刺激性的变化所组成的,后者既不会使人的思维停滞,也不会蜕变为一种单调、重复的对称性。不过,尽管从表面看来,霍格思的线性美原则在伯克评论女性美的时候再度出现,后者却拒绝认为某种“特殊线条”总是可以在美丽的事物上发现,并且永远不变。
1701603386
1701603387
我们还可以发现两人在其他的一些细微之处有联系;另外,或许约瑟夫·斯彭斯所著《克力同,或关于美的对话》(Crito:or,A Dialogue on Beauty)在伯克移居伦敦时也深深地吸引了后者;不过,总的结论是,研究伯克所受到的“影响”基本上意义不大。更为强烈的印象则是,他孤独地远离批评传统,因此也就很少从别人那里继承什么。他毫不折中的感觉主义使他孑然独立;就像杜格尔德·斯图尔特(Dugald Stewart)所论,伯克避免了“一般讨论美时措词的含混与神秘,而这恰恰是他那么多的先辈们所喜欢的方式”;[42]然而,这也最终使他走向某种程度的谬误。
1701603388
1701603389
《探讨》一书的第三部分是描述——全部运用感觉方面的术语——美的事物的性质。伯克从“眼见为实”开始:平滑,细小,渐进的变化,娇嫩(包括脆弱和病弱),暖色调,以及在人体美方面的脸色温和,滑软无力,优雅的身姿。他还讨论了其他类似的对美的事物的反应:触摸到柔软的、平滑的事物,感觉到渐进的变化;听到“清晰的、连贯的、平缓的以及细微的”声音;如此等等。
1701603390
1701603391
写作第三部分的目的有三:其一,辨别出那些我们称之为美的事物中可感觉到的特性;其二,阐释这些特性是“自发产生的”并且因此能够对所有人发挥一定程度的影响;其三,指出:
1701603392
1701603393
我们的所有感觉都是相通的;这些感觉分属不同种类,也被不同种类的外在事物所触动,但却是以同一种方式被触动的。[43]
1701603394
1701603395
直到最后,伯克才提出了新的理论基础。他第一个对共通感进行了全面考察,从而成为第一个将之纳入一套系统的审美理论的人。对这一主题,我们可以在此提及一件好玩的事情:1757年,伦敦展出了一种所谓的“有颜色的风琴”,据说这种风琴能让聋子“看到音乐”,也能让瞎子“听到音乐”,而正常人则可以“比同时观看风景和倾听音乐有更好的视觉、听觉享受”。[44]不过,对共通感的关注使我们更好地理解了审美体验的复杂性;在诗作领域,它最终促使济慈(Keats)极为大胆地提出了把想象力和感官体验相结合的试验。马克·阿肯塞德(Mark Akenside)的“我们趣味着玫瑰的芳香”,与詹姆斯·汤姆森的“品尝着牛奶场飘来的香味”,一起为济慈的“香气弥漫的黑暗”、“美味的呻吟”和“天鹅绒般的夏日之歌”做了准备。
1701603396
1701603397
18世纪的诗作对光与颜色的关切也影响了伯克的理论建构。[45]把强光与崇高相联系首次出现在《探讨》一书中,而当伯克将柔和的颜色与美联系起来时,他不过是对汤姆森在《四季》中已经提出的东西和阿肯塞德在《想象的快乐》(Pleasures of Imagination)中所暗示的东西进行了系统化整理。汤姆森用柔和、细微的颜色来刻画春天的美;阿肯塞德一直把颜色与美相联系,而只有《探讨》一书使色彩在美学理论中获得了某种不可或缺的地位。
1701603398
1701603399
占据重要地位的虚弱感是伯克认为崇高与美的最大差别所在。他把令人畏惧的、有力的影响赋予所有崇高的事物,而把美降低到虚弱感甚至是伤感。[在那些具备男子汉气概的作家们中间流传着一个论断:“显然,在他写作此书时,伯克先生的大脑被一种女性美的观念所牢牢控制。”不过这一论断却没有使伯克获得其后如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等女批评家们的偏爱。[46]]佩恩·奈特(Payne Knight)正确地观察到,伯克归之于美的那些特性都是平淡乏味的,而在奈特看来,我们不会倾向于因为它激起的怜悯才去喜欢那些美的事物。对于那些在第四部分出现的——依然是用感官体验的术语——对于美之原因的怪异、甚至有时是滑稽的解释,杜格尔德·斯图尔特善意地说,它们展示了“即便那些尊贵的天才人物也会出现的荒谬,在他们对人类心智的探讨中,他们也会偶尔对精神科学的严谨规则视而不见”[47]。
1701603400
1701603401
伯克的后继者们拒绝接受他的美学理论中体现的感觉主义,但他们也同样不可能再毫无反思地接受那些传统理论。运用他独一无二的理论形象,伯克搅动了之前审美批评的一潭死水。
1701603402
1701603403
(Ⅳ)论语词
1701603404
1701603405
伯克在最后一章讨论了语言激发美与崇高观念的力量,以及它产生作用的方式。尽管第五章相对简短,它却向同时代的传统理论发出了一个更大胆的挑战。[48]就如在论述崇高时提出模糊性的作用一样,在此伯克极力论证语词本身即可使情感兴奋,而非——特别是在诗作之中——通过激发人产生清晰的观念。至于这种看法在何种程度上背离了传统信念,我们可以从两段同时代人的话中看出来。第一个来自亚瑟·墨菲(Arthur Murphy)对《探讨》一书的评论:
1701603406
1701603407
能够使其描述栩栩如生、最清晰化的人,也就作了最好的诗,因为通过他的描述我们更清晰地观察到了事物,当然我们也就获得了更强烈的观感。[49]
1701603408
1701603409
另外一个来自约瑟夫·沃顿(Joseph Warton),他把上面这一观点更加细化:
1701603410
1701603411
语言的使用,其力量和精彩程度很显然能够让我们产生清晰、完整、设身处地的观感,从而使得读者成为旁观者。[50]
1701603412
1701603413
如果说上述观点可以追溯到洛克的话,那么伯克的观点——不管是否非常牵强——则可以延续至华兹华斯(Wordsworth)和柯勒律治(Coleridge)。伯克认为,那些伴随着强烈情感的语词组合,带着这些情感“来到我们心中,相较于那些能够异常清晰、明白地描述主题的语词,它们更能打动我们”。伯克的挑战预示了——即便是微弱的——后来者的信念:当一篇诗作达到伟大的程度时,语词本身和诗作的意象都将被强烈的、合适的情感所修正。他宣称,“事实是”:
1701603414
1701603415
所有口头的表达,若是仅限于赤裸裸的描述(即便是这样也很难做到精确),就只不过传达了一个关于描述对象的乏善可陈、极不充分的观念,从而很难获得哪怕一丁点儿的影响;但如果这位讲述者采取另外一种方式,内心充满激情、活力四射,这次演讲的效果恐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通过我们的热情的相互感染,我们就点燃了彼此的激情,而在仅仅面对描述对象的时候,或许我们的内心从未起过波澜。[51]
1701603416
[
上一页 ]
[ :1.70160336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