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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 第六节 诗歌,严格说来不是一门模仿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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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认为,在其最一般的意义上确切地说,诗歌不应当称为一门模仿艺术。一门艺术,只有当它用人类语言可以表达的方式来描述人们的行为和激情时,才可能称得上模仿;在其中,“模仿的过程影响阐释的语调”。[11]不过,也有一种严格说来算得上模仿的诗歌,那就是所谓的戏剧诗(dramatic poetry)。不过,叙事诗(descriptive poetry)主要靠语言替代(substitution),也即通过那种因为习惯而具有真实效果的声音来发挥作用。只有仿照别的东西,才能称得上模仿;而确定无疑的是,语词不是对其所指代的观念的仿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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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 第七节 语词如何影响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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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语词通过对事物的再表达而非其原初力量来发挥影响,那么或许有人就会想,它们对激情的影响应该是很轻微的吧;但恰恰相反,我们在经验中发现,修辞和诗歌不仅比其他任何艺术都更能给人以深刻、生动的印象,甚至在许多情形下比自然本身都要令人震颤。这主要是因为以下三方面的原因。其一,我们每个人和其他人的激情拥有非常之多的共通之处,其他人的任何行为符号都能够轻易触动我们,并且让我们彼此同情;更重要的是,没有任何其他符号能够像语词那样完整地表达出绝大多数激情所据以产生的情形;因此,当一个人在谈论某一事物的时候,他不仅传达了这一事物的观念,而且也传达了他受到所描述事物的触动的方式。可以确定的是,绝大多数事物对我们激情的影响,并非那么出自事物本身,而更像是出于我们对它们所持有的观点;而至于后者,则很大程度上建基于他人的观点——它们只有通过语词才能在人们之间传达——之上。其二,有很多事物天生极富感染力,但这种感染力却很少出现在现实中,相反倒是通过语词对它们的再现而发挥影响;因此,相比于传达真实事物的观念,语词的再表现更能令人印象深刻、铭记在心。对于一些人而言,甚至从来没有真实的观念产生,但同时却感触颇深,比如战争、死亡、饥荒等这些词语,就具有这样的效果。除此之外,很多观念只有通过语词才能出现在人们脑海之中,比如上帝、天使、魔鬼、天堂和地狱,但这些词却无一例外给人的激情以强烈的触动。其三,只有通过语词我们才能做到其他途径无法做到的组合(combinations)。有了组合,我们就可以通过添加专门选择的情形,而赋予一个简单的对象以新的生命和力量。在绘画之中,或许可以再现任何令我们感到愉悦的美好形象,但我们绝无可能带给它像语词那样的动人力量。描画一个天使,无非是在画布上绘出一位长着双翅的美丽少女;但什么样的画法能够表达出“上帝的天使”这一词语所蕴含的伟大呢?对于此类词语我显然没有任何清晰的观念,但是,它们比感官意象更能触动人的内心,而这才是我所极力追求的目的。有一幅画作,描写普里阿摩斯跛着脚走向祭坛下方,在那里他被杀死了;如果其画得非常形象,无疑可以令人感慨颇深;但是,这一画作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些总体背景表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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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的鲜血玷污了他曾祝圣火焰的祭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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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例子。让我们来看弥尔顿(Milton)的诗句,他如此描述堕落天使们在其黑暗住所中的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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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行经许多暗黑、凄凉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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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许多忧伤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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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许多冰冻的峰峦,火烧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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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死亡气息的岩、窟、湖、沼、洞、泽以及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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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死亡的世界。[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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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这一诗句就展现了一组事物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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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窟、湖、沼、洞、泽以及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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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没有加上“死亡”这一词语,极大一部分效果就将完全消失。仅仅因为添加上这一和其他事物相联的词语,就让我们感觉到极大的崇高感;而这种崇高感在后面的这句“死亡的世界”中,更加增强了。这两个观念,没有语词的作用,根本无法表达出来;它们的联合令人极为震撼和讶异,但却无法认识;它们没有表现任何清晰可辨的意象,因此不知道是否可以称它们为观念;但即便称它们为观念,我们仍然难以了解,何以语词没有清晰地再现任何事物,却能比真实的事物本身更能打动人。[14]之所以我们难以了解,乃是因为在我们对语言的考察中,没有清楚地区分清晰的感受和强烈的感受。尽管二者事实上完全不同,人们还是极易混淆它们。前者涉及知性,而后者从属于激情。前者描述某物是什么,后者则描述人们对这一事物有何种感觉。就像某种动人的声音、某种令人振奋的面部表情以及某种激动的手势,能够独立于它们所指向的事物而打动人,语词和特定语词的组合如果施诸特定的富有感染力的对象,并且总是被那些激情迸发的人们所使用,它们就可以比那些清晰再现事物本身的方式更能打动我们。我们总是顺从于人类的共通感,而它却无法描述。所有口头的表达,若是仅限于赤裸裸的描述(即便是这样也很难做到精确),就只不过传达了一个关于描述对象的乏善可陈、极不充分的观念,从而很难获得哪怕一丁点儿的影响;但如果这位讲述者采取另外一种方式,内心充满激情、活力四射,这次演讲的效果恐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通过我们的热情的相互感染,我们就点燃了彼此的激情,而在仅仅面对描述对象的时候,或许我们的内心从未起过波澜。由于可以非常好地传达激情,可以通过我们上面提到的诸途径来打动人,语词就填补了它在其他方面的缺陷。或许有人已经注意到,那些精练的语词,那些因为其超强的清晰、明白而广为赞赏的语词,一般而言都在冲击力上有所欠缺。而那些东方人的日常话语,以及那些粗人们的语言,却拥有惊人的感染力;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未开化的民族是事物的一般观察者,并不细致地区分自然事物;但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他们对事物崇拜得更多,也更易受所见事物的触动,因此,他们才以更为狂热、更为奔放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内心感受。如果这种情感可以彼此传达,那么它就可以不需要任何清晰的观念;何况更为常见的是,这些情感之所从出的自然事物的观念,我们也完全可以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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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这一主题的丰富性,或许会有人期待我更深入地挖掘诗歌和崇高以及美的关系;但必须注意的是,这一内容已经得到了广泛的讨论,而且把握得相当不错。我并不想对每一艺术形式中的崇高和美予以评论,而只不过想要找到某些原则,以便为它们分辨出、确定出某种标准来;我对那些足以令我们心生爱怜和惊惧的自然事物的特质进行了深入考察,并且找出了它们促发这些激情的途径,而我的上述目的,或许就是因为受到了这些研究的影响。由于我已经证明了根据何种原理,语词方能再表现其所指的自然事物,并且也已说明通过什么力量,它们能够像自然事物本身一样,甚至在许多情形之下更能打动我们,所以关于语词,我就先谈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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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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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伯克对语词的分类显然继承自洛克(Essay,III,i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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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ssay,III,v,15;III,ix,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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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托马斯·布莱克洛克(Thomas Blacklock)(1721-91),出生于邓弗里斯郡的安南(Annan,Dumfriesshire),因为天花在6个月时失明。受教于爱丁堡大学,在1746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Poems)。休谟(Hume)不但在其他很多事情上对他帮助甚多,还专门宣传他的诗集,引起了约瑟夫·斯彭斯(Joseph Spence)的注意,后者是牛津大学的前诗学教授。1754年,斯宾塞出版了《布莱克洛克先生的生平、性格与诗作》(Account of the Life,Character,and Poems of Mr.Blacklock),在1756年《诗集》(Poems)第二版时,这篇文章就成为了序言。伯克对斯彭斯的批评,针对的就是最初的那本书。斯彭斯在其中评论了一些“不贴切”的地方(pp.59-61),比如布莱克洛克把“闪耀”作为“美的特征”之一,“把没有光线适用于寂静”。这些批评在1756年的序言中被删去了。应当注意的是,约翰逊(Johnson)也曾对斯彭斯表示怀疑(“那个愚蠢的家伙”),认为斯彭斯关于布莱克洛克如何获得可见事物的观念的观点是错误的(Boswell,Life of Johnson,ed.Hill and Powell,I,466)。关于布莱克洛克的颜色观念的有趣资料,可参见1754年10月15日休谟致斯彭斯的书信(Letters of Hume,ed.J.Y.T.Grieg,Oxford,1932,I,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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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尼古拉斯·桑德森博士(Dr.Nicholas Saunderson)(1682-1739)早年因为天花而失明。他显示出了惊人的数学天赋,通过朋友们的帮助,他于1707年来到了剑桥。首先是作为讲师,在1711年,他成为“卢卡斯讲座”的数学教授(Lucasian Professor of Mathematics),因其对数学原理的清晰阐释而出名。(关于他的生活,see his Elements of Algebra,Cambridge,1740,Vol.I.Introduction.)18世纪英国文学关于“盲人”的讨论,以及把桑德森作为阐述的例子,see K.Maclean,John Locke and English Literature of the 18th Century(Yale,1936),p.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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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Literary Magazine,II,188:“那最为独特、最为清晰的想象力,成就了最伟大的诗人,这是因为,通过这样一位诗人,我们看事物看得更为清晰、明白,当然我们的感觉也报之以更大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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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Aeneid,VIII,429-32.(对于这段引文的另外一种理解,see R.Payne Knight,Analytical Inquiry,III,I,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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